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这种事其实就跟企业管理差不多!同样有很多进行的方式,经过评估、筛选后,选择一个风险最小、障碍最小、最符合经济效益的方式。而往往,最理想的不一定是最切实的。
“不,”杨照不肯接受这种结果。摇头说:“你跟倩姊一点都不适合……”
“我跟倩妮究竟适不适合,我自己很清楚。你不必再为我们的事担心。倒是你,你打算再继续这样下去多久?把时间和精神都投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虽然很好,也比较逍遥自在,不过,偶尔也听听爸爸的话,这样,对你也有好处。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可是,阿照,人是无法完全只照自己的理想过活的,有时需要一点妥协。”
这种话出自凡事优秀的杨耀口中,实在教人意外。杨照抬起头—看他一眼。但从杨耀那笃定由自信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他原就不是那种和挫败慨叹产生关联的人。
“好了,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他笑一下,按了按他的肩膀,迳往楼上走去。
杨照跟着转身,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然后,他关掉灯,在黑暗中低下头,循着杨耀走过的地方,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来,在门外站了好一会,才伸手打开房门。迎面扑来一脸的暗。他也不去开灯,将背包随便一丢,整个人便扑倒在床上。
开灯做什么呢?这才是最适合他的暗度,无光又黯淡。他将脸埋入枕头,床头的电话蓦地响了。他侧着头,怔怔地看着电话响,迟迟地,才接起话筒。
对方没开口,他也没说话,耳朵间回荡着微细的、沙沙的声响—倒像风声。他应该知道的,电话那头是谁,但他还是没开口。
夜是这么的沉默。他不知自己能等待什么,正要挂断电话,对方似乎动了一下。
“阿照,是我。”
柔软、甜美又清润的嗓音,他一直那么熟悉的。
“为什么还要打电话给我?”明明是那么渴盼听到的、教他那么思慕的,杨照的态度偏生却那么冷淡。
话筒中倏地死寂下来。隔一会,才幽幽地传来那么一声喟叹,那么地无奈,又不得已,要教人不忍,不禁要心软。
仅就这声叹息,杨照心就软了。
“倩姊……”甚至声音都哑了。
“阿照,你不怪我吧?”那一声阿照叫得那么柔,柔得教人心折。
杨照咬白了唇,哑着嗓子说:“为什么?倩姊,你为什么选择了他?为什么?”
一声声的痛心和不明白,问得恁般苦涩,那样遍体鳞伤。
“阿照,别这样……”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请你告诉我,倩姊……”“阿照……”电话那端传来一些为难。
杨照抓紧话筒,逼出来的声音又哑又痛。“我不懂—为什么是他?你为什么选择了他?告诉我,倩姊,我要知道为什么,否则我不会甘心的。”
“别这样,阿照……”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他蓦地高声叫起来。
“你要我祝福你?还是要我恭喜你?”
柯倩妮沉默不语,过片刻,才柔柔幽幽地说: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是,阿照,这么做,对我们会比较好……”
“不!”杨照根本不听她把话说完,急切地说:“跟着他你是不会幸福的,他根本不会爱你!他眼中根本只有他自己,只是要一切符合要求,按照他的程序。除此之外,他根本就无所谓!听我说,倩姊,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离开他吧。”说到最后,简直是哀求。
“我不能……一切都已经决定了……”
“你能的!只要你、心里还有一丝在乎我……”
“阿照,别这样!你知道我心里一真很在乎你的。可是.……”
“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就证明给我看!”那句‘可是’让杨照好不心痛焦躁,提高了声调急促说:“跟我一起到意大利去吧,倩姊。我们可以一起作画、生活,一同参观各个博物馆及美术馆,徘徊流连在那些古色古香的街道上,亲眼看看并且触摸那些艺术建筑。罗马、米兰、佛罗伦斯,或者威尼斯,四处随我们翱游。在美丽的星空下,一起快乐地唱歌跳舞喝酒和作画,就像你曾跟我说过的那样……”
“别说了,阿照,别再说了……”
“求求你,倩姊,跟我一起去意大利……”
“我不能……”
“求求你,倩姊。”杨照不放弃,暗哑恳求的声音既炽烈又感伤。“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一起去看佛罗伦斯的落日,去看罗密欧与茱丽叶订情的窗台;要一同走在罗马的街道上,吹拂着异国晚风;一同在叹息桥下听着那悠扬这荡的钟声。我们要一起煮意大利面,在我作画的时候,你帮我拌上肉酱;还有,在露天咖啡座上喝一杯香醇的卡布其诺咖啡。倩姊,你跟我说过的那些,你都忘了吗?”
“阿照,别这样……”对杨照既炽热又带着伤感的感情,柯倩妮只是喃喃重复着‘别这样’。
“求求你,倩姊。你答应过我的,别这样对我。难道我就不行吗?跟我一起到意大利吧,倩姊……”
透过话筒的那感情痴纯又感伤。但柯倩妮迟疑半晌,终究沉默着没有回应。电话筒传出沙沙的杂音,像夜在抽搐的声音。
杨照闭了闭眼,仍是不放弃,对着黑暗的空气,赌注一切似的说:
“星期五上午十点,我在机场等你。你一定要来,我会一直等到你来的。”
“阿照……”柯倩妮迟疑的声音有说不出的为难。
“我等你。”杨照凄凄的笑一声,轻轻挂上电话。
他缓缓的躺落在床上,抬起手臂遮盖住双眼,忽地轻声笑起来,笑声串起又散落,凄凄的转为呜咽。
第二章
“我回来了。”一进门,江曼光便朝着屋内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像在对什么人说话或报备似。
屋子里连半个人也没有。声音穿过窄小的客厅,被静寂
的墙壁吞了去,不起一丝骚动。
她踢掉鞋子,将包包丢在一旁,赤着脚踩进屋里。
答录机的灯讯亮着,她随手一按,转身走开,一边摸摸肚皮自言自语说:“肚子好饿……”
真不该忘了填饱肚子就跑回来的。她现在的日子早就下比从前,没有人会煮好热腾香喷的饭菜等她回来,一个失算,害她可怜的五脏庙又要闹饥荒。
“喂,曼光啊,我是妈妈……”答录机叫起来。“你在吗?快接电话……不在吗?你这孩子真是妁,妈每次找你!都要跟答录机说话。算了,你一个人住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要按时吃饭睡觉。偶尔也回来看看,吃个饭。你好久没有回来了,你茂 “既然没什么人,怎么不干脆提早打烊算了。”她又望望冷叔和怡美、小南都很念着你。妈平常都会在店里,你有空就过来,不要老是忙得不见人影……”
“在哪里呢?”她根本没有在听,东翻西找,把橱柜上上下下都理遍了,总算找到一包肉燥泡面。饿得纠成一团的眉眼全都开起来,对着泡面嘿叫一声,说:“看你怎么躲,还是被我逮到了吧。”脚步轻快地奔到炉子前,忙匆匆的找出锅子汲水烧开。
“哔。”答录机仍然喋喋不休着。“喂,曼光,我是雪碧。我跟你说,我今天在‘巧坊’看见一件紫花色的短洋装,式样很fashion,我比了比,还满好看的,不过挺贵的,算了折扣还要伍仟八。改天你陪我去看看,帮我拿个主意。最近我又胖了不少,奇怪我又没有吃什么,怎么会这样,实在搞不懂。上回才买的那件针织裙穿不下了,好呕,我才穿了一次而已吧,结果我昨天去报名了‘媚丽峰’的塑身课程,买了一堆有的没有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对了,琦琦她们说这个周末要去浮潜,正在招兵买马,你要不要一起去?就这样。拜。”
水开了。江曼光手忙脚乱地把面块丢进滚水中,一古脑儿的把调味料全丢进去,再用筷子揽了搅,没等面熟透,等不及地就端到桌上。
“嗯,好香……”热气弥漫,溢满肉燥的香味。她闭着眼,使劲地吸了一口气,显得满足又安慰。
“喂,曼光,我啦,雪碧。还没有回来啊?琦琦跟我确定浮潜的事,去不去要我赶快做决定。就等你喽,回来后就给我个电话。拜。’答录机仍然聒噪个不休。直吐出最后一声哔哔嘎响,才安分地闭嘴。
江曼光几乎将头里进锅子里,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吞着泡面。甚至,连汤匙都省了,直接以嘴巴就锅子,咕噜地喝干一锅的面汤。
那种吃相实在惊人。好在屋里除了她也没有别人。她揩揩嘴,拍拍肚子,还是觉得很饿。但橱柜里再也翻不出什么东西了,没办法,她只好倒了一杯开水到客厅,远离那融在空气中,残存的肉燥香气。
喝光了满满一大杯将近六百cc的开水后,她觉得有些饱了,才拨了电话给程雪碧。电话响了好久,一直没有人接,想来那屋子里住的那三个玩乐女郎都不在。
“什么嘛。”她翻眼瞪瞪话筒,挂了电话;想想,又拿起话筒,拨了另一个号码,但没等线路接通,她犹豫着又搁下了话筒。
看看时间,都快九点了。
“这时候应该在吧……”她起身走到窗前,撩开了窗帘。
窗外不知何时已落了一空淡淡的水烟,两气蒙蒙,晕着一层暖黄的灯火,晚暗的城市显得有些凄迷。
她犹豫了一会,目光一转,不意碰触到静静栖息在书架上的机票,猛怔了一下想起那个有着一双美丽忧郁眼眸的男孩。
她轻轻摸了摸机票,一时间,心思有些乱如麻。约定的日子就是明天了,该如何是好?要去吗?那又不算承诺,但他跟她约好的……该怎么办?
“唉。”她叹口气。
自从和薛明辉分开,搬出席家自己一个人住以后,她就没有再叹气过。没想到,这时候却竟为了这样小小一件事而乱了心波。这种感觉很久不曾有了,教她有些不知该如何。
“还是去店里看看吧。”她甩个头,把烦心的事甩开,随便抓了一件薄外套,跟了一双皮凉鞋便出门。这时候她母亲应该还在吧?她实在不想回那个家。
☆ ☆ ☆
外头下着那种毛毛绵绵的雨,看起来有点寒。距离有些远,她伸手想招计程车,想想淋淋雨也好,身形一转,沿着红砖道走过去。一边迎着凉凉的雨丝!一边哼着西洋老式情歌“别使我的棕色眼睛忧郁”,慵懒低沉,带点“爵士”的味道。
像这样飘着雨、有些冷清凄迷的时候,尤其是夜晚,独自一个人时,她就会像这样哼起这首带点忧郁哀美的情歌。一开始,情绪当然是无奈的,久了,就在无意识中变成了一种习惯。想想,她跟薛明辉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会有这种结果也在她意料中。但那时,每每在像下着这样凉雨的夜晚,她撑着伞送薛明辉到车站后,回途一个人,伴着雨声,便会低低唱起这首忧郁的情歌。好些年了,没想到这个习惯一直淡不掉,而始终的,那情歌也一直不曾有人听见。
但这时候哼起这首歌,她竟不禁想起天桥上邂逅的那个不知名的男孩。他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深深的黑棕色,只是忧郁了一些,镂着感情的破洞,倒挺符合这首情歌的意境。
“意大利啊……”她拉紧外套,仍不防一些雨丝由脖颈侵入,凉透背脊。
也许,人生有这样的意外,改变一下生活的秩序,对她来说是好的。她一个人在外头生活、工作,不痛不痒的过了三年,可以想见的,未来也是大概要如此般不痛不痒的过许多年吧?有时,她想,她的人生约莫就这样了──读书、工作,认识某个人,谈场平淡的恋爱──或者连恋爱的手续都省下来,然后结婚、生一堆孩子。可能的话,也许买了间房子,然后被、永远也还不完的贷款压死,被成堆的家事折磨成一个黄脸婆。就这样-平平凡凡且庸庸碌碌的过一生。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生活还能有什么转折。她本来也一直很安分的,安于这种不痛不痒。只是一连几天晴光大好,坐在十几层楼高的办公室内,一不小心,心情使那般浮动起来。落地玻璃墙外的世界是那般的辽阔;天际流云一脉,闲闲的去来,不知打哪来的一股冲动,教她那般坐不住,她就那样将工作辞了。辞掉工作当天,却就遇见了那眼神忧郁的男孩。巧合吧,虽说是意外。
对面的红灯亮了。她停下脚步。她母亲开的店,就在对街的巷子口。她抬头看了看,招牌的霓虹亮着!柔黄的灯色温和地里着浅葱的店名,静谧地渗出愠煦的光。
一路走来,除了她!和两三只癞痢狗外,街上几乎没有其他的人影,连车辆也不多见。丝寒的两,将夜的城市筑构成冷清凄迷的世界。她朝左右望望,没等绿灯亮起,快步走了过去,推开“香堤”的店门。
“曼光。”她母亲看见是她,立即露出欣喜的笑脸。
江曼光微微笑了笑轻轻拍掉薄外套上的雨丝。许久不见,她美丽的母亲还是那么温柔迷人,毫不因为岁月而显一点老态。就像她的名字那般、永远那么温纯。
“怎么都没什么人?”她脱掉外套,环顾店里一眼。偌大的空间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靠窗的位实坐了一个男人。他侧对着她们,跟前桌上搁了一杯似乎早已冷却的咖啡,一旁摊放着一些文件。但他并没有在读那些文件,静静靠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一个不知是什么,像是小锦盒的东西,望着窗外的雨,像是在发呆。侧面看起来有一些说不出的落寞。
“大概是因为下雨吧。”温纯纯丝毫不以为意。看了冷清的店里一眼。
轻淡的音乐在沉静的空气中飘浮,荡漾着淡淡的情愁。角落的那个男人,动也不动窗外微雨,似乎就那般落了他一身丝丝的哀愁。
“不行哪。”温纯纯微笑着。“还有客人在呀。就算是只有一个人,也是顾客,不能偷懒的。”
听她这么说,江曼光也不再说什么了。她了解母亲的脾性,总是那么温温柔柔又体帖人。遇到这种潮湿的天气,时而会有一些躲雨的顾客上门,店开着,也算是一种体帖。当初,席茂文就是在这样一个两天冒冒失失的闯进来,然后成了熟客,而后成为她母亲现在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