一个有爸爸、妈妈、儿子、女儿的正常家庭……
不!慢着!一点都不正常,他和水笙尚未结婚,生出一窝私生子怎么会叫“正常!”
“不行!”他突然出声。“我打个电话到法院安排时间,咱们要尽快结婚。我想想看……明天我必须到采矿场视察工人的进度,还是把日期订在后天好了。水笙,你觉得呢?”
她乖巧地点头,“好……”
“不好!”姜文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男方求婚居然求得随随便便,女方允婚也允得马马虎虎。什么世界呀!“你这男人未免太浪漫了,求婚是这等求法的吗?人家章水笙是你的女人,你未来的妻子,你孩子的母亲耶!你好歹也该送她一束鲜花或者烛光晚餐吧!”
“为什么?”提出疑问的人,出乎她意料之外,竟然是水笙自己。“我们天天聚在一起吃晚餐,也常常出庭园里赏花散步,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姜文瑜怪叫。“他打算和你结婚,当然得表现一些基本的诚意。”
“可是结婚之后我们仍然和现在一样,又不会有任何改变,为什么弄出一大堆古里古怪的花招求婚?”她觉得有婚可结就不错了,谁还睬它楼大哥求婚时够不够罗曼帝克。
姜文瑜为之语塞,她努力替朋友争取扬眉吐气的机会,没想到“受争取的对象”不理她,连“代为争取的一方”也不感激她。真是吕洞宾遇狗!
“好吧!随便你们。”她没啥好气地咕哝。“看在水笙替你生孩子的份上,好歹也该轮到她神气一次嘛!人家还为了小贝比而躺病床哩!”
病床,对了!
“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动到胎气?”直到此刻才想到要追究责任。
惨哉!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当时尽记着联络他来探查水笙的伤势,反倒忘记拟好开脱的借口来了。
“这个……”姜文瑜支支吾吾。
“我们去骑马,不小心跌下来了。”水笙的辞典里没有“说谎”两字,尤其面对楼定风。
“你们跌下来,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受伤?”捕头继续探逼口供。
“因为──”姜文瑜想亡羊补牢。
“因为只有我跌下来,小瑜不在马背上。”水笙破坏了她的企图。
世界大战爆发。
“只有你?”他勃然怒吼。“你怎么会单独骑在马上?才刚学上马背就想骑着跑了?我明明警告过你,没有我在场不许单独去马场,为什么不听?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从马背上摔下来,跌断脖子而死的?摔死也算了,如果被马蹄踩成残废或植物人呢?动了胎气还算小事,流产怎么办?”
两个女人被他轰得半天吭不出声音来,水笙足足愣了两分钟才想到要哭。
“你居然说这种话……”才一转眼的时间,清泪浠哩哗啦流淌下来,染湿了满面的冰肌玉肤。“什么叫‘摔死也就算了’?难道你巴不得我早点死吗?我也不想骑马呀?谁叫你硬要买马给我……呜……姜文瑜想偷偷教会我,让你惊喜一下,结果你不但没惊没喜,还诅咒我早点死……”
天哪!秀才遇到兵,而且是不讲游戏规则的女兵,他满肚子的长篇大论与她说得清才怪。
“水笙好像每次跟你出去都会发生事故。”转移爆破对象。
“我……这……这是意外,纯粹的意外,而且哪有每次都发生?你太夸张了。”姜文瑜努力眨动无辜的睫毛。
“哦?”他冷冷横睨她。“同样的意外发生在同样的人附近,若非这个人存心蓄意,便是她太粗心大意。”
“小瑜不是有意的。”水笙觉得歉疚,倘若他吼不到她,通常会把气出在其他共犯身上。
“闭嘴,你继续哭你的!”一句话就斥得她泪眼汪汪。“以后你想和朋友位逛街一定要找小江陪同,否则就乖乖留家里等我回来,我不希望再有第三次的意外发生。”
自从身畔多了她,虽然增加了很多人生乐趣,烦恼可也不少,偏生她就像绿洲中的甘泉令人欲罢不能。
由此可知,太“水”的女人也有副作用的。一不小心就会冲进气管里……很呛!
砰!
温室的玻璃门被一只愤怒的手掌用力挥开,狂风骤雨的来势急匆匆刮向猪笼草的花架,稳稳煞在女主人的面前。女主人倏哉游哉地蹲在地上,继续挑除支架上杂草和小蜗牛,看也不看来人一眼。
“这是什么?”两根尖锐长利的松针飘然落到她的脚踝。
“咦?你连松针都瘁不出来。”她浅浅取笑他。
“少跟我打迷糊仗。”来人冷萧的眼光紧盯住她。“你心知肚明我是在哪里打到它们的。”
“哦?那里?”她起身取过浇花器,开始装水。
好!她想玩游戏,大家一起来玩。
“章水笙今天莫名其妙从马上跌下来。楼定风会买那匹‘飞毛腿’给她,就是因为它出了名的驯良,今天忽然撒蛮未免太奇怪了,所以我潜进楼家的专属马厩检查原因,结果在它的鞍座下发现这个。”他指了指地上的证物。“有人事先在马背上划开两道浅浅的口子,两把松针放进伤口里。水笙的个子娇小,刚刚上马时不压到‘飞毛腿’的背伤,直到半途移动了位子,‘飞毛腿’吃痛,突然发疯般把她甩到地上。”
“唉呀!究竟是哪家马场那么不小心?警觉措施太差劲了。”她提起浇花器,轻松自如地喷洒着外型奇异的植物。
大掌突然扯过她的手擘狠狠一甩,她砰然撞向玻璃墙面,脑袋震得七晕八素,尚未调匀呼息,一只臂膀抵她住的项,威胁着将剩余空气挤出她的肺腔。
“水笙的马牵出来之前,我看见你的人溜进楼家的马厩。”
“你认为是我派人设陷阱害她的?”她仍然气定神闲。
“我只说一次,你给我听仔细!”他凑近她的眼睛,望进她的眼底。“无论是不是你派去的,以后假如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而你凑巧是最具嫌疑的主谋,我绝不会对你客气。”
“我浪漫呀!未婚妻跟别的男人跑了,你非但不恨她,还暗地里处处保护她,真令人怀疑那个章水笙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两个互相敌对的男人对她死心塌地的,供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她讥诮地嘲弄道。
他冷笑一声松开钳制,迳自走出温室。
“唐正方明天下午抵达流金岛。”她捺下醋怨,平静地提醒他。“别忘了,姓唐的和我们站在同一条船上,你的章水笙不是。”
他仍然不回头。
“唐正文打算和我们联手对抗楼定风,希望你能暂时抛开儿女私情,明天准时出现在会客室。”她的声音追着他出门。
“再说吧!”他的脚步缓了一缓。“不过有两件事情应该提醒你。第一,你口中的‘我们’并不包括我;第二,抛不开儿女私情的人是谁你心里清楚。别再找章水笙麻烦!”
透明门扉轻轻合掩。
啷、 通的声响跟着扬起,盆栽抛掷与粉碎的噪音陆陆续续从玻璃屋内传出天际。
第九章
楼家来了一位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访客,张太太看清楚来人的面目时,险些晕过去。
鬼!
光天化日之下,冤鬼居然找上门来讨命!
“你你你……”发抖的手指对准他的鼻尖。
“啊!我认得你。你是张小倩的母亲,小倩以前去‘雪湖’打过工,办起事情井井有条,我对她印象非常深刻。”施长淮和善地寒喧,笑绽出一口光洁的白牙。
“施……施……”
“很抱歉临时上门拜访,希望不会对你带来任何不便,楼先生在吗?”
“在,在──”该如何处理才好?大对头非但活得安全又健康,甚且主动找上门来,张太太方寸大乱,脑筋完全停摆。“呃,麻烦您在客厅稍候,我遣人去知会楼先生。小莉,还不快去?”
小莉快步冲向宅屋的后进。
不一会儿,楼定风的形躯出现在客厅的入口,步履清闲,即使对于敌方突兀的生还和出现怀着任何惊愕感,他也未曾表现出来。
两个男人的视线相交,他们曾经见过许多次,尤其楼定风隐若在“雪湖山庄”工作的那几个月,他们甚至分享过同一包香烟,同一壶咖啡。犹有胜者,他们对同一个女人感兴趣,也先后爱上她。
施长淮暗骂自己竟然瞎了眼睛,楼定风形诸于外的气质分明不属于泛泛之辈、池中之物的,他早已察查出来,却任由心底的警讯化为惺惺相惜,以到于埋下家破人亡的祸胎。
“稀客、稀客,好久不见。”楼定风悠哉游哉地踱回黑色的皮沙发前坐下。
“你似乎不太意外看到我。”施长淮挑中他对面的位置落座。
“半个月前你一踏上流金岛的土地我就知道了。”他只是没料到施长淮竟然敢大大方方上门找他。
“如此说来,你也不意外我仍然活着喽?”必须承认,楼定风镇定的反应超乎他的想像之外。
“这么说吧!我打一开始就猜到你有可能没死。”楼定风接过张太太递来的热茶,以礼貌的笑容摒退她。
偌大挑高的客厅里,两雄相对。
“你没想到斩草除根吗?”施长淮笑得嘲谑讽刺。“你不怕施家面临凄凉的命运日后在你的子孙辈重演?”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楼定风微笑。“施家十年前开始没落,目前为止仅剩一家‘施展公司’和两处矿区值点小钱,而我已经掌握了‘施展’大多数的股票,也就等于控制了施家的经济命脉,即使你留着一条命在,也奈何我不得,我何必白白伤神挂怀?”
施长淮深深吸进一口长气,让蕴含着甜甜花香的空气在他胸腹间沉淀、阴凉。踏进楼宅,即便是一呼一吸之间也感受得到她的芳美。
“显然你已经胜券在握,吃定施、唐两家了。”
“你们欠我的。”他的嘴角勾开一道模糊的微笑。“首先背弃咱们三家友谊和合作关系的叛徒是你们,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你以为我打算除掉你吗?错了,我不但不会对付你,反而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亲眼看见我将施家的产业玩弄于股掌之间,要它生就生,要它死就死;也亲眼看我买下‘雪湖山庄’的废墟,依样画葫芦地盖一座施家大宅,再放一把火烧个精光,或者养个小老婆藏在里头;我更希望你亲眼看见沙留在我身边,替我生儿育女,无怨无悔,时时刻刻提醒你她原本该是你的妻子。如果你死得不明不白,想想看我会丧失多少乐趣?”
“你!”施长淮直想冲过去掐住他脖子。
楼定风的眼中闪动浓冽的恶意和邪憎,浑身蓄势待发,随时等着他扑过来,直接攻击他最不堪一击的弱点。他的脚步动了一下,瞥见对方胸有成竹的表情,蓦地硬生生煞住疾冲而去的势子。
冷静!务必冷静!在楼定风的地盘上你绝对讨不了好,他故意激怒你、打击你,千万别让他称心如意。
他再深呼吸一下,转瞬间镇定下来。“我了解你对施家和唐家具有强烈的怨恨之情──”
楼定风的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施长淮自我克制的工夫比任何人都到家,属于典型成大事的人才。
“──我不否认当初确实是我父亲和唐伯伯合谋窜夺楼家的财产,然而二十年前的当事人已经消逝,目前活在世上的遗族才是受害人,白白为了上一代的恩怨付出代价。冤冤相报永远不会有止休的一天。”他伸出右臂挥动,手膀抬高到四十五度角便无法再往上提。“你看拜你的毒针所赐,我的右手算是废了一半,但是我打算彻底放下这段过往仇恨,不再追究,希望你也做得到。”
“真大方!”他不置可否。
施长淮耐住性子。“我今天来访的目的是想让你知道,父亲曾经在我二十岁赠与一幢南美洲的小别墅,我打算搬过去定居,再也不回流金岛,希望你还给我私人拥有的东西,并且成全我退隐的心意。”
他好笑地扬高眉角。“那幢别墅的产权并不在我手上,你显然求错人了。”
“不,没求错,别墅的产权仍然属于我,它并非我想向你讨还的目标。”施长淮紧紧望进他眼底,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我恳请你让我带走水笙。”
喀!他手中的小茶匙空然不听话,跌落暗红的波斯地毯上,楼定风眯起眼睛专注地盯住它,他象非常讶异它居然会脱出他的掌控之外,然后抬高眼眸,迎上施长淮警戒的凝住。
“我为什么该答应你?”他若无其事地捡起茶匙。“她根本不记得你的存在,在她的世界中只有我──楼定风,即使我答应了,她也不可能愿意跟你走。”
施长淮当然明白他说的话字字属实,但是亲耳听见敌手如是提醒他,心头仍然觉得痛苦。
“对我而言没有差别,一旦长时间相处下来,她仍然可能重新认识我,甚至再爱上我一次。”他特意强调那个“爱”字。水笙原本深爱的男人是他,楼定风哪根葱都不算,他已经失去太多,不能再放弃水笙。
两个男人不断以各自拥有的武器明争暗抢。
“对我却有差异。”楼定风冷飕飕地微笑。“她父亲当年参与陷害我家人的阴谋,父债子还,由她付出应得的代价也是天经地义的。我留她在身边,可以尽情地伤害她、折磨她,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偿我多年来承受的怨火,怎能轻易放过她?”
“水笙是无辜的。”施长淮终于忍不住吼出来。“我们都是无辜的,你心里清楚得很,如果你想报复,尽管冲着我来好了,别伤害她!”
“太迟了。我们已经办妥结婚登记,她可是名正言顺的楼定风夫人,你凭什么要求我舍弃新婚的娇妻?再说,现在让你带走水笙,也等于带走我的孩子,我怎可能放她走?”
施长淮重重一震。
“水笙怀孕了?”几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水笙怀了别人的孩子?他原本预拟过自己会面临各式各样的刁难和阻挠,唯独忽略了这个可能性──水笙怀了楼定风的孩子……
他足足愣了好几分钟,心神俱失地注视着前方。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楼定风究竟存着什么心思?他想让水笙尝尽怀孕生子的苦楚,进一步掌握她的婴孩,痛中折磨她们母子吗?有可能,一个被报复怒火吞噬心灵的男人任何狠事都做得出来。他该如何让水笙脱离他的魔掌?
“嗨!”水笙突然悄没声息地溜进来。“你有客人呀?”
楼定风乍然听见她的声音,好不容易握稳的茶匙再度跌回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