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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柔并济 page 11 作者:凌淑芬

  方先生当机立断,插入两个老少女人之间。

  “衣丝碧,和你签约的人是余老太太,不是余先生,既然老太太不想续约了,依法于合约期满,你必须回菲律宾去。”

  “我不走!到期日还有一个月,日子没到之前,我绝对不离开台湾。”她大喊。

  陈总管向在插的长工和管区示意,几个人男人突然出其不意地包围上来,一把就将她紧紧扣住。她努力想挣开,可是一介女流哪来的蛮力和人家硬拼!

  “住手!放开我!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她激烈挣扎着,两只脚硬抵在地毯上不肯走。

  “雇主如果不满意你的表现,有权利提早解约的。”管区冷冷的说。“今天晚上你就回仲介公司的安置所去,明天一早,自然有专人送你上飞机。”

  “俭爱我,我也爱他,你凭什么分开我们?要叫我走,除非是他亲自开口!”她回头对老夫人大喊。

  “我是他的奶奶,知道什么事对他最好。像你这样的女人,离他越远越好。”余老夫人简直无法忍受。这种女人,凭什么口口声声对她喊爱与不爱的?

  “你哪里是对他好!他的健康如此之差,还要拖着病体替你做牛做马,你根本就不是爱他,只是在利用他!”她激亢的情绪几乎让几个大男人压制不住。

  余老夫人气得全身颤抖,用力指着门口大叫:“押她离开!给我立刻离开!余家的土地再不欢迎她的脚踏上来。”

  几个男人齐声答应,连拖带扛,硬是把她架向大门口。

  衣丝碧头发蓬乱,脸孔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得几乎喘不上来。

  不行,她一个人根本打不过这许多人,她得另想办法才行!

  “放开我!我自己走!”来到庭院里,她怨声大喝。

  男人们哪里理睬她。

  “我自己会走!余家的土地也不见得多希罕,我半分钟都不想站在上面。”她用力挣开抱着她下半身的警员。

  管区挡不住她的腿功,只好放她自己站定。反正他们人多,也不怕她跑了!

  衣丝碧再挣开擒拿她上半身的男人,自己站好。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把头发拨好,衣服拉整齐。

  “我会好好的跟你们走,不必动手动脚。你们或许当惯了打手,我却是个文明人。”

  余老夫人站在窗口冰寒地鹰视她。

  再耍嘴皮子吧!现在没有人护着你,我倒要瞧瞧是你骨头硬,还是我手段高!

  *  *  *

  呼……呼……呼……呼……

  跑跑跑!躲躲躲!藏藏藏!

  衣丝碧努力在树林里东跑西窜,摸索一条安全的林径下山。

  脑中已经昏乱,体力几乎告竭,迷乱的她只知道努力的往前钻、奔、闪。

  树林里的枝丫四处横翘,刮伤了她细致的肌肤,狼狈而苍白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汗渍或是露水印子。

  终于逃出来了!昨夜在管区的押送下,她坐在仲介者的车里,行经山路旁一处流动厕所时,她突然说——

  “我觉得有点‘怪怪的’,可能是月事来了,先让我下车打理一下。”

  仲介怀疑的审量她。“不能等到回安置所再处理吗?”

  “随便你,反正这是你的汽车坐垫。”她镇定地说。

  仲介想到不干净的经血沽在他的椅垫上,五官登时皱缩起来。

  “好吧好吧!要去快去!我先警告你,这里是深山野地,天又黑了,我们有好几双眼睛盯着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我知道。”她冷笑,抽了七、八张面纸在手上。

  两辆车靠边停下来,四盏大灯对准了流动厕所的门。

  地面若无事地走进去,耗了足足有十分钟,等到外面的人都已经失去耐性时,她缓缓走出来。然后——

  下一秒钟,往后方浓黑的树林里钻进去!

  几个男人大惊失色,七嘴八舌地吆喝着,立刻追了上来。

  这片山林,她比他们更熟悉千百倍。前一阵子为了挖余克俭起床晨运,她特地向山里的猎户打听了许多清新幽闭的林径,避免走到大路上人车争道,这会儿全派上了用场。

  一个多钟头之后,她已经摆脱了身后的呼喊。

  整个晚上,她都潜伏在山林中,让露珠浸湿薄薄的外衣,看着天色从黑幕转成明曦。

  天大亮之后,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地势低处走去,几个小时之后,人已经踩在平地上。

  她茫然地伫立在街头,口袋里只剩下五十多块的零钱,四处人车拥杂,她却连自己应该往哪里去都不知道。

  打电话给俭吧!昏茫茫的脑中,只有这个想法——尽快联络上他。

  可是,她不记得他的行动电话号码,他们从未分离过,以前也没有那个必要透过大哥大联络他,所以她从来没有把他的号码背下来过。

  她欲哭无泪地瘫坐在人行道上。

  怎么办?现在该如何是好?她好害怕……

  没有人可以永远当你的英雄,你必须学令,自己帮自己。

  余克俭的话有如一道当头淋下的清泉,在横逆中清清楚楚地响起,回荡于她的脑际。

  没错!她要振作!衣丝碧精神一振。她若先放弃了,就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余老夫人一定已经将她的脱逃正式报案了。她必须先联络上可以信任的人,帮助她藏匿起来。

  恕仪!这是第一个跃上她脑诲的名字。但是她立刻将之推翻。

  她想得到恕仪,相关人士也一定想得到。而且恕仪现下仍住在大宅子里,一举一动极容易受到监控。   

  还有谁呢?芊晶吗?随即,她欲哭无泪地想起,芊晶平时都是主动打电话过来,她也没有芊晶的电话号码,天哪!她几乎要恨自己平时不烧香了!

  手插入口袋里,无意识地捏紧。

  这是什么?

  抽出来一看,她的呼吸顿时凝住——罗娜的电话号码!

  *  *  *

  “谢谢你。本来我不想麻烦你的,你的生活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可是我的身上只带了你的电话……”

  “衣丝碧,住嘴。乖乖把这碗面吃掉!”罗娜坚定地打断她。

  她轻叹一声,扔开擦拭湿发的大毛巾,坐下来开始狼吞虎咽。

  接近三餐没有食物入腹,她是真的饿坏了。

  罗娜目前在市郊的一间工厂当女工,今天中午时分,接到衣丝碧的求援电话时,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衣丝碧,你……”罗娜犹豫了一下,怕问到朋友的伤心事。“上回看你工作的环境还不错,主人对你也很好,你为什么会逃跑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衣丝碧吞下一口面,立刻明了朋友在担忧什么。

  “你放心,他对我很好,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她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倒是我临时跑来投靠,害你请了半天假被扣薪水,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就好。”罗娜宽了心。“你上次那样帮助我,自力会也是因为你的奔走才得已成立,我正愁想不到方法报答你呢!住在这一间寝室的室友都是我们同乡人,你可以放心地待下来。”

  “我怕那些仲介公司搜索逃佣的探子很快就会找上门来。”管区迟早会联想到罗娜这条线的。

  “你别怕,整个台湾北中南的外劳都有联络网,要藏一个人不是那么困难,我倒要看是警方的速度快,还是我们的速度快。”罗娜哼了一声。

  “你们不用收容我太久,只要等我主子从日本出差回来就行了。”

  “有人瞒着他想赶你走?”罗娜立时会意。

  她黯然点头。

  “太可恶了!这些台湾老板真是不把我们的权益放在眼里。”

  “这件事和工作权无关。”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罗娜细细审视她眉目间的迟疑,那种欲语还休、有口难言的暖昧……一个念头突然飘进心里。

  “衣丝碧,你……你是不是爱上了你老板?”罗娜讷讷地问。

  她顿时俏脸飞红。

  “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罗娜紧张起来。“是他要把你赶走吗?他想始乱终弃?”

  “不是的。”她连忙摇头。“是他家里的人反对,趁他不在家偷偷赶我走!他……他对我也有感情。”起码她相信有!

  “吼!那种棒打鸯鸳的人最讨厌了!你放心,我一定帮忙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罗娜义愤填膺。

  “赴汤蹈火就不必了,罗娜!倒是……你有没有管道帮我问到一个人的电话号码?”

  “你说说看!”

  外劳社会自成一个体系,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做着中下层的劳力工作,可是下层人士自有下层人士的求生法则。尤其自力会组成之后,全省外劳朋友串连起来,俨然形成一个地下情报网。

  两天之内,她们已经透过营造业的同乡问到了单大小姐的电话号码。单芊晶在父亲旗下的建设公司挂名当经理,要打听她的电话号码不是什么难事。

  同一时间,探子果然找上了罗娜工作的地方,可是外劳自力会的干部快他们一步,早就将她送往南台湾。

  三天之后,衣丝碧已经上了梨山,在一处大地主的果园里做帮手。

  这间果园的工头之一是泰国人,上次因成立工作的事与罗娜结缘,两个人已经打算在明年举行婚礼。

  女友一声令下,他焉有拒绝的道理?反正衣丝碧只是需要一间临时的宿舍藏身,并不支领薪水,顶多就是放饭时多买一个便当而已,要把她掩藏在采果女工之中,并不困难。

  她拿着辗转得来的电话号码,终于和单大小姐取得联系。

  “衣丝碧!你跑到哪里去了?”两人一接上线,单芊晶便大呼小叫起来。“我才想着余大哥到日本出差,你一个人在家一定很无聊,正要约你出来串门子,谁知道完全找不到你。”

  “情况很复杂,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那些新闻报导,你都看见了吗?”芊芊飞来突兀的一问。

  “什么报导?”她霎时有所警觉。

  那头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不一会儿,芊芊已执着话筒,念就起来:“某余氏企业主,家中菲佣趁主人出差在外,卷巨款潜逃,估计金额达一千五百万元,其中一千万已流向不知名帐户——幸好余老夫人把消息压下来,篇幅占得不大,但是该看见的人都看见了。”

  什么余老夫人压下来,依她来看,消息只怕是老夫人自己放出去的,目的在造成既定舆论,那么余克俭即使回国来,也不能公然偏颇于她。

  篇幅之所以占得如此之小,多少是为了尽量保住余氏的颜面。

  “胡说八道!那完全是捏造的!芊芊,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的帐户里确实多了一千五百万,然而那是克俭他另有用途,借我的帐户流通而已,我一毛钱都没有碰!”

  “我也是这么想!你这种胆小如鼠的个性怎么可能去偷人家钱,换成我偷的还差不多。”单大千金的结论真教人气结。

  “芊芊,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她急道。

  “什么事,你说!”

  “帮我问到你余大哥的手机号码!我急着联络上他。”连芊晶都觉得不对劲,余克俭就不用说了。他一定也联络不上她!

  他知道她出状况了吗?心里着不着急呢?

  “你怎么会连他的手机号码都没有?”

  “我平时又不需要以手机和他联络,怎么会想到要背下来呢?”她委屈地低嚅。

  “别哭别哭,包在我身上,两个小时之内帮你问到。”

  单芊晶没有夸张,果然在两个小时之后弄到了珍贵的号码。

  隔天,愉了个采果的空闲,她走路到十分钟以外的公用电话,投进向工头借来的两百块钱硬币,拨通了那十个数字。

  “喂?”

  低沉的嗓音入耳那一瞬,近几日来的仓皇、忧惧、寂寞,全部化为满腹委屈,随着两池清泪滔滔奔泄而下。

  她没打算哭诉的,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让他知道她很安好而已……别哭啊!傻女孩,快说话呀!

  禁忍的啜泣声细细地逸出,她摇着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衣丝碧,是你吗?”他温柔的低语响进耳朵里,恍如隔世。

  连日的惶惑不定,全部在这一瞬间消逝无踪。

  他仍然在,没有走开!

  “是我……”她用力深呼吸一下。

  “这几天你上哪儿去了,为什么我打电话没有人接?”打电话回大宅子,奶奶推说他既然出差,便先派她到南部去帮亲戚一点小忙。敏锐如他,自然知道事情有异。

  “我现在没事了。”她破涕为笑,嗓音里仍然融着浓甜的鼻音。“你在日本还好吗?什么时候要回来?”

  “一切都很顺利,我还得去东京和横滨巡视几家分公司,大约再两个星期才会回国。”他顿了一顿,轻声问:“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这是他给她的选择。

  她如果选择说出来,他会抛下一切工作,立刻回台湾。

  我想留一些什么给你。你必须学会帮助自己。

  他曾说过的话,宛如一颗定心巨石,四平八稳地镇下来,之前仍乱如飞絮的心,顷刻间有了着落。

  不再害怕了。不再。

  “没事。”衣丝碧对着数字键盘微笑。“我此刻人在梨山哦!”

  “是吗?”仿佛看到远方的他回她一个温柔的笑。“梨山的风景如何?”

  “很漂亮,紫外线有点强。”她顿了一顿。“我想念你。”

  “嗯。”他轻吟,如诉如慕。

  “忙完了快点回来,好吗?”

  “好。我给你长峰的电话号码,你抄下来。”

  “等我一下。”她从口袋里掏出小铅笔。“好了。”

  “号码是0993xxxxxx,有任何需要就打电话给他,他会出面帮忙。”顿了一顿,他静静追加一句:“不要逞强。”

  他终究放心不下!她漾出沾着泪水的甜靥。

  “我知道。”

  两个人都不太习惯隔着电话线说话的感觉。到后来,其实已经没什么话可以说了,可,仍舍不得挂断。

  最后,休息时间终了,她实在非走不可。

  “我得挂电话了。”她的手指卷住电话线,仿佛如此也能卷回逝去的时间。

  “去忙你的吧!”

  她知道,可是舍不得挂断。最后他先收了线。

  衣丝碧轻叹一声,挂回电话筒。

  才短短十分钟,世间便有了天差地别的改变。

  只是与他的一通电话而已,眼前望出去的风景,就不再是方才的那一片。

  太阳更亮了,林木更绿了,鸟鸣声更悦耳了,就连空气中的农药气味也突然好闻了起来。

  是不是恋爱中人,都这样痴迷呢?衣丝碧思慕地轻叹一声。她知道,全世界只有“那个男人,”,才能赢得她的满心珍视。

  她慢慢走回虽工宿舍。

  脑中突然想起生命中的许多人。恕仪,芊晶,罗娜,伍大少。除了同乡的罗娜之外,其他人在她眼中,原本只是短暂的过客,哪天她若离开台湾,就不会再有所接触。

  谁知,在她落难之际,直接或间接伸出援手的人,却是他们。

  还有余克俭,那个她当初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台湾发生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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