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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亚洲的星空下 page 13 作者:林如是

  “第三者”是东方社会的代名词。西方社会没有“抓奸”这回事。不爱就是不爱了,虽然在上帝面前发过誓,但那婚姻证书没有那么神圣。

  “我说了,不成,赚不了钱。”话锋一转,忽然填了一颗核子旦头。“你跟你那个舒马兹杨走在一起了对不对?别骗我,我看过好几次,他送你回公寓。”

  “算是吧。”我没否认。

  “你跟他怎么凑上的?你老是一脸憔悴的模样,好像被折磨得挺惨的样子,怎么突然冒出一个惊叹号?”

  “我趁他酒醉意识不清时勾引他,他没办法。”我开玩笑。

  其实我不是那么有幽默感的人,一时心血来潮,听起来也没什么说服力。

  “真的?”王净却信以为真。大概我一脸正经。

  其实也不知是真是假了。我先出手抱舒马兹杨的,然后他才吻我,然后才有后来这些二三事。可是,要不是他先喝醉酒,吐了我一身,也不会有“后事”。所以严格说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勾引”谁。

  “真的。”所以我也认了。“我先出手抱他。”

  王净这下张大嘴巴,眼珠都直了。

  “真看不出你会这么大胆,理儿。”她喃喃摇头。

  何止她,我自己也看不出来。

  “老实说,你怎么喜欢上他的?”

  大哉问。

  我努力想了又想,最后摇头。“好像突然那种感觉就蹦出来,在意起来。”

  我以为感情是非理性的,证诸我和舒马兹杨,的确没有逻辑可言。

  只是,不曾互相说过喜欢说过爱的恋爱算是爱吗?

  到底,情爱是会落实于行动,还是必得证之于言词?

  光说不练固然教人心灰,我想,甜言蜜语还是很重要的。谈恋爱毕竟不是在玩猜心的游戏,口头的保证和承诺还是教人心花怒放。

  “我要喜欢一个人,一天在他身边说上一百逼。”王净完全赞成。“你跟舒马兹杨说了没有?”

  “好像没有。”应该没有。

  “拜托!别玩我们老祖宗含蓄那一套。你知道我最恨‘红楼梦’哪一点吗?就是宝、黛两人始终不干脆说一声‘我爱你’!结果可好,一个吐血死了,一个失心疯娶别人,最后还出家。”

  “我会努力。”相对王净的澎湃,我冷静得可以。

  我老忘了王净是打上海来的。上海女人有她的强悍、惊世,还有热情、泼辣,以及大胆叛逆;和她的自信聪明。

  我是这么觉得,纯粹主观印象。

  “最好是这样。”王净比手划脚,倒像一个“手到擒来”的手势。

  我会尽量努力的。不过,这跟我有没有那本事完全是两回事。我连杜介廷都抓不住。

  舒马兹杨也许是我这辈子所能碰到的、最好的运气;所以,我也许该使出浑身解数。

  **  **   **

  我的生活总是在学校与公寓之间打转,在课业和练琴之间摆渡,即使刻意想经营,也风花雪月不起来。

  所以,当我走进琴室,见舒马兹杨居然在里头,忍不住有些感动。

  这就是浪漫了吧。

  “你怎么在这里?”这不是他该在的时候,他还真是不避讳。

  “我专程在等你。”他拉住我,嘴唇就吻落下来。

  “别!”我掩住他的口,阻挡这个吻。“我刚吃了一大盘蘸了蒜头酱油的猪肉韭菜饺子。”嘴里的味道臭得薰人。

  他没吓到,扳去我的手,不但覆住我的唇,而且吻得深,舌头都放进去,撩拨着。

  “的确是有点奇怪的味道。”沾了我的口水,他吞下去。

  这举动有肉欲感,我臊热着脸。

  “都已经跟你说了,你不听。”连忙退一步。“找我有事?”

  “不是很重要的事。不过,也不好太马虎。舒马兹夫人想请你吃晚饭,后天晚上。”

  “舒马兹夫人?”他结婚了?

  “我母亲。”舒马兹杨笑望我一刹的怔愕。“把你吓到了?”

  “有一点。”岂止一点。我想我的眼神有些儿埋怨,他将我拉近一些。“你若结婚了,我就惨了。”

  “我若结婚了,你再跟不跟我?”

  “你希望我说是,跟你演浪漫爱情戏是不是?”

  “没错。就算你骗我也无妨,我希望你说。”

  我没有那么义无反顾。但他希望我说,我就说。

  “你若结婚了,我依然会在心中念着你,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回到亚洲的星空下,从此一生幽居深谷,到死手上都捏着你的照片,回忆我们相聚过的日子。”

  我想是够言情了。舒马兹杨却微笑夹微叹说:“你应该更积极一点,理直气壮一些。”

  “你鼓励我介入‘你的婚姻’?”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放弃之前,也许还会有其它的可能性。”

  舒马兹杨似乎意有所指,我对杜介廷,不是放弃得太干脆?

  我轻甩头。问:“你母亲为什么突然想请我吃饭?”

  “她想见你。”

  “只有她吗?”

  “不,还有其他客人。晚宴在家里举行,不过,我母亲是重视雕琢的那种人,所以受邀的客人都会穿着正式的礼服。”

  可以想见是一场不轻松的“鸿门宴”。只是,我一点也不惊讶,迟早的。

  “我晓得了。”

  “理儿,”舒马兹杨握住我的双手,语气十分郑重:“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设若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发生或阻碍,答应我,无论如何,绝不要轻易就放弃,请你一定要坚持到底。”

  舒马兹杨这么说,直让我觉得有种文学性的可歌可泣。我反握他的手,第一次想抓紧住什么。

  “嗯,我不会轻易就放弃。”

  我从不认为,我这一辈子会有那种轰轰烈烈的人生。太史公写史记,纵观人物春秋。我活在细部里,写不进宏观的历史。

  这样的我邂逅舒马兹杨。或许比得上我爹在维也纳邂逅我母亲大人的重量,因着舒马兹杨。

  “也请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将我背弃。”换我握住他的双手。

  “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绝对不会背弃你。”舒马兹杨很庄重的许誓。

  我想,就算他骗我也无所谓,坚守不了誓言也无妨。这一刻,他答应了我就是。

  我的要求不太多,愿望也不太高。死生契阔什么的,太遥迢了。我想,这样就足够了。

  第十章

  宴无好宴。那些栽过跟头的人,都好心忠告了,我硬不听,就好像知道山有虎,偏要向虎山行,被吃得尸骨无存,大概也怨不了人。

  礼服不是问题。我们这些学音乐的学生,必要或非必要,总要到各剧院朝圣,衣橱里一两件正式的礼服是必备的。我在黑色露肩的晚礼服外搭上湖绿的绒毛长外套,长长的裙摆直曳到地板,衬上了一双黑色细高跟鞋。过肩的发全拢梳了起来。甚至,上了妆。

  “你今晚非常的漂亮。”难得的,舒马兹杨眼里露出了明显的贪婪光采。

  “谢谢。”我自己也觉得很有些不一样。实在难怪,会有那么多女人,日日肯费那么多时间,在镜前细细的琢磨修饰:花费那么多精神研究各类粉底与彩妆。

  “你这样好看,我眼光都舍不得栘开。”说得似着了迷。

  “你比我好看十倍。”我想我眼睛里也露出那种贪光。

  舒马兹杨惯穿灰衣棕蓝等偏暗色彩调,这时他一身深灰西装,外罩黑长外套,十分突显他冷淡高雅里一点无动于衷的气质。

  “我跟你没得比。”他不以为然,目光在我身上流连不去。“如果,理儿,我希望你时常这样穿着打扮,你会为我妆扮吗?”

  “这样很麻烦费时间的。”我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盛装的打扮。“而且,平常日子里怎么可能做这种打扮。”

  “可是我喜欢。我喜欢你这样明艳照人。”

  “舒马兹杨,你原来如此重外表皮相。你该不会就只看上我这层表皮吧?”其实就算那样,我也不是什么稀世之珍。

  舒马兹杨好脾性加兴味的笑,说:“你蓬首垢面、穿T恤牛仔裤我也喜欢。只要是你,不管什么样我都喜欢。”

  甜言蜜语我当然是爱听的,何况从舒马兹杨嘴里说出来。我承认我虚荣,爱他眼里流出的赏慕。

  “你再多说一点,我爱听。”唉,原来我是这样的女子。

  舒马兹杨蓝眸里闪着光,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气。“早知道你爱听这种好听的话,我早早就天天说给你听。”

  “女人啊,只要多一点甜言蜜语,就算是被骗了也甘愿。”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怎么样?”

  “天天跟你打照面,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不会撒娇。”舒马兹杨笑的神气意有所指。

  如果我能在杜介廷面前,哭得哀怨,哭得缠绵,让两行珠泪珍珠似地断续滴挂在委屈的脸庞,杜介廷大概就不会忍心抛了我、舍下我他顾吧?

  “可是我可将脸埋在这里哭了。”我指指他的胸膛。

  “还不够。你还有更多的‘手段’。”

  “说来说去你就是看这层表皮。可是我怎么可能天天这么打扮这么穿。”

  “你们中文不是有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连这个他也知道!

  “你怎么样,我都爱看。但如果你是特地为我妆扮的,我会更高兴。我爱你这样的风情。”

  “难怪!”我忍不住笑,自己都觉得眼目变水亮。“那么多女人愿意费那么多时间精神与困脂水粉和衣裳周旋。”

  “谁叫你让我看见这明艳的一面。平时的你就够吸引我了,现在的你娇美多七分,别恼我要那么贪心。”

  没想到舒马兹杨有这样的一面。我挽紧他,突然地变得小女人。甜言和蜜语居然是这样的教人甘心!

  “你爱看那我就妆扮给你看吧。”我低笑。他捏捏我的手。

  然后,一切的甜蜜细语到此为止。

  短短的台阶走完了。问题从现在才要开始。

  **   **  **

  舒马兹杨宅邸在柏林近郊,离得也不远,但全然两个世界。

  请看好,是“宅邸”。跟我住的老旧公寓有天渊之别,像幢现代的古堡,大得可以捉迷藏。

  受邀的宾客全聚在“宴会厅”里。就像旧时地方领主的府邸那样,说讲究也行,说矫柔造作也无妨,里头一些厅房都有它专用的功用及名称。宴客用的“宴会厅”,跳舞娱乐的“社交厅”,喝下午茶的、日常起居待的、玩牌的,甚至连做日光浴都有它专门的地方。

  当舒马兹杨带我走览过那一间间房时,我真不知该是惊讶还是赞叹。光是看我就觉得累,无法想像怎么生活在这样目不暇给的空间里。

  受邀晚餐的客人不多。玛琳夫人及她的两个侄女——多丽丝和苏菲小姐;财务顾问史密特先生,以及舒马兹夫人的朋友布林克曼夫人。再来就是舒马兹杨,我,和舒马兹夫人了。

  舒马兹杨的母亲——还是称她舒马兹夫人吧,较符合他发散出的信息感;她高挑修长,一头金发挽成髻服贴在脑后,蓝眼珠也许因为年纪有点淡,但不妨碍她修饰的精巧五宫在水晶灯下发光。她穿了长及脚踝的珍珠色礼服,围了一条翠绿的纯丝披肩。她的笑跟她的蓝眼珠一样有点淡,眼神有一点春天的寒峭。

  她欢迎我,淡淡的一个拥抱,举止雍容,一派贵妇合宜、恰到好处的从容。对舒马兹杨,也许因为是她的儿子,她的笑容深刻一些,也多了一些热度,那拥抱也密实。

  舒马兹杨将我介绍给舒马兹夫人,然后舒马兹夫人再将我介绍给在场的其他人。我努力的微笑,倒也不觉得脸皮僵或嘴巴酸。所谓社交本来就是这样;我慢慢在习惯。

  菜肴一道道上来,有佣人在一旁服务。可以想像,舒马兹杨是在怎么样的环境下长大。除了我,每个人都神态自若;我觉得好像穷人闯进了银行。

  “理儿小姐是从亚洲来的?”财务顾问先打开了话题。

  “是的。”

  “日本?”

  “不。”我笑看一眼舒马兹杨。好似不管走到哪里,对方若善意想表达尊重和亲切似都会问这一句是不是日本来的。

  “你德语说得这么好,我还以为你在这儿长大的呢。”财务顾问很会应酬的拍个马屁。

  “哪里,你过赞了。”我自然谦虚一下。太过,我也是说实话,比起王净那口漂亮流利的德语,我勉强算得是通顺而已。

  “现在来来去去的亚洲人多了,偶尔上街,见到那么多黄皮肤黑头发的东方人,我都怀疑自己到了东方。”玛琳夫人对着舒马兹夫人,目光当然也是对着她。

  舒马兹夫人说:“我不常上街,倒没留意。”

  “这倒让我想起吉普赛人。”布林克曼夫人接口说:“那些人也是黑发黑眼黄皮肤的。”

  “据说吉普赛人本来就是来自东方的。”有一个细长脖子的多丽丝进一步加注脚。

  她的姊妹苏菲附和说:“我看吉普赛人跟亚洲人长得原本就极相似,这说法我想也是有根据的。”

  不会吧!才上了第二道菜而已,我一杯葡萄酒都还没有喝到一半,“鸿门宴”就开始了。

  “不管怎么相似,毕竟还是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舒马兹夫人说了句中听的话,改变话题说:“你看起来年纪还相当轻,理儿,这么小就独自一人在异乡学习努力,相当不容易。”

  舒马兹夫人看起来亲切又友善,与先前冷淡的印象十分的不一样。我只好笑说:

  “我不小了,都二十二岁,照顾自己是应该的。”西方社会多的是十六七岁就离家自立的,我连流浪都谈不上。

  “二十二岁?”又是布林克曼夫人,“那不比阿萨斯整整小了十二岁?文化不同,背景又差那么多,年龄也有段距离,你跟阿萨斯要如何沟通?”倒好像有几分替我们担忧烦恼。

  “我们用嘴巴沟通。”舒马兹杨用餐巾擦擦嘴,若无其事的从容,“这很简单,所以没任何问题。”

  舒马兹夫人微微变一下脸色,非常的细微。

  “呵呵,舒马兹杨先生还是这么幽默。”财务顾问打圆场似干笑两声。转向我。“理儿小姐从福尔摩沙来的?那是个美丽之岛,就是热了些,很多年前我去过一次,还对那里的生命活力印象深刻。”

  我还没回答,便听玛琳夫人的多丽丝侄女说:“有活力是好的,听说那儿天气也好。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好像哪家周刊曾报导过吧,因为地方小人太多了,环境都被破坏了,生活品质不是挺好。报导还用了一个很过分的形容,说是不适合人居住。”

  我记得那个形容,说是“猪圈”。

  “而且还当街杀蛇杀老虎,贩售一些受保护动物的身体制品,缺乏环保意识。”换苏菲小姐开口。

  “啊,”多丽丝看看我,“不好意思,理儿小姐,我们没有任何恶意。我们也觉得那些报导很过分,请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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