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卡文。”她还在纳闷,海琳娜已经拉着她走到一个金发男子的面前。这一桌好热闹,两个长桌并成一个大桌,有男有女约莫坐了十来个人,发色有黄有黑有红有蓝,染得奇形怪状乱七八糟。
卡文?怎么回事?陈浪琴觉得更疑窦。这个金发蓝眼的男人是卡文范伦?那么她老是在厕所前遇见的那个人又是谁?她不禁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她听海琳娜说道:“你们都已经点好餐了吗?啊!这是我班上的同学,陈浪琴。她才来两个礼拜而已。浩介,你应该也认识浪琴才对。”叫浩介的是把头发染成蓝色的日本男生,好像也在东尼的班上。
田中浩介耸个肩,一副无所谓。
卡文范伦亲切地堆起笑,说:“欢迎!请坐,别太拘束。我们也才刚要点餐而已,你们来得正巧。”后面这句话是回答海琳娜的。
陈浪琴跟着海琳娜找个位子坐下来,就在卡文范伦的斜侧面,隔了两个位子远。她趁乱打量了卡文范伦两眼,果然跟流言传的一样,相当英俊,而且吸引人。
“卡文教的是进阶班,先前下午的选修课,我选过他的写作课。”海琳娜解释说:“我们有时会像这样,大家约好了一起吃饭喝个饮料聚聚聊聊天。”
先前在帮她搬家的途中,海琳娜约略跟她提了她的情况。海琳娜的家人和部分亲戚移民到了这里,都住在奥克兰;她因为已经成年,必须独立办理移民申请。所以,她申请了MBA课程,修完这个课程,有利于她申请永久居留权。MBA四个月后才开课,学校提供三个月的免费语言课程,所以在此之前,她就先上语言课程。
“大家大概都认识,不过也不是每个都认识。卡文有时会参加,只要有他在,情况都会比较热烈。不过,他不是太常参加就是。”海琳娜点了一瓶“红狮”啤酒,直接就瓶子喝了一口。
“他真的那么受欢迎吗?”陈浪琴要了一杯果汁。这两个多礼拜,她天天拉肚子,肠胃脆弱得很,不想喝酒找自己的碴。
“嗯。他长得那么好看,人又亲切,要不受欢迎也挺难的。”
“是吗?”陈浪琴隔着果汁杯看了卡文范伦几眼。他的确是相当亲切——这一点和传言不太一样。
“我劝你最好别喜欢他——”海琳娜“好意”地劝告,很直截了当。“做做朋友,拿来欣赏是可以,但最好别喜欢他。”
“为什么?”她随口问。卡文的确长得非常好看,气质温和,温和得有种居家气息。她对居家男人没太大的兴趣。
“竞争太激烈了啊!而且,恋爱这回事,最好是对方主动,且喜欢你比你喜欢他多。”
没想到这种话会出自应该热情有劲的拉丁女郎海琳娜之口,陈浪琴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不会吧?!你真的这么想?”她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嗯。”海琳娜一副理所当然。“你别以为我们多么开放大方,其实男女这回事,我们跟你们东方人一样,十分传统保守的。好比说,我们从不主动约男人出去的,那会被认为放荡,很羞耻的。”
“我还以为你们拉丁女郎每个都是豪放女。你们这么敢穿又会打扮。”
“穿着打扮和主动约男人是两回事。我觉得你们有些东方女孩,像日本女孩,才开放呢!”
想想好像是这样没错。陈浪琴淡笑一下,说:“基本上我同意你说的,被喜欢的一方总是比较占优势。但偶尔主动冒个险不是很好吗?老是被动地在那里等等等,搞不好等到头发白了,你喜欢的人却对着别人大唱情歌。”
她这辈子已经受够了“等待”了。恋爱这种事想想其实是不能等的,看准了对象,就大声说出“我爱你”,不幸被拒绝的话,顶多很丢脸,学狗舔舔伤口,然后把它归档注销,一切就gameover掉,拍拍屁股,又是一个新的开始。若还是停留在所谓“含情脉脉”、“相看两瞪眼”的时代,只怕看到头发白了,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知道。可是对方如果也喜欢你的话,他一定会有所行动,你犯不着去主动表白。如果他没动静,表示他对你没那个意思,你如果主动了不是很丢脸?”
逻辑上好像挺有道理的,陈浪琴一时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但总觉得有些感觉上的不对劲。
她将目光掉回前方,不防又碰上他的眼睛。他身边坐着一个日本女孩,飞瀑似的一袭乌亮及胸的流苏头,前额齐眉剪开,带着明星似的味道,长得相当冷艳。
“你知道那是谁吗?”她说:“我原本还以为他是卡文。”
海琳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啊,是乔。他也来了呀。乔教另一班进阶班,搞不好星期你就升到他的班上——”她停一下,才又说:“不然,就卡文那一班。你看到他旁边坐的那个女孩没有?很漂亮对吧?她叫琉璃子——听说的,我也没跟她说过话。”
“为什么?你不喜欢她吗?还是她不喜欢你——”
“不——”海琳娜连连比个“NO”的手势。“也不是。反正——就是——”她耸个肩,也说不出所以然。
“你上过他的课吗?”陈浪琴问。
“谁?”
“那个乔。”
海琳娜摇头。
“不过,”她补充说道:“听说他上得不错,评价满好的。”
“喔……”陈浪琴喔一声,没什么意义。
这样幽昏的灯光下,隔着距离看,琉璃子的冷艳别有一番神秘的东方调,那种蒙着雾的星月高挂的东方黑的森林深的夜晚味道。尤其她也穿了一身黑,衬得她初雪白的皮肤更显透明。
陈浪琴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记起自己一身的汗臭和脏。她今天搬家,又累又烦的;这件衬衫她已经穿了快三个礼拜……唉!黑色耐脏嘛。
“你们在聊些什么?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卡文突然越过几个同学,凑了过来,吓了她一跳。
“我们在——”
“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海琳娜才刚张口,陈浪琴很快打断她的话,将话带过去。
卡文没有追问,笑了笑,回到他们原先的话题。
“对不起,我去上洗手间。”陈浪琴悄声对海琳娜比个手势。
走到转角的地方,她和一个刚进门的男子擦身而过,跟着隐约就听到卡文范伦的声音,似乎在喊什么人,很惊讶的样子。
洗手间又昏又窄的,很不搭调,实在有负餐厅的盛名。她匆匆冲个脸,临去时回头瞥了镜子一眼,忽地停下来,走回到镜子前。
她裂嘴对着镜子一笑,跟着笑容一敛,对着镜子,很专注地,说:“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空气滋滋地,她勾起嘴角,对着镜子嫣然笑起来。
她的另一个座右铭是,永远别怀疑自己。
走出洗手间,她和一名金发男子不巧互相阻碍彼此的路,礼让的步调又不恰那么一致,他往左她也往右,他朝右她却又向左,两个人不禁相视笑起来。她笑得很自觉,知道对方在打量,眨个眼都眨得相当风情。
那人索性站在那里和她聊起来,她也不拒绝。聊了一会,对方邀说:“要不要换个地方坐坐?”
她略偏着头,目光水盈盈的。“哦,恐怕不行。我还有同学在。谢谢你的邀请。”
她再妩媚地笑一下,打算抽身了,对方叫住她说:“等等!可不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她扬头想想,也没什么不可,把宿舍的电话告诉他。练练英语也好,私人家教的钟点费那么贵,这可全是免费的。她知道这种贪小便宜的心态要不得,但既然有机会,不抓住实在有点可惜,再说,这个叫什么的家伙,长得也不错——她这才想起来,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
“喏,这个。”他递给她一张名片。盖瑞韩德森,电脑工程师,电话(9)815XXXX。“我会打电话给你。”他眨个眼,给她一个飞吻。
陈浪琴微微耸个肩,随便把名片塞在牛仔裤口袋里。走回座位,有个神态冷淡的家伙坐在她的位子上,剩下的空位就他旁边那个,她只好捡了坐下。
“浪琴,”卡文说:“这是我弟弟杰瑞米。”开了句玩笑说:“他跟女朋友吵架,跑来这里喝闷酒,很不巧跟我们撞个正着。”
这个玩笑他刚刚大概已经说过,因为有几个人掩嘴笑起来,笑得好像很会心。
“不是女朋友,是‘前女友’。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杰瑞米范伦半认真地纠正,似乎还停滞在某种不愉快的情绪里。
“你好,范伦先生。”陈浪琴礼貌性打个招呼。
“叫他杰瑞米就可以,浪琴。”卡文笑说,对她正经八百的称呼觉得好玩。
陈浪琴点个头,被他的笑感染,也笑起来。“你好,吉——米——”她的“r”音发不好,好好一个“杰瑞米”给念成:“吉米”,像叫什么小名似,凭添一股暧昧的亲密感。
卡文又笑起来。
杰瑞米用种古怪的眼神看她,说:“跟我念一遍,杰——瑞——米——”
“吉——米——”她跟着复诵,那个“r”音还是被吃掉,变成“吉米”。
“杰瑞米——”
“吉——米——”
没办法,那个讨厌的卷舌撅唇的“r”音她就是发不好。
杰瑞米皱个眉,很不客气说:“你应该好好去上正音班,矫正你的发音。”
他们兄弟同样的金发蓝眼,但杰瑞米的发色偏向淡棕,还要深一些,蓝眼睛也不是那么柔和。比起卡文的“亲切”,他显得冷调低沉一些,也比较傲慢一点。他长得也相当好看,但无法像卡文那样用“英俊”来形容。那比较柔性一些,不适合他。他的五官十分个性,衬上晒得均匀结实的古铜色肌肤身材,散发出一股很男性的气息。
“多谢你宝贵的建议,我会慎重考虑。”陈浪琴不客气地顶回去。对他这种态度,她可一点都不高兴,更别指望她会像只东方小绵羊般温顺地傻笑。
“你最好有那个打算,别嘴巴说说就算了!”杰瑞米挑个眉,睥睨着她。
“杰!”
卡文想阻止他,但他不理会,继续说道:“你是特地来学英语的吧?这么差劲的发音不矫正好,还学什么!不如早点回国算了。”
算她倒霉,冲上他情绪的暴风圈。陈浪琴也挑个眉,说:“很遗憾刚刚听说你跟你的‘前女友’分手了。但这么简单的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还交什么朋友!不如有自知之明一些,待在家里喝酒看电视算了!”她的英语还没到那种不假思索就能脱口而出的地步,所以总还有一些句构和文法上的错误,不过,大致上的意思很明白。
卡文笑起来,缓和了场面。说:“好了,这样算是扯平了。你们两个都别再说了。”
杰瑞米站起来,拿起他的啤酒,一言不发地掉头走开。
抓起果汁,把它当啤酒喝,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一杯。喝完了,心情跟着舒爽多。
“浪琴,”海琳娜说:“这果汁这么甜,你这样喝好吗?”
“说的也是。”陈浪琴看看喝空的杯子,说:“我这几天一直拉肚子,肠胃不太好,回去后准又拉肚子。”抬起头发现几乎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她。她明白自己话说得不是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装作没事。
英语到底不是她的第一语言,陌生的语言,使她变得大胆粗鲁,而且不假思索,什么该修饰不该修饰或看场合的话,她时常忘了顾忌,把心里想的直接就说了出来。
想想真麻烦,好像沾附了不同性格似。她抽张面纸,擦了擦嘴巴,目光又和对面的乔相遇。她忽然觉得怪异,她多半和他在厕所前碰到,究竟给了他什么印象?
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太浪漫。
第三章
两盒面纸加上两瓶矿泉水,再加上一包洋芋片、一盒巧克力,一条大浴巾和脸盆,就把一个手提的篮子塞得满满装不下——那个脸盆无论如何是塞不进去的。她应该推台推车,但她懒。
住在宿舍什么都好,就是买东西很不方便。奥克兰临海,海上活动十分发达,但陆上公共交通系统很差,应该说不方便。学校在郊区,宿舍离最近的公车站,走路要花二十分钟;离有名的圣路克购物中心,保守估计也要走上四十五分钟,所以不少的住宿学生都有车。车子不贵,破一点的大概一两千块纽币就买得到,但她没那么大手笔,又不打算长待,也老是搞不清楚左右方向混淆成一块。每回过马路,她老是习惯往左边看,但车子是靠左边走,驾驶座在右方,从右边方向来。
这种习惯性差异搞得人筋疲力尽,她被“叭”了好几次,还被骂“找死”。
稍远处的柜台排队的人比较少,但她懒,挑了离她最近的一个,随手拿了一本新闻杂志翻看。
“这么难的东西,你看得懂吗?”她身后猛不防冒出个男低音,带点讽刺。
她回头看,那个杰瑞米范伦。他跟她一样提了个篮子,里头只有简单两样男性盥洗用品。
“是不懂。”她把杂志放回去,装作听不懂他的讽刺。“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行吗?”杰瑞米把她放回去的杂志拿了过去。他就住这附近,但他不想回答。
旁边的柜台人比较少了,陈浪琴朝那抬抬下巴,对他说:“那一边人比较少。”意思是说他可以滚过去。
杰瑞米瞪瞪眼,说:“我就是喜欢等这个柜台。”
好吧,你喜欢就喜欢。她耸个肩,懒得再理他。
等了一会,她前头的人也已经差不多快结完帐,她把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放到台上,面纸、矿泉水、巧克力、洋芋片——啊,还有脸盆和浴巾。
“你好。”轮到她,收帐的小姐职业性地对她打个招呼。
她回声“嗨”,伸手到口袋里拿钱。
“啊!”她突然叫了起来。
收帐小姐被叫声吓了一跳,愕愣地看着她。
她比个手势,阻止收帐小姐结帐,一样一样把东西收回篮子。收帐小姐睁大眼睛看着她,说不出话。
“怎么了?”她身后的杰瑞米挨过来问。
“我忘记带钱了。”天啊,真是丢脸死了,居然会忘了带钱。
杰瑞米噗哧笑出来,说:“我来吧。”把东西一样一样又拿出来,同时加上自己买的东西,对收帐小姐说:“麻烦你,一起结帐。”
然后转头问陈浪琴说:“你买这么个大脸盆做什么?”
陈浪琴不防,愣了一下,理所当然说:“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