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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流恋情 page 9 作者:林如是

  而谢阿蛮对唐伯夫认生的态度,也叫她难以释怀。既然同处一校,她相信,谢阿蛮应该认识唐伯夫的。但上回相遇,她为甚么要装作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对了,阿蛮,这是我先生,妳还记得他吧?”佟曼芸挽着唐伯夫,如水似的浅笑依旧,像是顺带提起,看不出刻意的痕迹。

  “嗯……上次见过。”谢阿蛮硬着头皮点头,微低了脸,小心不去看唐伯夫,怕碰到他的视线。

  唐伯夫轻蔑的态度不曾稍改,却倒是破天荒的吐了句人话说:“你们也组乐队?玩真的?还祇是办办家家酒?”

  他如此说话的态度算是和善的了。对谢阿蛮,他从来没有这样和言悦色过。

  “当然是玩真的!”黑皮急躁的表态,不得了似地说:“我们还报名准备参加‘金唱奖歌唱大赛’呢!你可别小看我们--”

  天啊!大嘴巴那黑皮!话都被他一个人说光,脸也被他一个丢光了!

  谢阿蛮气急败坏地拖开他,困窘又狼狈,灰头土脸的。她一手拖着黑皮,一手挟住黛咪,唯恐这两枚不定时炸弹又出甚么意外,迅速撤退,边退边僵着笑脸说:“佟--嗯,唐太太,很高兴又遇见妳,我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和妳聊天很愉快,不过,我跟朋友还有点事,不再多聊了。很抱歉,再见!”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清楚又锥心地感受到背后唐伯夫那噙在嘴角要笑不笑的嘲谑与轻蔑到底的视线。如芒刺在背,刺得她又多了一层瘀伤。

  唐伯夫挑了挑眉,冷眼像箭一直追着谢阿蛮,经过空气的鼓动和摩擦,发出金属性的光芒,笔直射入她的心脏,挑动她的心房。

  他嘴角略略一勾,勾出邪气阴森的线条,猫脸在微笑,瞳孔收缩成细细的绳索,牢牢地捆住谢阿蛮。

  她知道,但她不敢回头看。

  第六章

  “第一届金唱奖全国歌唱大赛”假国际会议中心举行,盛况空前,参加的个人和队伍不下数十组,与赛者和观众超过千人,把偌大的会议中心挤得水泄不通。

  初赛已进行到中场,舞台上的“光源氏”表演结束,就轮到谢阿蛮他们的“黑色摇滚”上台。

  谢阿蛮紧张得直冒冷汗,变得口吃又神经兮兮;一向最冷静的小沈也显得沉不住气,不时走来动去。

  “不行……我真的……那个不行啦!”谢阿蛮哭丧着脸,嚷嚷起来,“光源氏”的表演已接近尾声。

  “轻松点!阿蛮,还有我们在,不必害怕。”黑皮一脸镇静安慰她。但谁也看得出来那是故作镇静强颜欢笑,他的声音不但在发抖,连脚也在发抖。

  “没出息!”黛咪讥嘲说:“这种小场面也紧张成这样,还妄想拿冠军、上电视。真要那样,你们不全都昏倒了?”

  黛咪和赛门是乐队唯一不“变色”的两个人,镇定如泰山。这大概和两个人接受的教育背景有关,美式那一套,从小就惯于鼓励个人表现自我和才干,让他们习惯面对群众,而少有怯场的毛病。

  “来,阿蛮--”赛门将谢阿蛮拉到他身前,扶着她的肩膀。放缓放柔了声音说:“来,把眼睛闭上--”

  “做甚么?”谢阿蛮紧紧兮兮地问。

  “先别问。听话,把眼睛闭上,深呼吸……对,就是这样……”赛门的声音像催眠一样,缓缓柔柔地哄着谢阿蛮。

  他一手扶着谢阿蛮的肩膀,嘴里念念有辞,像在念咒一般。而后,他的手在半空中画些不规则的图形,然后往自己的嘴唇轻轻一按,再将它轻轻点住谢阿蛮的额头。

  “这样就可以了。”他要谢阿蛮睁开眼睛。

  “这甚么?”谢阿蛮摸摸自己的额头,大感疑惑。

  “这是‘定心咒’。是一种巫术。它能使人消除紧张,安定下来,不再感到那么焦虑。”赛门说到巫术时,表情很严肃。接着脸色又转柔说:“怎么样?妳现在觉得镇定一些了吧?不会再感到那么紧张了?”

  “的确是好多了。”谢阿蛮点头,忍不住笑出来。她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赛门还这么幽默。

  “像你们这种呆子,就是要人家骗一骗,才成得了事!”黛咪甩甩辫子,对着镜子,调整头上那顶朱红的棒球帽。

  她今天像那次一样,将满头红燥的鬈发编成两条粗辫子,底端各系了一条火红的丝带,再戴上一顶血朱色的棒球帽。底下则是一件大红色的紧身T恤,露出中空的腰身,再搭上一条大红色的迷你短裙。整个人像团火一样。

  谢阿蛮则一身艳蓝。她同样也穿了一袭紧身T恤,配上迷你短裙,露出肚脐。但她不像黛咪那样,将棒球帽端正的戴在头上,而是斜歪在侧边,带一点调皮吊儿郎当。

  男孩子们则或T恤或衬衫,下半身则穿着褐灰、黑、篮等颜色各异的牛仔裤。他们并没有刻意添置舞台装,但放眼过去,整个会场就属他们最闪亮。

  前头主持人在介绍他们出场了。大家互望一眼,最后一次深呼吸--谢阿蛮闭了闭眼,反正丢脸丢定了!

  一切就像在黑皮家练习的那样,小沈的贝斯先带出前奏,然后黑皮的主吉他、健盘、鼓,再和上她倒嗓似略带沙哑的歌声……

  她并没有像多数的参赛乐队一样,电线杆似地矗立在舞台中央定点演唱,顶多祇是做些小幅度的摆动,姿态僵硬保守。

  她在台上又吼又叫,来回嘶喊奔跳。这是首轻快动感,充满节奏、摇滚的曲子,如果像死人一样,那就完了。是以,她的表演方式,几乎不像是在比赛,而完全是登台演倡会的实况形态。

  观众的情绪被他们挑起,跟随他们的旋律摇摆,把他们当成明星歌手,几乎忘了他们祇是参赛的团体。而台下观众热情激昂的情绪也感染了他们,表演得更加卖力。

  中段间奏的时候,贝斯、吉他、健盘和鼓,大胆的各自来上一段独奏,然后四部相合,互有抑扬顿挫。

  这是很冒险的。因为贝斯音色瘠哑,和鼓一样同属旁衬的角色,压不过主吉他明亮的音色,容易显得沉闷。这首曲子充满动感,让贝斯跃上主角,一个不好,感觉怕完全走样。

  但效果出奇的好。强度、力道,比起四部相合,毫不逊色。整个现场的气氛被带到最高点,不像在比赛,而像在开演唱会了。

  最后一段清唱,祇剩下鼓声伴奏和观众热情的击掌相和。谢阿蛮由舞台中央走到前方,把帽子旋到脑后,半弓着身体,大力撕开喉咙,朝台下吼唱着--跟我说你不再为爱情烦恼……

  她就这样,和那个人面对面相向。

  那个人面无表情,像机器一样没有五官似,冷得可以结冰的眼神,直对着她的心脏射出一枚一枚淬毒的铅箭。

  她像被定住穴道似的,差点忘了该怎么唱。好不容易才勉强把歌像背台词一样念完,虽然没惨到荒腔走板,终是打了点折扣错下完美的缺憾。

  “他怎么会在这里?”下了台,她喃喃自语,不相信地转头看了又看舞台下第一排的评审席。

  那只公孔雀唐伯夫为甚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震撼。居然被唐伯去看见她那么“拙”的样子,而且还是面对面相冲撞……

  她本来不打算走到舞台前方的,更不打算加上那些那么“拙”的动作的。但观众反应太热烈了,她一时心血来潮,忘了自己是在比赛,不是在登台演唱,随兴放肆大胆,好死不死,竟然犯冲上那个唐伯夫!

  他居然是评审之一……

  天啊!这是甚么样的世界?她简直不敢去想后果会怎么样了!

  “阿蛮,怎么了?妳表现得很好啊!为甚么这么沮丧?”

  “是啊!我们表现得实在太棒了!”

  赛门、黑皮和小沈都同声认为他们的表演很精采,每个人都很满意,连向来嘴巴刻薄的黛咪,也认为谢阿蛮最后的“失常”瑕不掩瑜,宽容说:“放心啦!到目前为止,就属我们的表现最好!”

  他们不知道谢阿蛮不是为这个在沮丧。她压根儿忘了这件事。祇要一想到唐伯夫,她就觉得眼前暗淡无光。

  其它人没有人发现唐伯夫的存在,态度都很乐观,认为入选复赛是必然的事。她也不觉得担忧,他们的表现有目共睹。但是--

  就是但是,她又觉得有恶兆了。唐伯去那吃人的冰冷眼神,摆明的冲着她来,她又没欠他,偏偏一碰见他,就下意识地缩头缩脑,天敌似的不敢与他相对。

  再待在这里,总觉得有甚么坏事会发生。她越想越不妥,戴好帽子,拍拍屁股说:“我先回去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有好消息再通知我。”

  “干嘛那么快就走,不看看其它乐队的表现?还有一大半没上台哪,还是看一下比较心安!”

  “那要窝到甚么时候?不了!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我送妳。”赛门立刻尾随她屁股后,殷懃相送。

  “不必了!”

  谢阿蛮反射地摇头拒绝。跟赛门走在一起,又要成为别人好奇的焦点,她才不想自找罪受。

  “别客气。我待在这里也没甚么意思,我喜欢跟妳在一起。”赛门以为她客气,当她腼腆害羞,笑道:“妳知道吗?阿蛮,我就喜欢妳这个样子。妳不像其他我认识的女生,妳非常的有魅力--”

  “哦?她哪里不一样了?”黛咪听得吃味,半怀疑半讽刺地探过身来,挑剔地斜视谢阿蛮。

  赛门把她挑衅的问话当真,横手抱胸,另只手支着下巴,品量珍品般地上下左右评读谢阿蛮。好一会,才彷佛她全身无可挑剔似满意地说:“阿蛮的气质特殊,味道不一样。”

  “气质?味道?拜托你别用这么抽象的形容词,具体一点行吗?味道又看不见、摸不着!”

  “嗯……”赛门沉吟一会,又慎重流连谢阿蛮一眼,才郑重说:“嘴巴。我喜欢阿蛮的嘴巴,大大的,很性感。”

  “哦?”黛咪轻薄的扳住谢阿蛮的脸,左转右旋,挑菜一样的抓捏仔细,悻悻然地点头同意说:“的确。她这张脸,就嘴巴长得好,宽薄合宜,又够大,挺性感的,也很适合接吻。”

  “你们--少在那……那里胡……说八道!”谢阿蛮茫然涨红脸,拨开黛咪的手。

  她不习惯别人对她直接的称赞;黛咪说她嘴巴性感适合接吻的口吻又轻佻,一时窘急,口吃起来。

  外国人就是外国人,这种话也能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挂在嘴巴上。

  不过,话说回来,谈情说爱本来就是这么赤裸裸的事,谈不上甚么神圣、了不得。下流的本来就归下流,遮遮掩掩的也还是一团混沌糟糕。

  “我要走了,赛门你不要跟着我!”她大声宣告,像是不这样会动摇她的决心。看到赛门有意无意在注视她的嘴唇,不禁嗔怪地“啧”了一声。

  那让她想起他刚刚说她的“性感”。提起性感,她莫名其妙地想到唐伯夫,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心悸发烧,两颊蓦地烫红起来。

  赛门却误会她脸红的原因,移步到她身前,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弯身亲吻了她的嘴。

  “ILoveYou!阿蛮。”他中英文交杂倾吐他的爱意。

  谢阿蛮先是窒息了三秒钟,然后呆掉了。

  天啊!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下亲吻她!还说他爱她--  不行!她无法思考了……

  *  *  *  *  *   

  她梦游似地走出会议中心,足足走了三条街,脑袋才清醒。她没想到赛门会那么大胆--那是她的初吻咄!可怜的她保持了二十年的处女之吻!

  她当时都呆掉了,脑袋一片空白,耳边则轰隆隆的,眼前一片不断生出又消失的气泡。前后不到五秒钟,她伟大的初吻就那么完蛋了--

  她可以想象,下次见面,黛咪用那种幸灾乐祸的态度,揶揄她终于打破“从来没有和男人接过吻”的可耻纪录的“嘴脸”。黛咪一定不会放过任何讥笑她的机会,从此,她又多了一项嘲讽她的把柄。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厌恶,感觉也没有那么糟糕。

  赛门的吻,其实祇是靖蜒点水似地轻轻在她唇上一沾,算不上真正的吻。她之所以那样震惊,实在是因为那是她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的嘴唇--而且是男性的--那样亲密地接触在一块。

  听起来好像有点驴,但就是因为如此,她的反应才会那么“拙”。

  她并不讨厌赛门,所以对他的吻也不感到讨厌--这个想法也让她心惊,难道她真的天生一张性感的嘴巴适合接吻,所以对赛门的吻不感到排斥?

  在她想象中,接吻该是很肉感的,带点挑逗,有些下流的风骚,就像盘旋在她脑海中公孔雀吻玛丹娜的那一幕。但赛门的吻轻描淡写,干净又健康,引不起任何猥亵的遐想,所以她震惊归震惊,感觉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她懊恼的是,她伟大的初吻就那么报销掉了。她原来以为,她的初吻该是惊天动地、轰轰烈烈,天会转、地会旋那样,所有的飞禽走兽都为之震撼--现在甚么都没了,结果也甚么都不是。

  但这都还在其次。她羞于启齿,内心强烈受到冲击的是,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她脑中竟浮起那个唐伯夫邪气横生、坏坏的笑脸!

  这比赛门亲吻她更让她觉得荒唐和震惊。她到底哪里不对劲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幻想?对方居然又是那只她最看不顺眼的公孔雀!

  她感觉糟糕透顶,越强迫自己不去想,脑袋偏偏不合作,不住地浮出唐伯夫噙着阴森地诡魅、要笑不笑的充满邪气的脸。

  “该死的公孔雀!”她迁怒地朝前方空踢一脚,对着空气龇牙咧嘴,一副恶形恶状。

  正面对一个彷佛在那里等了很久的美丽少妇,莲光轻移,轻缓地走到她面前,出声叫住她。

  “阿蛮!”

  “佟……”谢阿蛮吃惊地抬头,目瞪口呆,久久不能把嘴里的名字喊出来。

  第七章

  “请进!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坐,别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佟曼芸亲切地领着谢阿蛮进门,不断用可人的微笑鼓劝她迟疑的脚步,甚至握住她的双手,牵引她到客听。

  谢阿蛮被动地踏进屋子,束手束脚着不敢乱动,尽管佟曼芸要她别拘束,但一想到这是唐伯夫和佟曼芸共有的天地,她就感觉像又闯进甚么不该去的地方,偷窥到甚么不该知道的事情那般。

  “怎么站在那里?过来这边坐啊!我说过,别拘束,也不必客气。”佟曼芸端了两杯茶出来,再次亲切招呼她。

  她祇好拖着不安的脚步过去。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正襟危坐着。

  “来,喝茶。”佟曼芸把茶端到她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在另一边坐下,说:“我不知道妳喜欢喝甚么,就作主泡了茶。我泡得很淡,味道应该不会太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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