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他可能是……」
「小的只是猜测,」逢华措辞谨慎,但神情已十分笃定:「小的以前也曾在宫中当差,甚至随皇上去过江南迎接云姬夫人。云姬夫人之绝世容貌令人毕生难忘,而这位谷姑娘不论是容貌或神态,简直是当年的云姬夫人。最重要的是……云姬夫人在自尽前,将女婴交给一忠心的婢女,要她无论如何也要将女婴带出宫,在民间扶养长大,云姬夫人深恨周恭王。因此,即使女儿是周恭王的亲骨肉,但她一直到死前,仍不让女儿在她最恨的地方成长。」
「而那失踪的女婴……」冯华微微一笑。
「郡主,你也听说了。这么多年来,北周皇室一直找不到云姬夫人所生的女儿。「
「她……」黎苡筝难以置信地望着湘语:「她真的就是?」
「郡主,如果谷姑娘真是云姬夫人和周恭王所生的女儿,事情就好办多了。」冯华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小的倒有一计,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斩草除根,教谷姑娘再也无法接近殿下。」
「哦?」黎苡筝眸中寒光一闪,「还不快说?」
「郡主,你何不让历史重演?」
冯华在黎苡筝耳边低语一番后,只见黎苡筝脸上泛起莫测高深的奇异笑容。
「有道理!难得你想得出这等妙计。很好,看起来我必须马上修密函,送到北周和江南的梁朝。」
※※※
「这是怎么回事」驭风愤怒地一拍桌,气势慑人地吼着:「北周联合江南梁朝,突袭我国边境的历城?连将军,你给我解释清楚。」
「是。」连拓初将军恭敬地回答:「自殿下在三年前,于历城之役大败北周后,周泰王一直不敢再轻举妄动。历城的边防良好,但……周泰王这次竟联合江南梁朝一起出兵,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攻向历城。」
该死!早知道三年前,就不该放了周泰王那小子一条生路。驭风在心底诅咒着,就算北周找江南梁朝一起出兵,他也有自信可在短期之内歼灭他们。只是……历城因为居边防要塞,多年来已饱受战乱之苦,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驭风实在不忍再发动战争,涂炭生灵呀。
他不是只懂发动战争的霸主,如果以智力可以解决的问题,他就不愿发动战争,他尊重每一个生命,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他的子民在战乱中失去宝贵的生命。
更何况,一旦点燃战火,不管最后谁胜谁败,对两国都只有负面的影响,两败俱伤。
只不过……照这情形来看,是非有一场血腥风暴不可了。
一手下来报:「启禀殿下,北周派人送来一军函。」
「北周?拿上来。」驭风命令。
看完周泰王亲笔写的军函后,驭风不禁勃然大怒,把军函往地上一摔,铁青着脸发出狮吼:
「混帐!岂有此理!」
「殿下?」文武百官都吓白了脸,殿下向来冷静沈着,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怒。
左右护卫——秦岳和班晋立刻战战兢兢地拾起军函一看,两人也傻了眼。
这……事情怎会扯上谷姑娘?
原来周泰王在军函上说:他已得知当年云姬夫人所生之女谷湘语现在就在北齐皇宫。周泰王狂言:谷湘语乃先皇——周恭王之亲骨肉,北齐应将谷湘语交还北周,他并明白地表是,谷湘与一回北周后,理应当他的侍妾。
原来当今北周元首——周泰王,非周恭王之亲骨肉。周恭王一生沈溺于声色,旦众多妻妾中,竟没人为他生下半个儿子,全是女儿。不得已之下,周恭王只能收养一义子立为皇太子,就是后来的周泰王,在周恭王死后继承王位。
周泰王和谷湘语并没血缘关系,他曾听说周恭王早逝的云妃,貌似芙蓉仙子,拥有沈鱼落雁之姿,早已心向往之。而今,云妃之女终于找到了,而且据说其貌之妍丽非但不逊其母;更加明艳照人。向来好美色的他,怎会放过如此的娉婷佳人?他马上以重金游说江南梁朝一起出兵,壮大声势。
军函上,周泰王扬言:除非北齐马上交出谷湘语,否则——历城战场上见。
「殿下,」老臣祈修立刻道:「我国边防战乱已久,不宜再生事端,请殿下速将谷姑娘还给北周,以消弭一场战争。」
「是啊,」另一老臣袁大人也说:「请殿下恕臣直言……红颜祸水!当年因争夺云姬夫人,不但搞得天下大乱,连皇上也就此抑郁终生……殿下英明有为,请殿下以国家社稷为重,误因一女子而生战端,祸国殃民,恳请殿下三思。」
「请殿下将谷姑娘还给北周吧!她本来就是北周的公主。」
「是啊,殿下,很可能谷姑娘是北周派来卧底的!请殿下快将谷姑娘送回去。」
眼看文武百官议论纷纷,驭风不禁怒喝:「住口!不许再说,我以太子之尊担保——谷姑娘绝对不是北周的奸细,她甚至不曾见过周泰王。不许胡说。」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物伤害湘语,他拚了命也要保护她。
「可是,殿下……」老臣祈修一脸忧心忡忡:「在此战乱之际,谷姑娘的特殊身分会遭我国大军及全国百姓的非议及不满啊。为避免人心涣散,请殿下将谷姑娘……」
「住口,我说过不许再说!」驭风冷峻犀利地下令:「这件事我自有主张,退朝。」
※※※
他怎能放弃湘语?怎能失去她呢?
他早将她视为自己一生一世的妻子,自己生命中的一部份,他的存在是为保护她,珍惜她,她给他的,是刻骨铭心的挚情,如果失去她,他不知自己为何而活?纵使拥有天下,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第一次憎恨自己是皇太子的身分,他只是想保护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只想与她平平静静地度过一生,厮守至老,难道这么平凡而简单的心愿,真是一种奢求吗?
驭风痛苦的眸光紧紧跟随湘语轻盈地旋身,舞动……只要看见她,他纷乱愤怒的心情就会得到最大的平静。他根本舍不下她,绝对无法承受失去她的锥心之苦。
梳着驭风最喜欢的拂云髻,身着绣蝶对襟外衣,外加藏青小褂,练武练得香汗淋漓的湘语一转身发现他,笑意嫣然地迎上来:
「你在这站多久了?怎不叫我?」
驭风没有回答,扣住湘语的肩,火热澎湃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似乎要将她揉入他深邃的瞳眸中。
「驭风?」湘语被他盯得粉脸绯红,羞涩地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他猛力抱住她,狠狠地,深深地搂她入怀,似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胸膛内,沙哑而坚定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湘语,相信我——我爱你,疯狂地爱你!就算要与全天下的人对抗,与全天下的人为敌,我依旧疯狂地爱你,绝不放弃你。」
「驭风?」湘语讶异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驭风依然一语不发,只是更猛烈地抱住她。
「驭风,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没事。」驭风在椅上坐下来,大手仍霸道地环住湘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直盯着妩媚清妍的小脸,微笑着说:「舞练得怎么样?为我跳支你拿手的双雁舞。」
「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驭风,也让我分担你的痛苦。」湘语抚着他紧锁的眉心,担忧地道。
「真的没事。」他吻了她雪白的柔荑一下,给她一清朗且令人信赖的笑容。
「来,叫乐师演奏我特地命人为你而作的《惊破梅心》,并跳支舞给我看,你永远是我一人的舞姬。」
这时秦岳的声音在外传进来,他略显紧张道:「殿下,连将军派人传来一急件。」
连将军?驭风冷眸一紧,他不是应在前线吗?传回急件?难道前方的军情……
他迅速起身,神情未变地对湘语柔声道:「早点休息,别练舞练太晚,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湘语心口一揪,「驭风,」她拉住他,「怎么了?」
「没事,别担心。」驭风微笑地拍拍湘语的手,「听我的话,早点休息,嗯。」
他转身出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湘语不安地望着驭风匆匆离去的背影,她从未见过驭风的神情如此凝重,他眉宇之间似乎积了太多忧愁……
湘语简直坐立难安,一颗心全悬在驭风身上,深夜了也无法入睡,她乾脆站在廊下等驭风,等了许久,终于看到秦岳匆匆地由前厅经过。
「秦右使,」湘语连忙趋前,「告诉我,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谷姑娘?」秦岳吓一跳,「这么晚了你还没歇息?」
「我知道有事情发生了,」湘语固执地追问:「秦右使,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谷姑娘……」秦岳为难地道:「请你别问我,卑职……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殿下也一再交代不可向你……啊……」糟!秦岳懊悔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果然有事瞒着我,」湘语叹口气道:「秦右使,请你告诉我吧。」
「我……我……」秦岳急得直冒冷汗。
「谷姑娘,请你别为难我,我真的不能说啊。」
「好,你不说是不是?」湘语猝不及防的抢过秦岳的佩剑。
「谷姑娘?你做什么」秦岳吓坏了。
「别过来!」湘语拿着剑抵住自己颈子,正色道:「你再不说,我就用你的剑划伤自己,再告诉驭风,是你袭击我。」
「谷姑娘!」秦岳大叫:
「你……千万别害卑职呀!卑职会被殿下碎尸万段……好吧,我说就是……」
秦岳把北周周泰王的事扼要地说了一遍。
「北周?」湘语越听脸色越惨白。
「不……你是说……我的亲生父母可能是周恭王和云姬夫人?」
湘语突然想起——驭风的父亲,曾一直盯着她喃喃地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云姬的女儿……」
「不是可能,」秦越断然道:「几乎可以肯定是了!朝中老臣中,有一些人当年也曾见过云姬夫人,他们斩钉截铁的表示——谷姑娘的容貌简直和云姬夫人一模一样,一定是母女关系。」
湘语的脑中空前的纷乱,完全理不出半点头绪,从小到大,她一直梦想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也就是为这而下仙鹤山。但她作梦也想不到,自己的身世竟是……
她的生母,云姬夫人已在一生下她就自尽了;而她的生父……多悲哀啊,就连她的生父也在数年前驾崩。最讽刺的是——她的生父竟早忘了还有她这女儿的存在。
不……湘语快被那巨大的痛苦撕裂……不管她多不愿承认,但,她的母亲和父亲竟不是因爱而结合,可怜的云姬夫人是被周恭王强占的。
她的父亲……妻妾成林……根本不曾爱过她的母亲,只是将她当作一美丽的玩物,玩腻了就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
湘语跌坐在地上,任悲痛的泪水滚滚而下……不!为什么?在她辛辛苦苦地寻找自己的身世后,上天竟给她如此残酷的答案?
最讽刺的是——而今,父亲的继承人周泰王,竟对她存有非分之想,妄想得到她,成为他的侍妾?
太可笑了!也太残酷了!
她的亲生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回不回北周对她一点意义也没有,而且湘语也不肯回北周,她不会忘记自己那可怜的母亲,云姬夫人,是在如何绝望的心情下自尽,她绝不回到毁掉母亲一生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她的身世竟会连累到驭风?还害驭风的国家即将卷入战乱中?
「周泰王……」湘语十指掐入掌心中,语音破碎地道:「如果驭风不将我交给他,他真要出兵攻打北齐?」
「北周和江南梁朝的十万大军已开到历城了,」秦岳道:「历城岌岌可危,随时有失守的危险,哼,这周泰王真是卑鄙小人,如果他单独出兵,根本不是殿下的对手,殿下在三天之内一定可以打得他抱头鼠窜。但他竟无耻地向江南梁朝进贡称臣,只求梁朝出兵帮他。」
秦岳又说:「殿下是军事天才,调兵遣将自有过人之处,但一来殿下不愿再于历城发动战争;二来,我国前年刚与赤土打完一场大战,虽大祸全胜,但也颇伤元气,此时正是该休养生息的时候。」
「我明白了,」湘语瘦弱的身躯一阵摇晃,她悲戚地道:「那……此时,驭风的立场一定十分艰难……他既不舍将我交给北周;但朝中大臣也对他颇有微词,相当不谅解是不是?」
秦岳低下头,黯然地回答:「殿下的处境的确很为难……自他正式接掌朝正以来,果断英明的他一直深受文武百官的爱戴。但……这是第一次,大臣们对他议论纷纷,说他被妖女迷闭了心智……」
啊!秦岳惊觉失言,「谷姑娘,对不起,这是大臣们乱说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湘语无助地闭上双眼,勉强地开口:「我明白了。你……你可以走了。」
「谷姑娘……」秦岳不忍地望着她。
「那些闲言闲语,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们都知道,北周会出兵根本不是你的责任,贪婪又阴险的周泰王早就妄想消灭我国。」
秦岳十分后悔,自己为何一时嘴快而伤了她?一直跟在殿下身边的他,深深明白殿下为何如此珍视谷姑娘——除了她令人失魂的美丽容貌外;最重要的,她亦深爱殿下,了解他,懂他,拥有一颗温柔且善良慧黠的心。
「我没事,」湘语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你走吧。」
「是……卑职告退。」
秦岳走后,湘语全身止不住地发抖,她死命地以双臂抱住自己,但由体内所窜起的绝望及寒冷仍毫不留情地袭向她,绝望悲痛的热泪也夺眶而出。
我是罪人,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存在只会一次又一次地为驭风带来麻烦?我只会害惨了他?
我不能在待在这里!湘语紧揪心口,不断地命令自己。
我必须走!必须走!走得越远越好。
我不能让驭风找到我,更不能再连累他。她绝不能让驭风为她而冒着众叛亲离,甚至国家灭亡的危险。她决不许因自己而毁了驭风和他父皇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北齐。
她明白以驭风对她的深情,即使奋战到最后一刻,他仍会死命地保护她,绝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但湘语不要驭风为她再牺牲,她更不愿一个正蓬勃发展的国家因她而毁。
该走了……只要我一走,就可以消弭一场战争,快走!
走得越远越好!
第八章
三个月后,仙鹤山下的一小镇。
洛翦寒以翩若惊鸿的轻功扑向镇外的一株柳树,一蒙着黑纱的女郎早在树下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