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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儿传奇 page 2 作者:凌淑芬

  「你……你碰了我!」她几乎快晕过去。

  老天,她被臭男人摸到了,脸颊甚至接触到他的身子。浓浓的反胃感袭向她的喉际,她只想赶快出去洗脸,即使刮掉一层面皮也心甘情愿。

  「臭男人,你好臭,臭死了!」她屏住气息,深怕多吸进一口他的臭气。

  「住口!」黑衣人的男性尊严稍微受到一点损伤。「我今天一早才沐浴过身子,怎么可能有臭味?」

  慢着,他在干什么?他几乎快流血致死了,居然还站在敌人的阵地里和一个娘儿们讨论臭与不臭的问题。

  「妳给我乖乖待在这里。」黑衣人用力揪着她退回角落里。

  他明明受伤了呀!前一刻钟犹自病恹恹地瘫在地上喘气,怎么可能下一瞬间行动恢复得如同闪电一般迅速,而且还力大无穷地拖着她满屋子乱走?莫非--他的低姿态全是装出来的?

  润玉倒抽一口冷气。

  「放开我!放手!你这个淫贼差点儿瞒过我,快点放开我!」她突然抡起粉拳攻击他。

  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偏偏黑衣人全不当她一回事,单手就把她拎在半空中。

  她的花拳绣腿挥在不着力的空气里,即使侥幸有几下槌中他的体驱,凭他那身铜筋铁骨,自己玉手的痛楚只怕比他的灾情更惨重。

  「妳给我安静一点!」这女娃娃发出来的噪音足以吵醒整座临安城的居民。「妳再不安静下来我就对妳不客气--啊!」

  她的脚丫子踢中他大腿上的刀伤,椎心的剧烈疼痛霎时刺进他体内,黑衣人终于膝盖发软,带着她的身子砰通扑倒在木板地上。

  「噢!」润玉霎时感觉到千斤重的负担垮在她身上,当场被他压成肉饼,她连大气也喘不出一口,遑论叫出声来。「你--你好重--臭男人……」

  「闭嘴……」

  黑黝黝的柴房重新回复到岑寂的世界。阴暗中,只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伴随着耳畔粗重的喘息。

  突如其来的沈静和黑魅刺激着她的神智,她的知觉不由自主地调整到极端敏锐的程度。

  她的颜颊抵住触感绵细如软布的物事,绸布底下喷出湿热的气息,揽向她的鬓际。原来黑衣人蒙着面。

  粗厚的臂膀正好压住她的胸脯,黑衣人大半个身子叠躺在她的上面,特殊的男性体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一阵一阵地冲入她脑门。她蓦然晕眩起来,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他的体重而呼吸急促起来,抑或因为两人贴近的躯体。

  他--好象不大臭耶……

  「放肆……」她微弱地抗议着。「你还不快起来。」

  从小到大,宫氏家训就教导她务必要严守男女的礼教之防,连哥哥们也不曾碰触过她纤手之外的部位。而今夜,她居然和一位不太臭的臭男人浑身贴得紧紧的,一齐躺在地上。

  「妳……妳先答应我不会大吵大闹……」他喘着气吩咐她。

  「你……你先放我起来,我就答应你。」看来臭男人虚脱无力的模样不像装出来的。

  黑衣人缓缓蠕动身体,仰天横躺在地板上,润玉立刻得到自由。

  月姊儿的银光投射在他脸庞,反射出点点星芒,她定神一看,发觉他额际堆积着冷汗,眼脸闭合。

  「臭--公子?公子?」

  黑衣人并未回复她的呼唤,不知是晕过去了,或者仅是痛得说不出话来。

  润玉的良心不允许她白白放着受伤的人流血不理。人家刚才地坦白招了,他只是路经附近,运气不好被官差误伤,说来也算是冲上「花狐狸」的池鱼之殃,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枉死在柴房里?

  悲天悯人的心情终究战胜对臭男人的厌恶感,她反身走出柴房,蹑手蹑脚地来到「歧黄监」。她二哥平时钻研医理,「歧黄监」内贮存了各式各样他亲自焠炼的丹药。润玉偷偷捡了其中两味,掉头回到柴房。

  黑衣人仍以刚才的姿势委顿在地上,动也没动过,似乎真的失去神智。她撬开他的牙关,将凝神止痛的「七星天灵丹」喂进他嘴里,再以金创药裹住他的外伤。

  老天爷,他比一头牛还重!为了把药粉均匀涂到每一处伤口,润玉必须替他翻身、解衣襟,待她大致照顾妥当时,天色已经进入四更,她也疲累得几乎虚脱了。

  「公子?」他还是没反应,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枉费了她二哥的灵丹妙药。

  「公子,我二哥的药丹很贵的,如果他知道我浪费在一具死尸身上,肯定会心疼得剥掉我一层皮,所以求求你快醒过来吧!即使要死,也等到离开苏州再死好不好?」她低声凑近他耳畔,稍微打个商量。

  千呼万唤之下,黑衣人终于睁开眼皮。

  「妳--妳还留在这里?」他似乎有些讶异她的存在。

  「嗯,我已经替你上好药,仔细休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唔……妳的良心倒好。」黑衣人苦笑一下,已经看不出丝毫气焰。「难道妳不害怕吗?说不定我真的是那个采花大盗,故意施展苦肉计来瞒骗妳,等妳上了勾再把妳掳走,到时候妳找谁求救去?」

  她耸了耸肩。「反正我手无缚鸡之力,你的功夫一定比我厉害,如果想擒住我压根儿不费吹灰之力,又何必花时间来演戏给我瞧?」

  他轻笑起来。「小姑娘,妳的心地太好,这样的性格容易上当呢!」

  她悄悄红了脸蛋,不大甘愿地承认。「侍剑也常常这样说我。」

  「侍剑?」

  「我的贴身丫鬟。」

  「嗯。」他点了点头。

  柴房内再度陷入沉默。

  真是奇怪,刚才两个人还针锋相对,就差没拚个你死我活,这会儿居然好声好气地交谈起来,气氛甚至有点温馨哩!

  润玉偷偷吸了吸鼻子,再次证明一个事实:他真的没有臭味。

  黑衣人沉思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块柔润的温玉递给他。「姑娘救了我的性命,大恩无以为报,这块信物就送给妳吧!」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接过来审视。

  白玉的质地相当特别,触手生温。她生长在豪富之家,对于珍珠宝贝的上品自然有几分认识,然而这种温玉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我爹说,往南之处有一些邦国,一年四季的气候都极为湿热,当地出产的玉石吸取了天地雄气,自然而然散发出温暖的触感,这块玉便是产于那些地方吗?」

  「嗯。」黑衣人欣赏地点了点头。「小姑娘还算有点见识。听好,这块玉不是送给妳玩赏的,妳务必把它仔细收藏起来,千万则让任何人瞧见……」

  「连我爹和哥哥也不行吗?」

  「对。日后倘若妳遇上困难,自个儿无法解决,只要派人梢个讯息,连同这个玉佩一起送到关外给我,我自然会替妳办得妥妥贴贴。」

  「关外?」她惊讶极了。「臭--公子,你是关外人士?」

  难怪他身上有着不属于中原人士的标悍之气。

  「对,妳只要想法子找到蒙古人的部落,向族人亮出这个玉佩,他们自然会为妳引路找到我。」

  「原来大叔是蒙古人。」既然收了人家的重礼,嘴巴自然得放甜一点。

  「大叔?」黑衣人呛了一下。「别太多礼,叫大哥就成了。」

  「可是你看起来很老。」润玉吐了吐舌头。

  「闻起来也很臭?」黑衣人故意逗她。

  「呃,我……」刚刚退温的玉颊又升起热辣辣的艳红色。平白无故唤了他好几声臭男人,难怪人家一恢复力气立刻声讨她。「这位大哥,你好好休息,我会想法子阻止佣人来柴房附近走动,你不至于被发现的。明天晚上我再来瞧瞧你。」

  「不用了。」黑衣人扬手制止她。「天色一亮我会立刻离开临安,直接回到关外去,咱们后会有期。」

  润玉愣了一下。

  他要走了?虽然他们俩素昧平生,但是经过这一夜相处下来,她竟然奇异地产生一种共患难的情谊。而今,她的「患难之交」就要离去,两人再度见面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碍于姑娘家的矜持,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嘴角勉强露出笑容,回眸瞥视他最后一眼。

  而后,踏着月光,飘飘然离去。

  平静了十六年的岁月,终于掀起波澜。她仰高螓首,凝视着蝉娟的圣洁光辉,脑中不禁神游至天阙……

  不知浩瀚的关外,比时又是怎生景致?

  第二章

  四年后。

  苏州城的彩枫,在文人雅士的歌咏中,默默地艳红了四次容颜……

  「爹,您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宫家正厅,润玉噙着泪水拗在爹爹面前,硬是和他正面杠上了。

  「我言而无信?我哪儿言而无信来着?」宫烨盘据在正位上,被女儿的固执气得蹦蹦跳。

  他的儿子不少,女儿可只有这么一个,从小对她爱若性命,润玉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法子弄来给她。自小到大,这丫头的性子倒也温驯得紧,和哥哥们相亲相爱,所以宫家男人们对这个小美人儿简直疼宠入骨子里,只差没买张龙椅把她供起来。谁舍得在她面前说一句重话?

  正因为宫润玉自幼格遵女德,在家听从父兄的旨意,爹爹吩咐出来的话没有半句不依从的,所以她近几年来的转变就显得格外的突兀。

  「爹,您四年前明明将女儿许给了泉州陈家,这些年来女儿早将自己视为陈家的人了,现下您却又反口允诺钟公子的求亲,岂不是将女儿的名节拿来儿戏吗?」

  她莲足一蹬,扭过身去和父亲大人生闷气。

  虽然宫润玉的芳龄已跨入双十,过了一般女子的适婚年龄,然而贪慕她美色的王孙公子依然不少。光瞧她此刻俏生生地亭立在父母面前,一脸娇妍透着轻颦、薄嗔、浅怒的风情,嘟噘着不驯的嘴角和父亲争辩,如此佳人,倘若城内的公子哥儿不思慕,倒教天下人怀疑苏州城的男人不是男人了。

  「他奶奶的!我早说那龟儿子不可靠,妳娘偏生不听我的,还夸人家什么『品德高尚,能文能武』!哈!现在可好,打着天大的旗帜说要去襄阳经商,结果呢?一去就是三年五载、没消没息的,谁晓得他是给老虎吃了还是给蛮夷掳去当压寨丈夫了?只怕人家已经结亲生子,连第七个小妾都娶进门,只有妳还傻愣愣地等他回来。」不提陈笃行那龟儿子也就罢了,只要他的名字出现在宫家的地盘里,宫老爷子满肚子的鸟气包准比术士炼仙丹的炉火暴烈上十倍。

  「爹,你……」她不依地跺着脚跟子。「娘,妳瞧爹啦!」

  宫夫人一听老头子居然把自个儿给扯进去,早就老大心里不爽,既然女儿呼唤自己出面作主,哪还有不一吐为快的?

  「哟!说来说去倒是我的错来着。如果你真的这么讨厌笃行那孩子,打从一开始你干啥不退掉陈家的婚事?」旁人忌惮宫夫人的暴躁夫君,宫夫人却偏不把这个绕指柔的虎威放在眼里。「我说老头子,你少在女儿面前放马后炮了,当初是谁在婚事订妥的当天夜里兴奋得睡不着觉的?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我……」宫烨顿时语塞。

  他奶奶的!他谁不好娶,偏偏娶回一个口齿比他伶俐的老婆,简直是老天爷故意派下来克他的。

  「哼!三百年前的旧事,现在还理会它做什么?依我看,陈笃行那小子包准在襄阳玩得乐不思蜀,早把宫陈两家的亲事给忘得一乾二净了。咱们玉儿的终身大事好趁早另作打算,否则再等下去,磋跎到人老珠黄,就算抬着八大轿子银珠要送出阁去,只怕也没人敢要,除非去嫁给街角那个卖油郎。」

  「笃行哥哥才不是淫逸好乐的人呢!他一定被要紧事给绊住了。」别瞧润玉平时温温润润的,一旦固执起来,连她的暴君老爹也奈何不了她。

  原本宫家和陈家同为秦淮一带出了名的豪门巨富,偏偏陈老爷的大儿子出了事,居然在花街胡同里喝酒闹事,硬是把一位好人家的姑娘误以为香喷喷的野花,二话不说就拐回家里「玩」了两天,好死不死人家居然是镇国府里当红的优伶,过几天镇国公原本打算收她作第八房小妾的。这厢平民百姓奸污了镇国公的女人,还得了吗?朝廷说什么也不能善罢干休。

  看在平时陈家孝敬朝廷不遗余力的分上,抄家可以免了,索性割地赔款了事。

  于是陈家足足「捐」出两千万两作为「公家造桥铺路费」,再让出四栋庄院作为「公爷度假娱乐休闲行馆」,捐得满家子元气大伤,一夜之间由京城首富沦为一级贫户。

  陈老爷子气得心火大涨,自个儿两腿一蹬翘辫子之前。先拿过棍子狠狠打得长子只剩半口气。四个月后,爷儿俩先后一命归阴。

  宫烨眼看陈家迅速没落下来,念在先人交情的份上,再加上笃行和润玉自幼青梅竹马,小俩口儿也着实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屁话说一堆,而他对那小子的人品也还算有点信心,干脆答允把女儿许给陈家,顺道装配点丰盛的嫁妆帮对方振兴起颓唐的家业。

  结果陈笃行这小子当真有骨气得很,一旦知晓他和润玉妹妹的婚事过了关,立刻打点好一些盘缠,表明了去襄阳磨练经商的意愿。他不愿仗着妻子娘家的声威,宁可囤积自己努力赚取来的财富。

  可是这几年来时局不定,蒙古人的铁蹄时时侵犯着大宋疆界,尤其以襄阳左近的情势最是吃紧。即使平常的商旅路过那一带都得担心战事随时爆发,更何况进城里营生。

  其实陈小子脑里的便宜算盘,老狐狸宫烨清楚得很。越危险动荡的地方往往是越好赚钱的地方。咱们大宋天子不长眼睛,想叫他挖点儿国库的银饷支持前线的官兵,不如去祈求老天落雨的时候顺便掉点儿银两下来,于是这几年来襄阳的物力资源已经渐渐耗竭光光,满城兵马只得凭自己的能力调来一些赖以为生的必需品,至于朝廷里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他们是没福分的。也因此,薄利多销的民生物资品和铁器、兵器在边关上最最吃香了。

  偏偏陈小子打定主意过去卖东西,却卖得连自己的小命也丢在那里。既然陈小子明摆着效法荆轲的精神,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他可不能白白让宝贝女儿未出嫁就守活寡吧!

  「假如他不是玩疯了脑袋,便是玩掉自己的小命啦!」只能算那小子没福分娶到苏州城内一枝花。

  「倘若笃行哥哥真的英年早逝,女儿自愿帮他担起照顾陈老夫人的责任,一辈子不嫁人。」润玉也拗起了性子。

  目前为止,唯一可以让她忍受的异性只有笃行哥哥,假如教她转而去侍奉其它臭男人,她宁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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