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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陌生男子的来信 page 10 作者:林如是

  这便是心理分析的功用了,但偏偏这是黎湘南最痛恨的。她甚至鄙夷地说这是一种偷窥。

  “湘南,你父亲--”高日安试探着。

  黎湘南眉毛一扬,怀疑、警戒毫不保留地表露在眼里,野生动物的气息很浓。

  高日安心头一跳。黎湘南这种充满动物性的防卫抗拒的气息神情,没来由地让他联想起临床所见,那些精神崩潰的个案。他们都有那种失去理性后近乎野生动物般的狂野气息。

  太荒谬了!高日安用力甩甩头。

  “湘南,你父母是为什么才离婚的?”他整理思绪,语气尽量压得平淡。

  “我怎么知道!”黎湘南莫名其妙地又突然急躁起来。她放下杯子,起身走到桌子旁,背过高日安,避开他的注视。而她先是否认知道她父母离婚的原因,随后却又回身说:“你又想研究什么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爸外面有女人,他们才离婚的!”

  她的情绪顛顛倒倒,眼光闪烁,口气浮躁。高日安看着心里又是一跳。黎湘南心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看得出来,她极力在压抑。看看她先前拿着杯子的手,那顫抖可没逃过他的眼睛;还有她那种强作镇定的样子与她不自觉高亢的语气,那种不协调,在在洩露她心里有秘密。

  他见过大多那种情绪压抑太久,导致崩潰的例子。他们平时都和常人没两样;一旦遭受刺激触发某个引爆点,就全盘崩潰,终至精神错乱。

  他想帮她解开心结,因为他隐隐觉得,黎湘南不单仅是如一般少女內心怀有某些寻常、不欲人知的秘密那般单纯而已。他怕--

  “湘南,相信我,我爱你,我--”

  “别再说了!”黎湘南猛烈摇头,有些激动。

  “好,我不说,你躺着休息一下。”高日安扶着黎湘南,想扶她到床上休息。

  黎湘南挥开他的手,闭着眼慢慢调整呼吸,一会,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她张开眼静静看了高日安一会,然后微微一笑。

  控制呼吸可以減缓情绪焦躁,但耐受力再强,过度压抑的结果仍会导致精神错乱。尤其当那情绪刺激超过她所能耐受的极限时,后果只怕更加不堪设想。

  高日安忧心忡忡地看着黎湘南;而黎湘南笑靨如花。

  第八章

  顶着大太阳,高日安从舞蹈学苑大廈出来。

  他几乎问遍了学苑里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说黎湘南的举止表现很正常--她向来就是这个样子,不太搭理人,问了才会开口,多半独来独往。

  只有一次,她突然大叫从更衣室冲出来。没有人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见她脸色青白,一路冲下楼梯。

  大概就是上回她在这附近撞到他的那一次了。高日安手插在裤袋里,眯着眼往左右看了看。

  是那些匿名信件困扰了她吗?根据舞蹈学苑的人描述,看情形应该是的。

  那些信来无影去无踪。想想看,有个全然陌生、不知道身分的人随时在暗处窥探着自己,那感受多骇人。尤有甚者,对方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投递那些信,实在是令人惊慄。他记得,黎湘南那时撞到他时,手上正紧捏着那封信,脸色发青且白。

  关鍵应该是在那些信上,而写信的人和黎湘南一定有关。对方似乎很了解黎湘南的作息时间。

  不过,据他所知,黎湘南的交往非常单纯。

  学校休学后,她就和同学划开距离,不再来往;每星期四天固定到舞蹈学苑上课外,就没其他什么活动;除了她父母和他以外,她没有其他朋友--据他了解,没有。

  那些信的用意,当然不排除对黎湘南爱慕的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恶意的作弄,假造变态,企图对黎湘南形成精神的恐吓。

  如果是后者,那会是谁?……高日安皱眉思索,突然灵光一闪,想起黎北潇再婚的妻子。

  他伸手想招计程车,后面大廈追出来一个女孩叫住他说:

  “高先生,等等!”

  高日安回头。那女孩喘着气,半天才说:

  “你刚刚问黎湘南的事,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和几个朋友在聊电脑班的事,我们刚好在上课的途中接到路旁发的广告单,你知道的。她听见我们在聊电脑班的事,就走过来,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还要走那张招生广告单。”

  “电脑班?”

  “基础入门的啦!这年头不懂电脑的人都落伍了!”女孩含着笑,彷如走在时代尖端的都市小孩惯有的神色。

  “你还记得是那一家补习班吗?”

  “好像叫什么通……”女孩颦颦眉,随即豁然开朗。“对了!神通!是的,没错!‘神通电脑补习班’!在商圈附近。”

  “谢谢!”

  高日安对女孩点点头,招了辆计程车赶过去。商圈地段商店繁多,招牌林立,高日安好不容易才在那一片丛林也似的招牌中,找到“神通电脑补习班”那块小得可怜的招牌。

  到了补习班,他正想推开玻璃门进去,里头冷不防地冲出一个人,正好撞上了他。

  “湘南!”高日安不禁叫了出来。

  又是如此--

  许多人聚拢过来。黎湘南脸色透青、嘴唇发白,身体不断抽抖着,喉咙也不停地咕浓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话,情绪相当激动。

  “湘南!”高日安不自禁抱紧她,问围拢在一旁的人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她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好好的她突然就尖叫起来,从座位上冲出去。”那些人七嘴八舌,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湘南,怎么回事?”高日安轻轻问黎湘南。

  得到的是黎湘南沉默的反应。她已停止了喉咙里的咕哝,也不再抽抖;脸色虽然仍坏,但呼吸渐渐平稳,人也慢慢冷静下来。

  高日安看着她,知道她已经没事。她的耐受力非常坚强;然而尽管她不停地压抑,但显然地,仍出现崩潰的前兆。虽然刚刚触发她情绪的某个刺激被她压抑住了,但一旦那天突现的某个刺激超过她能负荷的界限时,那只怕……

  高日安甩甩头,担忧地看着黎湘南。

  “黎湘南,你还好吧?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大叫?”指导老师越过众人,走到黎湘南面前。

  “我很好。对不起,打扰到大家。”黎湘南恢复镇静说。

  “没事就好。”指导老师点个头,拍手对围观的人说:“好了,各位,没事了,大家都回座位坐好,我们继续上课。”他转头对黎湘南说:“黎湘南,你也回座位吧!”

  “对不起,老师,今天我想早退。”黎湘南说。

  指导老师支着下顎稍微一考虑,点头说:

  “也好。好好休息,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谢谢。”黎湘南垂着眼。

  “我送你。”高日安说。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不会有问题。”

  “可是你--”

  “谢谢你,再见!”

  她的戒备又森严了。高日安静望黎湘南离去的背影,几乎可以透视她那恍若无事的胸膛,內里跳着的附满尖刺的心脏。

  “对不起,我可以到她座位看看吗?”他问指导老师:“她在这里上课多久了?常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吗?”

  指导老师领高日安到黎湘南的座位,一边回答说:

  “她是这一期才来上课的,大概快两个月了。她很安静,这种情形是第一次发生。”

  “两个月……”高日安悉心思量着。

  约莫是黎湘南停止到他办公室的时间。高日安随处看看,黎湘南的座位一片凌乱,没有收拾,连提袋也都还在。

  “啊!她忘了把东西带走!”指导老师说。

  “没关系,我送去给她……”高日安不在意地说,眼光突然被桌上凌乱的纸片吸引住。他翻起其中一张,问说:“这是课程的实习作业吗?”

  那是一张A3大,皱巴巴的影印纸,上头有电脑列印出来的字--七十二级的楷体字。只有一句重复的话,爱你爱你,一连串的爱你。

  指导老师看看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打扰了。”高日安收回那张皱巴巴的纸张,收好黎湘南的东西,离开补习班。

  在计程车中,他一直盯着那张印满“爱你”的纸。他內心那模糊的预感,已逐渐有了雏型,析清出了轮廓;但他不相信。绝对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高日安大叫一声,重重甩头,禁止自己往下想,将纸张揉皱了丟掉。

  计程车司机被他突然的大叫吓一跳,朝后视镜望个究竟,只见后座空荡荡。不一会,人头就冒上来,像是弯身捡什么东西。

  到了黎家,如他所料,黎湘南并没回家。大门深锁,屋里传来空荡的回音。他把东西放在门口,留了一张纸条,然后他去拜訪袁丹美。

  ***

  黎北潇再次离婚是社交圈最近的热门话题。再婚不到半年就又离了,外头一致的謠传是因为黎北潇太花,生性风流的关系。不过这不是高日安关心的事,他只是想,也许能从袁丹美口中问出什么。那些电脑打字的信是一个大关鍵;然而,有些疑点……

  高日安又用力甩甩头。他发现他竟然微微在发抖,脑中不停闪过黎湘南和黎北潇那日在“巴塞隆納”时,那些亲爱异常的镜头。

  袁丹美开门看见高日安时,表情先是一阵错愕随即转为木訥,待知道高日安的身分和与黎湘南的关系时,掩着口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那两人心理果然有问题!”她的笑声非常尖锐,非但不悦耳并且令人相当不舒服。

  高日安不禁皱着眉头。

  “我想你误会了,袁小姐,”他说:“我并不是心理医生,所以和黎湘南并不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再说她只是比较文静,并没有所谓的心理问题。”

  “怎么会没有问题?”袁丹美尖刻地说:“我告诉你,他们一家全是神经病、变态、疯子!”

  “袁小姐!”

  “你不相信是不是?”袁丹美阴鷙地笑起来,点了一根菸,熟练地打口中吐出烟圈,犹如风尘女,高雅中夹带着低俗的格调。

  “你相不相信?我跟黎北潇生活了快半年,他连我一根指头都没碰过!”她吐个烟圈说:“他花,他风流,在外面找各种女人,就是不碰我!”

  袁丹美大吐心中的苦水忿恨,高日安却无法听入耳。那些涉及夫妻之间隐私的事,他并没有兴趣。他说:“袁小姐,我并不是--”

  “别急,我会告诉你的!”袁丹美朝他吐了一口烟,打断他的话。“黎北潇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哼!我知道的可多了。我告诉你--”她突然将脸湊向高日安,湊得很近,又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更显出了那些话的暧昧。“黎北潇和他那个宝贝女儿暧暧昧昧的,说白一点,根本就是乱伦。用你们文雅的语句是--畸恋。懂不懂?那两个人根本就是变态,不正常!”

  高日安心里重重抽搐了一下,但他脸上毫无表情。

  袁丹美坐正了身子,抽了一口菸说:

  “他不只一次告诉我,很慎重地,说他就只爱黎湘南一个女人。想想看,这是做父亲的人应该说的话吗?我永远忘不了他说这话时,脸上那种表情!你是外人所以你不知道。黎北潇对待他那个女儿的态度,根本就像是在对待情人--不正常嘛!”

  “还有,你看过他看她时的那种眼神吗?那像是父亲对女儿的!他逮着空就亲他那个宝贝女儿,却连我的手指都不沾一下;他对那小妖精呵护备至,却对我冷淡的……我早就知道他们不对劲,我--”

  “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离婚吗?”高日安突然插口,神态和声音渐渐失控,没有平常的冷静稳定。

  袁丹美瞄了高日安一眼,急躁地拧熄菸。

  “还能为什么!他在外头姘上了一个女人,强迫我离婚啊!那个女人听说是在教人跳舞的,叫什么睛的--”高日安脸部肌肉突然抽了一下;袁丹美没注意,继续说:“那个叫什么睛的女人--”

  “舒睛?”高日安轻轻接口。

  “对!舒睛!你怎么知道?”袁丹美狐疑地看看高日安,甩甩头说:“哼!黎北潇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女人根本只是他掩人耳目的藉口。他跟我离婚,为的还不是那个小妖精!”

  “你是说……”

  “你怎么那么笨啊!我说了这么多,你还猜不出来!还不就他那个宝贝女儿!”

  “他们……不可能的!”高日安又疑惑又猜忌,神情复杂,简直心乱如麻。

  “怎么不可能?那两个人之间早就有鬼!”袁丹美胡乱地挥手,姿势变来换去。“哼!他们那一家子全是变态!那个萧竹筠,竟然任着自己的女儿和老公乱伦!那个没神经的女人!活该!结果被自己的女儿抢走了老公,又离了婚--

  “你别再胡说了,是你破坏他们的家庭,才导致他们离婚!”高日安咆哮着,如野兽般的低吼。

  袁丹美眼珠子一吊,扫了高日安一眼,又点燃一根香菸,打鼻子喷出一撮烟,嘴角挂着冷冷的笑,斜睇着眼说:

  “你懂什么!黎北潇外头有千千万万个女人,何独我一个;要破坏他的家庭也轮不到我……算我倒楣,上了他这个当,被他利用当作掩人耳目的工具。

  “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心怀怨恨才如此胡说八道,故意破坏他们的名譽。”

  “你相不相信跟我都没有任何关系!”袁丹美站起来,又从鼻子喷出一口烟。“不过,你这么关心,你是爱上那个小妖精了吧?给你一个忠告,他们那家人全是变态!你是个心理医生,应该比我还清楚。好了,我言尽于此,你请吧!”

  高日安一言不发,脚步有些跟呛。他拿出口袋里那封匿名信。回头问袁丹美说:

  “很抱歉,再请教你一个问题,你见过这封信吗?”

  他将信摊开在手上,递给袁丹美。

  “这是什么?皱巴巴的!”袁丹美嫌恶地皱皱眉,摇了摇头。“情书吗?怎么会这德性,怪恶心的!”

  那表情一点也不像在做作。高日安默默收回信,放入口袋。

  他没有招呼计程车,拖着脚步,一步一步沉重地走着。天黑了,才总算踏进研究办公室的门。

  他打开灯,一边松开领带,脱了外衣丟在椅上。

  “你总算回来了!”角落里蓦然有声音响起。

  高日安猛然回头,他惯常坐着的地方正被舒睛占据着。

  “是你!”他的声音显得很没有生气。“你来做什么?怎么进来的?我不记得我有给你钥匙。”

  “你当然有给我钥匙,不然我怎么进来的?”舒情定到高日安身旁,仰头说:“怎么了?心情不好?”

  “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高日安没心情跟她周旋,自顾自倒了一杯水。

  何止是心情不好,他的心情简直坏透了,又糟又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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