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
“不必。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我不是怕你迷路,我是——”应觉非想一鼓作气表达,但看见林如是抬头看他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泄气地住了口。
“也好!”不料林如是却点头。她说:“到我家去安慰维心,她应该已经回家。她现在心情一定很低落难过。你好好安慰她,劝她不要太难过。李克人是很好,但他既然对她没有喜欢的感情,总也不能勉强。天涯处处有芳草,她还年轻,一定会遇到很好的人。像你就是很好的对象。加点油,她会接受你的。”
应觉非哭笑不得,怀疑林如是大脑司情的神经是不是少了一根筋。
“你干嘛装出那种表情?”林如是不懂各种肢体和语言的暗示,埋怨应觉非的表情太难看。
应觉非苦于不知该如何说明,守礼不敢逾矩;林如是又不解风情和暗示。
两人无聊地等着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很快就来了。人不多,但也没有空位。应觉非默默地站在林如是身旁,好几回他侧过头看林如是,林如是只到他肩膀高,正是那种最适合按在怀里的高度差距。
他看着她露在衣领外的肩胛骨,第一次痛恨自己没事读那么多的诗书,知礼明义,如此拘泥于君子的礼法。
下车后林如是走在前头,他跟在后头。走到大概离林家一百公尺左右距离时,林如是突然停下脚步,应觉非上前,一辆红色跑车从另一边的车道开过去。
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林如是说。闷头不吭声走回家。
她的视力很好,裸视有一点点的远视水准。那辆红色跑车她只是觉得很眼熟,接近后她就看清楚了,正是那个陆晋平。旁边坐的,她大姊林维茵。
那晚相亲大会后,林维茵并不怎么提陆晋平的事,只不过以前嫌往返通车浪费时间,现在都不是浪费了,三天两头就跑回家。而且装扮也比以前更加鲜艳成熟,常常穿些窄管包住臀部有腰身的短裙,高跟的红蛙,说不出的挑逗。
林如是对此事是静观其变。反正事情要不扯到她头上,皆大欢喜,她一概挂无事牌。
只是很奇妙的,她常会想起跟踪陆晋平的那件事。她觉得她已无法将那时的那个男人和现在的陆晋平联想在一起。感觉变了,她想。
客厅里一片漆黑,每个房门掩紧着,透露出来的全是暗。林如是打开客厅里的电灯,一边喊说:“立天!维心!”
她知道她爸妈、维茵一定不在家,但猜想立天、维心应该会在家。尤其是维心,她急着和她谈谈。
“怎么搞的?都没人在家吗?立天!维心!”她又喊了一声,往林维心房间走去。
回头看见应觉非呆站着,拉住他说:“你也来!她大概在房间里。”
林维心的房门底缝没有灯光透出来。林如是打开门,黑暗扑面而来。她找到电灯开关,灯光亮了一亮,“嗤嗤”数声后又突地暗了下来。
“怎么搞的?”她对着开关按了又按。
“我看看!”应觉非关上门,拉了门后的椅子踩上去检查灯管。“有没有手电筒?”
林如是在林维心的书桌抽屉摸索一会,找到手电筒交给应觉非。“怎么回事?”她问。应觉非看了一会才说:“变压器坏了。”他跳下椅子,手上拿着一个小巧圆筒状的东西。“你去找找看,家里有没有这东西,我帮你装上。”
“好,我去找找看。”
林如是说着想开门出去,应觉非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挡在门口。
“你有病啊?挡在那里我怎么出去?”她伸手去推应觉非。“快让开,这里黑漆漆的,怪难受!”
应觉非抓住她伸来的手。黑暗给了他邪恶的勇气和力量,莫名其妙地鼓舞着他一切粗蛮的行为。
“你干什么!别吓我行不行?”林如是吓了一跳。“放开我,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变压器,看能不能——”
“如是,你讨厌我吗?”应觉非插断她的话问,也不称呼她“姊姊”了,直接喊着她名字的语调,感觉像是他早喊了千年万年。
林如是觉得有股奇怪的感觉,但仍极自然,不加思索的脱口回答说:“没有啊,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你既然不讨厌我,为什么见到我总是不理不睬?”
林如是想了一会,老实地回答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太优秀了,本身就像一个炫耀,摆在那里像是专门为来刺激我似的。每次见到你,就会提醒我自己有多差劲,引起我的挫折自卑感。我不喜欢那种感觉,只好驼鸟心态,以视而不见来平衡自己的心态。”
“原来……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
“好了,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这里实在太暗了,真令人不舒服,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她的话没有说完,应觉非像刚才抓住她的手一般突然地紧紧地抱住她。
“应觉非,你在开什么玩笑!别恶作剧了!”林如是霎时只觉得透不过气,没想得太多。应觉非的手劲丝毫没有放松,他将林如是抱得紧紧的,有些豁出去的决心姿态。
他感谢黑暗给了他这种邪恶的勇气和力量,把平常不敢说出口的话全部倾吐出来。
他说:“你不该拉我进来的,如是。你应该知道,孤男寡女同处在黑暗一室内,就是这种危险的结果。我感谢黑暗给我勇气对你表白一切。我喜欢你,如是。请你不要再忽视我、折磨我。我喜欢、喜欢、喜欢你……”
应觉非趁着黑暗带给他的邪恶勇气和力量,大胆地对林如是示爱。林如是被他紧抱在怀里,感觉神经第一次不再那么迟钝——不只因为应觉非用行动挑起她的注意:更重要的,她也意识到应觉非喊她名字的那种火热。
可是这一切实在太荒唐了!她根本从来没有想过。她一直以为应觉非的目标是她妹妹。
现在她的感觉根本不是震惊、害怕、恐慌等所足以形容了。其实她也常常和立天打打闹闹肌肤碰触什么的;她弟弟更常像这般抓住她,扣住她的手臂颈子以达到要胁或者抢夺事物——尤其是电视遥控器的目的。可是却从来不像应觉非抱住她的这种说不出是难受或怪异的感觉。她第一次意识分别出,这是一个全新、陌生的,男性的气息躯体,和弟弟抓的感觉完全不同。
可是应觉非算是她弟弟啊!她一直这么认为的。他比她小,而且又是她弟弟的同学,她从他高中时就认识他;更何况她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她妹妹林维心。
现在却发生了这么荒唐的事,而且是发生在她身上。
“放开我!应觉非!”她挣扎说:“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你害我快不能呼吸了!”
“我不放!”应觉非说,将她搂得更紧。林如是被箝紧在他怀里,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我一放你就跑了,又会像以前那样忽视我。如是,我喜欢你,喜欢你……”
“你神经啊!”林如是故作轻松地说。现在她只能假装这样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不安。
“我也喜欢你啊,你就像我弟弟一样!”
“我不是你弟弟!”应觉非大声反弹。“你看,我比你高、比你强壮、也比你有力气——”
“可是你年纪比我小。”林如是淡淡地说。
这句话刺到应觉非的要害。他呻吟一声说:“年龄并不重要。再说,我看起来比你大,也比你成熟,你说,你真的不讨厌我,喜欢我!”
“我说了我喜欢你,你不要多心!”林如是又不假思索地脱口说出来。话说出去后才暗骂自己呆子。是什么时候了,这样说岂不是让应觉非更加误会。
她赶紧又加了一句,重复强调说:“你就像我弟弟一样,我怎么会讨厌你!”
“我说过我不是你弟弟!”应觉非这次没有大声反弹,反而出乎人意料的冷静。
“你……我……”林如是真的手足无措了。“你快放开我,我去找变压器,请你帮忙修理灯管。”现在她已经适应黑暗了,房间里的景象可以稍为看得清楚一些,那种搂抱接触的感觉也就突然地强烈起来。
她慢慢发觉自己居然在脸红。
“应觉非,你玩笑开够了,请别再恶作剧了好吗?”她又说,不承认接受应觉非对她的示爱,把一切只当作一场恶作剧。“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快放开我,你想害我窒息吗?”
她又恢复先前的林如是了。但应觉非以行动代替回答,证明他不是在开玩笑。他一手揽在她腰间,一手施力将她压在墙上,身体贴着她,近乎野蛮地狂索她的唇。林如是吓呆了,死命地闭着嘴。可是应觉非说得没错,他比她高,比她强壮,也比她有力气:
她的挣扎抵不过他的强迫,她根本无法抵抗他的蛮横。
“对不起,咬伤了你。”应觉非压制住林如是的挣扎抵抗后,轻轻吻着她唇瓣上被他刚才激烈粗蛮的举止所咬伤的伤口。
他道歉的是他过于激烈的粗鲁,而竟不是他无礼的行为。“应觉非,你……”林如是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来。这是她的初吻,居然就这样被应觉非夺走,而且还——还——还——该死!她连思考都短路了:她真的没料到他大胆到这种程度!一定是“黑暗”害的!他刚刚自己也说了。黑暗给了他邪恶的勇气和力量。
应觉非以为她要哭了,俯看着她说:“你骂我好了,打我也行,但我绝不后悔我刚刚所做的一切!”
天啊!他居然还敢如此理直气壮!林如是气得更说不出话来。她舔了舔嘴唇,咸咸的,被咬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很痛吗?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粗鲁。”应觉非抱歉地说,双手仍然搂着林如是。
“你还不放开我!”林如是终于大叫出来。
应觉非满意的放开她。林如是既然有反应,那就表示她对他并不是完全那么无动于衷。
“我喜欢、喜欢、喜欢你,如是。”他最后又说了一次——林如是站在黑暗里,一时竟想不出任何反驳他的话。
“太荒唐了!”她又舔了舔嘴唇上带咸的伤口。
第八章
星期一早上,林如是站在浴室镜子前,对着镜子发呆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处理嘴唇上的那个伤口。被咬伤的地方又紫又肿,看起来非常明显。昨天林立天发现时,就夸张地讥笑她一定是贪嘴偷吃不该吃的东西才会被神惩罚遭天谴。
就连林维心看到时,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林维心倒没有林如是想象的消沉。但也许她将所有的痛苦都埋在心中。林如是几次想跟她畅言谈谈,但发生那件事后,她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不过最该关心她的父母,却都没有发现她的异状。就连林维茵也不感兴趣地瞄她一眼而已,她也不担心,反正她的再生能力很强,只不过比较麻烦而已。倒是现在临要出门,面对着又紫又肿的伤口,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它真是突出又明显,完全破坏了她脸部线条轮廓的美感。
她想戴个口罩算了,但那显得欲盖弥彰,更引得别人的好奇。思考再三,她终于还是放弃,决定以原来的面目拋头露面。
“姊,你动作快一点好不好?我今天早上第一堂有课,必须早一点到学校。”
林立天在浴室门外催魂。
林如是再往镜子看一眼,让出浴室给林立天。
在往“北大”的途中,果然有几个无聊的人盯着她的嘴看。她冲着那些人瞪了回去,一副不好惹的模样。进了北大,她在电梯口的地方遇见宋志惠,宋志惠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忌讳,问说:“你的嘴唇怎么了?”
“被蚊子叮的,抓破了就变成这样。”林如是流利的回答。
宋志惠不疑有他。进了教室,唐婉萍和孙婷婷不知正在争执什么,看见她们进来,叫住她们说:“如是,志惠,你们来得正好。我……”她停住口,盯着林如是问:“你的嘴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咬到了。”林如是换了另一种不同的回答。
宋志惠也似乎没注意到林如是话中的语病,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心不在焉的。
“嘿,你们看看这杂志上写的!”唐婉萍手上拿着一本女性杂志。宋志惠将杂志接过去。
“爱情正是一种可逆反应。”标题上惊心动魄几个粗体字,底下写着:“在化学实验里,一种物质经过实验变化后,仍可还原为原来物质的,我们称之为‘可逆反应’。应用在爱情上,这种可逆反应是一种相对的情感,也就是两相情悦;一方动之,一方响应之,你侬我侬,同和泥中,热情烈如火。单相思完全是一种‘不可逆反应’,感情有去无回。新时代的女性不该再受制于传统女性对感情被动的包袱影响,而应该将感情付诸行动,勇敢表现自己的热情,让对方知道。唯有了解、贯彻爱情的可逆反应,才能掌握好爱情的化学式,成功地修得恋爱的学分。”
“说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骗死人不要钱!”林如是凑和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
“我倒觉得这篇文章说得很有道理。”宋志惠说。
“就是有你们这种智商不高的人,这种无聊杂志才得以苟延残喘,浪费纸浆。”孙婷婷回头说:“还是林如是稍微有一点见地。”
“孙婷婷,你一辈子没谈过恋爱的人别说话!”唐婉萍驳斥她。
“安静,上课了!”班导师在前头大声喊。
重考生们全都安静下来。过了几分钟,宋志惠又开口说:“如是,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林如是的心思在月亮上漫游。
“我决定跟立天表白。”
林如是手臂一展,手上的笔掉落到地上。她捡起笔说:“你真的下定决心了?”语气显得不像先前那么鼓励。
“嗯。”宋志惠很有决心地点头。“你怎么了?你像很没精神的样子。”
林如是叹了一口气,告诉她维心的事,但也不知道哪里突然长出的心眼,瞒住了应觉非对她求爱的事。
“真有这种事?你打算怎么办?”宋志惠听完后说。
“我也不知道,只能先劝她了。”
“你不打算告诉你爸妈吗?”
“那怎么行!我妈一定找到李克那里去,让李克和维心都难做人。我爸一定会管维心更紧,甚至把她关着也说不定。”
“不会吧?”
“你不知道。”林如是摇摇头。“我爸在大学教书,难免有一种知识分子的身段,觉得读书人以外的都没什么出息,士大夫的观念很重,更别提李克那种搞音乐在俱乐部里表演的伶官。我妈就更不用说,她才不管是谁喜欢谁,反正有人和她女儿纠缠不清就一定是居心不良、企图诱拐。她的标准比我爸更严苛,家世、学历、才华、‘钱途’一样不能缺。你知道她天天忙的就是那些没什么意义、无聊的社交圈里的琐碎,阶级观念比谁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