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叶翡瞪大眼睛,「房间你自己要睡啊!我一个人睡客房多舒服!」说著,她手已伸向门把——
「姊!]叶湄一急,挡在门口,「我……我里面有客人。」
「什么!小妹——」
「姊,你别误会!他……是我的朋友,从日本来看我,暂时住在这里……」
「日本?」她锐利地看着叶湄,「你别告诉我,他就是你在日本那个男朋友?]
叶湄沉默着,几乎已等于默认了姊姊的猜测。
「小妹!」叶翡生气地叫嚷起来,「你搞什么!你为什么还和这个人在一起?你不知道再拖下去是没有结果的吗?那个女孩呢?她醒了没?]
一串连珠炮般的问题,急得叶湄赶紧将姊姊拉开房门口,「姊,你不要再问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你真的知道?你真是昏头了才会又跟他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又能在一起多久?到时候还不是要分开?难道你打算做他一辈了的黑市夫人,永远见不得人?]
「姊!不要把我们说成这样!」叶湄沉痛地说。
「我说的是实话,」叶翡脸色严肃,「你是我妹妹,我必须将最糟的结果事先说给你听。你想想看他能给你什么承诺?他能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吗?万一那个昏迷的女孩醒了,你们还不是要分开!」
「不!不会!我们绝不会再分开。]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衣着整齐的唐衡自客房走出来,一夜末眠的他看起来仍器宇轩昂。他直走到叶翡面前,伸出手,很诚恳的说:「你好!你是叶翡吧!我是唐衡。」
叶翡极不情愿的也伸出手。
「我在里面全听到了。很对不起,让你担心,」他扶着叶湄肩头,「叶姊,我以人格向你担保,我绝不会对不起小湄,也不会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事实上,只要小湄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结婚。」他坚定地说。
「你——」叶湄意外地看他,他轻轻点点头。「那……那个女孩的事你预备如何处理?」叶翡冷静地看着他。
「我会和小湄一起照顾她,」他深情地执起叶湄的手,「小湄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情来破坏我们。」
叶翡定定看了他们半响,才说:「我希望你真的能做到这些。还有,小湄,这么大的事你最好先回台南向爸妈说一声。」
* * *
下午,唐衡陪着叶湄回到台南。
叶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一向保守的父母能接受她和唐衡吗?地不知道自己还能跟着唐衡多久?桐岛奈江只是暂时昏迷,她不知道奈江醒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虽然唐衡提议两人随时可以结婚,但叶湄拒绝了,她不愿在奈江末醒来前就先结婚,她的心会忐忑不安。
她始终忘不了病床上奈江那张毫无血色、木然的睑……还有,她从那么高的悬崖上往下跳——
* * *
出乎意料的,原本以为会严厉反对的双亲,竟然在和唐衡长谈之后,点头首肯了。
「好好对我女儿,小子!我把她交给你了。]叶父年过半百的脸上透着一股慑人的威严。
「老爷子!你——」坐在旁边的叶母一脸愕然。
唐衡和叶湄则是惊喜交加的互望。
「放心吧!老伴,这个年轻人靠得住的,」叶父拍拍太太的手,「我叶顺生当了大半辈子的训导主任,不会看错人的!」叶父十分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诚恳,对爱情的无惧无畏,最重要的是,他眼神中对女儿深厚的感情。
「爸!谢谢你!]叶湄喜不自胜,抱着老爸就是一个又香又甜的响吻。
「少灌迷汤了!」叶父呵呵笑道,又正色说:「唐衡,好好待我女儿!别让她受到委屈。」
「世伯、伯母请放心!我会的。」唐衡坚毅的回答,他的视线又胶着在叶湄脸上,眼眶中满满溢出的缱绻爱意足以将她融化,将她淹没——
* * *
「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北上列车上,叶湄满足地将头轻靠在唐衡肩上,「能得到爸蚂的祝福,是我最开心的一件事。」
唐衡揽著她,骄宠的说:「小宝贝,你不知道你老公的诚意多感人,世伯就是被我这种百折不挠、可歌可泣的诚意所感动的!」
「你少自大!我爸是看你可怜,才投同情票的。]叶湄嗔道。
「同情票也好,什么票都好!」唐衡心满意足地拥着她,「当你爸说要将女儿交给我时,我的心都飞到天上去了!」
叶湄深深倚在他怀里,甜蜜地品尝这股源源不绝的爱情蜜汁。
* * *
车过新营、嘉义,斗六、斗南……快到台中了,她不经意的说:[台中……好久没来溪头了吔!我记得以前每隔几年我总会上溪头一趟,那里是我很喜欢的地方,嗳!过一阵子,我们忙完所有的事,来溪头玩好不好!我好想念那里的竹子……」
她还没说完,唐衡已经起身拿起架上的行李。
「咦,你干嘛?还没到台北啊?」
「走吧!」他牵起她的手,「我们在下一站下车。」
「下一站?台中吔,你要去哪?」
「去溪头啊!」他眨眨眼,「何必等以后呢?现在就是最佳时机,还犹豫什么!]
* * *
薄暮时分,他们投宿在独栋的度假小木屋。
一放下行李,叶湄立刻冲到窗口,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哇!好棒、好新鲜的空气——我已经好久没呼吸到这么纯净的空气了,在台北窝那么久,我的肺一定变成黑色的了!」
唐衡微笑地走近,「小傻瓜,别那么贪心的吸气,走!我们趁天还没黑时,到山里面走走。」
他们携手在林荫道上漫步,大部分游客都回旅馆休息了,下午五点,溪头回归了原来宁静的面貌,整个山谷笼罩在一片诤谧中,置身其间,只觉一股原始的脉搏跳动,宸撼人心。
层峦叠翠,触目昕及皆是青翠的树林,他们缓步微吟,恣意地呼吸清冷的空气,「真是奢侈啊!]叶湄叹道。
「这么大一座山,竟只有我们两人,好像私人御苑一般。」
他们在凉亭下停歇,暮霭沉沉,这片钟灵毓秀的山林美景,也要暂时还给夜神了,眼前是大片大片的墨绿,偶有山间的小精灵一跃而过。
「松鼠吔!]他俩相视而笑,却不愿多言以免惊扰山神的酣眠。
许久,唐衡才低声开口:「很久以前,我就有个愿望,将来一定要在山野间搭所小屋,过著闲云野鹤的生活,偶尔煮煮茶,温温酒,不问世事。」
「是不是像三毛说的,想要拥有一大片农场,盖一栋漂亮的、白色的大房子,黄昏时让姊姊去弹琴,她呢,穿着白色露背装在树下啜饮著鲜橙汁,晚风拂过,妈妈探出二楼的窗口大喊:[妹妹!快进来,别着凉了……」叶湄笑道。
「哦!三毛也这么说过吗?那我这个就算抄袭了!」他握紧她冰冷的手,「冷吗?」
「还好,我一到冬天就会手指冰冷。」她已穿上厚厚的外套了。
「回去吧,天也晚了。」唐衡将她顺势一带,直接塞人自己的大衣中。
他们原本是打算先回房洗澡再吃饭的,没想到一段山路走下来,两人都饥肠辘辘,便先去吃晚饭。
「去哪吃呢?漠光楼的餐厅吗?」叶湄问。
「来这里还去吃餐厅?太可惜了!」唐衡眨眨眼,「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们来到山下的小吃店,各点了一份清香扑鼻的竹筒饭,并炒两盘颇具野味的爽口小菜,真有山居的味道了。
用完誓,他们手牵手回小木屋,洗过澡后便在廊下静听松涛,叶湄倚在他温暖的怀襄,探头问他:「衡,你会不会有点后悔?为了来台湾陪我,放弃了日本那么好的工作?]
「绝对没有!」他俯身吻她,「为了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她埋入他的臂弯中,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在喊:这就是了!这就是一切了!
一轮皓月当空,温柔的俯视世间痴情男女。
第九章
翌日,天才蒙蒙亮,叶湄却已悄声起床,她不愿吵醒熟睡的唐衡,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清晨的溪头最是迷人!树梢上犹有晶莹露珠,雨水将林木洗得青葱翠绿,鸟啼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行走其间,让人愈发觉得心旷神怡。
她轻抚一株苍健挺拔的杉木,它的心中又有多少故事?指尖刮在雪片般剥落的树皮上,叶湄只觉它有一颗古老而看尽尘事的心灵,在亘古的人事变迁中,它又看到了多少?她幽幽想起德国之旅………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初入黑森林中的朝圣心情与感动——宛如走进心中编织已久的童话世界……以及后来的苏格兰之旅,若没有那次旅行,也许她就不会邂逅唐衡……而有接下来的事,宿命般地,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一步步推向既定的悲欢离合中,而这一切……竟是缘是孽?
有脚步声,是唐衡来了,他迎着曙光向她走近,一身亮眼的白毛衣、牛仔裤。
[这么早就出来了!」他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也不叫我陪你出来。」
「看你睡得正香嘛!我不忍心叫你。」她甜甜的说。
他张开手臂深呼吸,「噢,让我每天吸一口这样的空气,一定可以多活二十年!」他看着路旁的指标,「来!我们做它第一个访客,看神木去!」
他们拾级而上,走着蜿蜒曲折的山径,偶一回首,他们已被围绕在一大片树海中,放眼望去,眼前尽是欣欣向荣的盎然绿意,叶湄感动的凝视良久——
唐衡圈住她的腰,柔声说:「只要你喜欢,我每年都陪你上溪头来。」
叶湄惆怅的想起下山后又将回归现实,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又知道呢?
* * *
回台北后,叶湄和麦思堡的代表谈了几次,对方颇有聘请她的诚意,而她也对这项充满挑战性的工作蛮感兴趣的,遂接下「俪人游廊」的策画工作。
而唐衡这边也积极筹画着自己的建筑师事务所,但在全力投入工作之前,他想先回日本探望一下奈江。
「你要我跟你一起去?」
「当然!小湄,]他握着她的手,「不是说好任何事我们都一起面对的嘛!我去你当然也去。」
「可是桐岛伯母一定不愿再见到我……]
「别想那么多了!」唐衡坚定的说:「我希望桐岛伯母了解,我会永远照顾奈江,但是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奈江那边我会负起道义的责任,但我绝不能牺牲你和我的幸福。」
* * *
乍暖还寒的三月,他们又回到扶桑岛。
抵达桐岛家后,她才知道唐衡的母亲也住在这里帮忙照顾奈江,白奈江出事后她便不时从小樽赶来照顾她;以前他们与桐岛家比邻而居时,她和日出子就是很好的朋友,再加上奈江是为自己的儿子而……
当叶湄走进那间充满药水味的房间,看到病榻上的奈江时,她的眼泪差点又夺眶而出:她哪像个活人?她的鼻上仍插著氧气管,一头原本美丽的长发已在治疗期间削剪成紧贴著小小脸颊的短发,她的双眼仍紧紧闭著,灰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一片死寂。
她在沉睡吗?只要不醒来,她可以永远留在她想要的世界,在梦中拥有她最想得到的唐衡。叶湄颤抖的执起她的手,眼泪滴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奈江啊奈江,求求你!醒来吧!你不醒来,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叶湄在心中狂喊。
她检视奈江如骷髅般的手腕,却不见那只古玉镯。奇怪,跑到哪里了呢?她的手不经意的拂过奈江领口,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鼓鼓的,翻开一看——竟是那只古玉镯!它穿了红绒线安稳地躺在奈江胸前。是谁为奈江做的?她的母亲吗?
她环视屋内的摆设,精致高贵的家具,实在显示出奈江原是倍受呵护的天之骄女,墙上及书桌上的相框都装着她以前的照片,一张张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穿著网球装的她笑得灿如春花,她原本是个多么无忧无虑、活泼甜美的女孩啊!却毅然舍弃一切,只为了一份遥不可及的爱情,亲手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地狱中!
奈江床头有个心型相框,她拿起来一看,照片已呈泛黄,穿著学生服、梳著两条辫子的小奈江,和一个高高的男孩并肩而立,男孩的脸型看得出就是唐衡,这么久的照片,她竟如此珍惜的保存下来,其行虽愚,其心却痴呵!
叶湄没有怪过桐岛伯母对她冰冷的态度及无理的要求。天下父母心,任谁看到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好好的出门,却这样子回来,都会承受不住!都会崩溃的!
纸门被拉开,「你该出去了。」乍然面对一对冷酷的眼眸,是桐岛伯母。
叶湄依言起身,行走间脚下却踢到一个大纸盒。
[这是……」
「奈江留在东京房子的一些东西,我去拿来的、」日出子过来挪开纸盒,叹道:[这傻孩子!傻到……]她拿出一本银白封面的日记本。
[这是她出事那年所写的日记,你看吧!」她将日记交给叶湄。
「我……可以看吗?」叶湄犹豫着。
「看吧!]日出子无奈地看了病床上的女儿一眼,「现在这些又有什么差别呢?」
叶湄翻开日记,不到五秒钟她已全部看完了,整本日记从头到尾只写两个字:唐衡。
她掩住口,眼泪簌簌而下,日出子摇头说:「这孩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还是上辈子欠阿衡的……从她十四岁开始,满脑子就只有她的唐衡哥哥,这一大堆日记……」日出子打开一个青柜,「是她这几年写的,全部都在写唐衡!唐衡如何的好、如何的优秀]叶小姐,」日出子拾起早巳湿润的眼,「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我也知道我这样要求很自私,但求求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做母亲的吧!我无法不自私,奈江是我唯一的骨肉啊!求求你,行行好,放了唐衡吧……」
叶湄手上的日记本掉落在地,她掩着耳含泪街出门——
她一个人徘徊在广大的院落里,唐衡似乎正在大厅和桐岛伯父在谈话,她毫无心绪地看著眼前精巧的日式庭园,脑中一片混乱。她坐在一张石凳上休息,却清楚的听见身后一扇纸门传来的谈话声。
「你也别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医生不是说依奈江目前的情况,她极有可能在近期醒来吗?」是幸子温柔的声音。
「醒来……醒来之后呢?」日出子哭泣的说:「我真怕以奈江那种个性,醒来后不晓得还会做出什么事,我这条老命不能再受惊吓了!幸子,我知道阿衡这孩子绝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但是从小看他长大的……为什么偏偏出现那个女孩?她失去唐衡,我相信地仍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但我们奈江没有唐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