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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陌生男子的来信 page 13 作者:林如是

  “我決定跟你爸爸离婚了。”

  “什么?不--”

  她抓住她母亲,却赫然发现她抓的是黎北潇的手。

  “你为什么要跟她离婚?为什么?”她不停地质问他,而他却是一脸痛苦的神色。

  “你知道为什么的!你知道的!我不得不……”他激动地用力搂抱着她,几乎令她不能呼吸。她不停地哭,不停地哭,一直摇头说不要……

  不要!不要!你为什么要跟她离婚?她挣脱出他的拥抱,一直摇头后退,身子突然一倾,一脚坠入黑暗的淵洞里……

  “啊--”她大叫一声,看见黎北潇伏在光亮的洞口向下俯视;光亮越来越小,他的脸也越来越远,而她一直摔往深深的淵洞里……

  “啊--”她又大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看见黎北潇朝她俯望而来的脸庞。

  “别怕!我在这里!”黎北潇急忙握住她的手,柔声说:“做恶梦了?看你睡得很不安稳,流了一身汗。”

  黎湘南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原来是梦!

  “怎么不说话?”黎北潇担心地问,捧着她的手在嘴边轻轻吻着。

  “你还记得那个许叔叔吗?”黎湘南极突然地问。

  “怎么突然提起他?”

  “我梦见他了。那个晚上,你们在客厅里说的话……”

  “湘南!”黎北潇声音微微发抖。

  “那晚我记得我是感冒了,许叔叔来替我看病。后来我睡着了,半夜口渴起来喝水,看见你和许叔叔在客厅里压低了声音谈话。客厅里好暗,我不敢乱动。我想找妈,但妈出差去了……”

  “湘南!”

  “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当时我不太明白,但慢慢就懂了。我心里很难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很高兴……”

  “湘南……”黎北潇声音暗哑,自始一直温柔地看着黎湘南。“你都知道了……”

  “你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但你一直没有说……”黎北潇将脸轻轻帖着黎湘南的手。

  “你不应该跟她离婚的。”黎湘南叹了一口气。忧愁的神韻,霎时宛若二十七岁的成熟女人。

  “你知道我必须跟她离婚的。”黎北潇眼底一抹痛苦又喜悦掺杂的颜色。“我无法按捺对你的感情。你应该明白,我从来不曾将你当作女儿看待,我……我……我爱你,我一直都只在乎你!”

  是的,她太明白了。黎北潇养育她的方式,根本不是对待女儿的姿态,很小她就明白这点;在她的潜意识中,她也从未将他当作父亲看待。內心的秘密使她心理发展异常早熟。她知道那是不应该,因此拚命压抑着。直到黎北潇和萧竹筠离婚,她终于离家出走,消失了一个礼拜。

  “告诉我,我亲生父母的事好吗?”黎湘南微微一笑。

  “我也不清楚。”黎北潇握紧她的手说:“你母亲生你时,只像你现在这么大。她是孤单一个人,生了你之后,来不及看你一眼就死了。院方追查不到她的资料,后来我买通了医生,篡改病历,将你登录在你妈的名下。她生的孩子死了,但她不知道,一直以为你是她的亲生女儿。”

  “你是说,我是个『父不详』的孩子?”

  黎北潇表情为难,迟迟不肯回答。

  黎湘南心里暗叹一声,又问:“我亲生母亲是什么样子?”

  “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白白净净,又可爱又惹人疼。”黎北潇微笑回答,轻轻吻了黎湘南。

  然而黎湘南却沉默不语。黎北潇也陪着她默默无言,良久才问:

  “能不能告诉我那一个星期你到那里去了?”

  黎湘南愣了一下,又叹息了。

  “我跑到山上去了,住在青年旅舍。”她说:“我想釐清我內心的纷乱,包括许多纠葛不清的感情,但却越理越乱。我对不起妈妈,只能拚命压抑自己,但我就是对不起她--”

  “别再说了!”黎北潇对她温柔地吻了又吻。

  “我一定会遭天譴--”黎湘南搂着黎北潇,哭了又哭。

  “不会的!相信我,绝对不会!我爱你,爱你,爱你……”黎北潇一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爱你”。黎湘南泪中带笑,拉开床头的暗柜,取出一叠厚厚的信递给黎北潇说:

  “从我十一岁那时开始,我就一直想对你说这句话,但我不敢,只敢这样愉愉告诉你。”

  黎北潇一封封展开那些信,每一封都只是一连串惊心动魄的“爱你”,最上几封是用电脑打字的,楷体,七十二级的字。

  “湘南!”黎北潇忘情动容,紧紧拥抱住黎湘南。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黎湘南反手紧抱着他,十分依恋不捨,情感完全表露。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黎北潇低低地倾诉承诺。

  他们互相拥抱,在黑暗中轻轻吻着对方;灯光乍然亮起,萧竹筠呆站在门口,惨白着脸,彷若世界末日,又惊又怒,顫着声音说:

  “你们在做什么?”

  “妈!”黎湘南怔駭住了。

  “你们--”

  “竹筠,事情到这种地步了,我也不能再瞒着你--”黎北潇更加拥紧黎湘南,想稳住她的顫慄。“我爱湘南,我要永远跟她廝守在一块。”

  “你说什么?她是你的女儿--”

  “不!她不是!”黎北潇倏然打断她的话。“她不是我们的女儿,我从来就没有将她当作女儿看待。我爱她,我一直都爱她!”

  “你说什么?湘南不是我的女儿?”萧竹筠瞪大眼睛,似乎受不了这个打击,身体摇摇欲坠。

  “妈!”黎湘南抢过去想扶住她,但被她推开,跌到地上。

  “走开!你不是我女儿!不是我女儿!不是我女儿!”

  “不!不!不!不……”黎湘南摀着耳朵,拚命摇头。

  黎北潇奔过去,搂着她,拚命安抚她说:

  “湘南,你冷静点!别激动,湘南……”

  “不--”黎湘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怎么了?”黑暗中传来黎北潇焦急的声音,按着灯光一亮,他走到黎湘南床边坐着说:“我在隔壁听见你不停在叫喊,过来看看。做恶梦了?”

  黎湘南征征望着他,冷汗流了一身,全身脱了力似地,连说话都觉得困难。她头一低,发现黎北潇拖鞋都忘了穿。

  原来刚刚梦里梦醒全都是梦!

  现在是真正醒了吧?

  她从床上坐起来,下巴搁在膝蓋上,蹙着眉不安地说:

  “我梦见妈突然回来,看见……看见……她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将我推开。一直嚷叫着我不是她女儿--”

  “你想太多了。”黎北潇安慰她。

  “我会遭天譴的!”

  “我会陪你受天打雷劈。”

  沉默的气氛不像在说情话,寂静得吓人。两个人,一个抵着下巴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相对无言,却意在不言中。

  那种交流相当微妙,他们周遭的空气也显得异样,情分子饱和,浓情无限。

  “你真的不在乎?”良久,黎湘南开口问。

  “在乎什么?”

  “别人会怎么说,怎么想?那些闲言闲语和难堪的话,你真的都不在乎?”

  “我只在乎你,你一直都知道的。”黎北潇笑了,笑得义气橫生。

  黎湘南凝视着他,又呆楞良久,才喃喃自语:

  “我一定会遭受天谴的,注定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什么是永恒呢?上帝已经离得我好遥远……”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獄吧!”

  灯光暗了,世界在迴旋,黎湘南只觉得眼前一黑,再次坠入黑暗的渊洞里。

  第十二章

  最后一个小节悠扬后,休止符渐收,音乐声慢慢停止下来。

  “好了!今天就上到这里为止,各位可以下炉了!”舞蹈老师关掉音乐,拍手宣布。

  学生三三两两走出舞蹈教室,高日安站在门口,目不暇接地一个一个张望,深怕漏掉要找的人,但他显然多虑;眼角余光除了专心面对眼前那些花花绿绿、青春明媚的少女之外,不轻意地一扫,就扫到了走在最后面,边走边擦着汗的黎湘南。她看起来那样显眼迷人。

  他微微一笑。黎湘南还是老样子;她讨厌被观察,不喜欢被人跟在身后,总是跳脱出圈圈落在最后面,冷眼旁观着一切。

  她这种行为习惯是潜意识使然,还是个性作祟?通常有这种行为的人,多半性格都不是很开朗,內心里或多或少有形成他们这种个性的阴影存在。

  可是这几天,他发现黎湘南变得很不一样;她像蛻去了一层枯化、阴郁的外皮,全身上下充满了春的气息,嘴角、眉梢、眼底处处溢满着盈盈的笑意。

  她变得爱笑,轻快有朝气,像是所有的烦恼一扫而空;不过……

  “你最近变得很不一样。”高日安上前一步,跟在黎湘南身旁。

  “哦?有什么不一样?”黎湘南眼波一转,四处是兴。

  “变得很有朝气,很明亮,很显眼。”高日安连连用了加强语气;顿了顿后问:“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我看你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欢笑。”

  “你太夸张了,我还是我。”走到了更衣室前,黎湘南停下脚步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高日安支着墙,想了一会,还是从口袋里取出那封皱巴巴、电脑打字的信。他说:

  “我想跟你谈谈这封信,还有你--”

  “没什么好谈的!”黎湘南眉头一皱,丟下他走进更衣室。

  就是这样!

  黎湘南看起来虽然整个人改变不少,她本该的青春在她身上亮丽显眼起来,但是这一点还是没变,禁忌仍是禁忌;只要提起有关或可能触及到她內心那个压抑--或者说秘密时,她的反应就跟刺蝟遇敌似的。

  高日安收起皱巴巴的信张,耐心地在更衣室外等着。

  过了很久,黎湘南才从更衣室出来。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为什么对我的事那么感兴趣?”

  黎湘南对高日安简直厌恶到了极点,她快步走向电梯,下楼,出大廈,完全不理一直跟在她身旁的高日安。

  “湘南,别这样,听我说--”

  “你到底又想研究我什么?你到底想找出什么好证明说我是个疯子?”

  “湘南,别这样,我--”

  “滚开!”黎湘南不肯听高日安解释,沉着脸说:“你难道不知道你很讨人厌吗?你比那个袁丹美更令我噁心!”

  “湘南!”高日安再也按捺不住,抓住黎湘南大声说:“你讨厌我没关系,但请你冷静一下!我绝对不是想刺探你什么,只是因为我爱你,我关心你,所以找才会--请你相信我,我对你是诚心诚意的。我从未企图打探你的隐私--我可以发誓,如果我对你有任何虛情假意,我愿遭受天打雷劈。”

  “发誓是没有用的,高日安,誓言只是用来矇骗上帝的幌子。”黎湘南冷冷说:“你对乔志高所做的事该怎么解释?你不是勸我别跟他来往,要我小心他,还企图向我揭发他的隐私?”

  “我承认。但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必要时,我还是会出此下策。”

  “说得多冠冕堂皇!你以为你是上帝吗?谁赋予你这样的权利?保护病人的隐私不是医生的责任吗?我看你充其量不过是个缺德的郎中。”

  “我并不是一个医生--等等!病人?你刚刚说什么病人?”高日安显然被搞糊涂了。

  “你何必再裝蒜!”黎湘南说:“像你们这种人,总是认为除了自己,天下的人都是疯子、神经病。你想告诉我乔志高是个神经病是不是?告诉你,我绝不会因为他曾到你的办公室寻求过你的协助,就排斥他,断绝和他的来往。你忘了,我也是个‘疯子’!”

  “湘南,你到底在说什么?谁说乔志高曾寻求过我的协助?别说我不是个医生,就算是,他也从未到过我的办公室!”高日安越听越糊涂,试图澄清疑点。

  “你是说,他不是……”黎湘南也迷惑了。“那么,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为什么劝我小心他?”

  “他是--”高日安就要冲口而出,又压抑住说:“就像你说的,我没有资格批评或论断别人。但请你相信我,他对你别有居心,我怀疑他--”

  “你怀疑他什么?”

  高日安想想,摇了摇头说:

  “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他有点不对。他太冷太阴了,而且又--”

  他说到这里又住口不言,抬头朝马路对面大廈望了一眼。

  “又怎么样?”

  “没什么。不过,如果你执意跟他交往的话,希望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徹底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到那时,再由你自己去判断要不要跟他继续维持朋友的关系。”

  “你到底想说什么?”黎湘南满腹疑问。高日安说得吞吞吐吐,又多作保留,真正的问题却仍疑惑不清。她望着高日安,以为他会再多说什么,但他没有。

  “你不把事情说清楚,我怎么会明白?”黎湘南不禁皱起眉头。乔志高对她真的会是不怀什么好意?她越想越急躁,蛮不讲理说:“你到底说不说?你不说,我就认定你是在挑拨离间!”

  “他不说,我来说。”背后极突然地响起尖锐高亢的嗓音--

  煞风景的声音,煞风景的人。

  高日安和黎湘南一致皱眉转头,齐见舒睛朝他们走来。

  “你想做什么?”看到她,黎湘南不自觉地心情就不好。

  高日安拉着黎湘南想走。他和舒睛有过婚约毕竟是事实,但他不想在这种情況下和她闹得不愉快。

  “等等!高日安,你别想走!”舒晴挡在他们面前。

  黎湘南挣开高日安的手,眉头皱得很紧。她一向对舒睛就没有好感,讨厌她全身上下那种“后上帝”的人工美,此时看着舒睛那一脸涂得像日本“能剧”的脸谱,厚厚一层白粉的脸,更是令她始终展不开眉。她口气冷淡地说: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别挡住我的路!”

  “少裝了,黎湘南,我就不相信你真的像你表面裝得那么清纯无辜!”舒睛下巴抬得高高的,鼻子哼着气。“会跟舞男牵扯不清的人,还在假裝纯洁!”

  “你说什么?”黎湘南沉下脸,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超出她年纪的阴冷。

  “舒睛!”高日安甩开舒睛。“不许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你快走吧!”

  “笑话!我为什么要走?这路是你开的吗?”

  “舒睛!你这样乱说,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才没有乱说!你不是都调查清楚了吗?”舒睛杏眼一斜,夸张的青铜色眼影直画入发鬢,像极了埃及那个艳后。“真是讽刺,你最清纯的小圣女竟然跟个舞男有一腿!高日安,你的眼珠子长到那里去了?”

  高日安忍无可忍,粗鲁地推开舒睛说:

  “你这算是在报复吗?你这女人怎么那么无聊!你对我有什么怨恨找我一个人就罢,不必要扯上无辜的人!”

  “无辜?高日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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