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没注意,又说:“那家伙现在开了窍,拿掉了那副笨重的眼镜,剪了头发,完全改变了造型──”他脸上突然露出一股得意。“我当初预料得果然没错,改变后的她,真的相当好看有魅力,天天有一堆人追着她跑。不过,你猜怎么回事?”花田抬头看徐明威一眼,忍不住一抹好笑的表情。“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张凡侬那家伙啊,不管她外形怎么改变,还是那副德性,中了知识的毒,瞧不起一肚子草包的男生。”
徐明威嘴角微微一勾,挺愉快地笑起来。说:“她还真的是那副样子?”
“嗯。”花田点头。“你也知道她相当聪明,没几个男生盖得过她。我看她大概就只欣赏田边那家伙,两个人走得相当近。”
“田边?谁是田边?”愉快的情绪没维持多久,徐明威脸色变得又绷又紧。
花田没当一回事,态度还很轻松,笑说:“那个田边啊──”
“徐明威!”话被一声又甜又兴奋的叫唤卡断。
两人一先一后的抬头。叫徐明威的那个女孩一脸惊喜地看着徐明威,还微微喘着气。是那个……徐明威皱了一下眉,是那个陈丽媚。
“我从外头经过,远远看着里头有个人很像你。果然是你!”陈丽媚毫不掩饰她的喜悦。
自从有一次在这里不小心碰到徐明威,每天经过,她就会瞧一瞧。上了X女之后,她和徐明威的距离拉近了,条件变得有利。徐明威虽然一副不大理人的神气,但至少她和他说话,他都会回应。
花田经常和徐明威泡在一起,连带地,当然也知道了她。陈丽媚一点都不避讳,目光始终不离开徐明威,说:“我去买个可乐,马上过来。你还要不要点什么?”话是对徐明威问。
徐明威没吭声,连头都懒得抬,花田接嘴说:“我还要一份炸鸡和可乐。谢了。”
“炸鸡和可乐是吗?好的。”尽管陈丽媚把重心全放在徐明威身上,但也没惹慢花田。
等她走远了,远到柜台,花田才底声说:“这女的到底想干嘛?”
“谁知道。”徐明威意兴阑珊的。
“你小心,没意思就撇清一点,省得惹上一堆麻烦。”
花田好心警告,但徐明威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有听没有进。满脑子被花田刚刚说的事占据,心里满是疙瘩。
“谁是田边?”他咬着这疙瘩不放。
“田边?”花田愣了一下。他早忘了这码子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狐疑地盯着徐明威,说:“怎么?你好像很在意?”
徐明威狠狠瞪他一眼,到这地步,也无所谓了。“没错,我是很在意。”
花田怀疑归怀疑,一旦证实了,还是相当惊讶。但像他们这种聪明过度的小老头,大都有一种世故成熟,反应跟常人不一样,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也摆出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
“你玩真的吗?明威?什么时候开始的?”花田一副镇定,田气平平的,不高也不低,不强也不弱。
“从我见到她就开始了。”徐明威不想说太多,急着想知道答案。催促说:“到底谁是田边?”
花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仔仔细细盯着徐明威看了一会,才点点头,说:“看样子你是真来的,我以前就有些怀疑,但……真的没想到──”
“花田!”徐明威按捺不住,嫌他废话。
花田扫他一眼,一副“别急”的态度。“放心,看在哥儿们的交情上,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我真的没想到──”
“花田!”
花田摆个“OK”姿势,不再噜苏,一本正经说:“那个田边是X国中毕业的,听说十分优秀,头脑一把罩。他跟张凡侬是同社团。你也知道张凡侬那家伙不管对方长得是圆是扁,只要头脑好就好。我只知道她跟田边混得好像不错,至于其它,我就不清楚了──”
“你们在聊些什么?”陈丽媚端了一盘满满的炸鸡薯条走了过来。
“你们猜我看到谁了?”陈丽媚自顾坐下来。“张凡侬!你们应该还记得吧?真稀奇,她居然跟一个男生在一起──”
徐明威猛然抬头,目光瞧切地搜寻。果然,离柜台不远靠门的地方,张凡侬和一个男的靠窗坐着,那男的滔滔不绝地不晓得在讲些什么,张凡侬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好像很无趣的样子──至少,他是这么觉得。
他紧盯着张凡侬,像水防溃堤,心中急速涨满一种澎湃的感觉。经过长久的分离,再次见到她,他几乎无法自持。花田说得没错,她的外形的确变了很多,像一颗晦暗不清的星爆炸逼出了光,亮得逼人目昡。
他等着。等着她注意到他。但──他猛然站起来,想都没想,大步地朝她走过去。
***
“……所以说,XX基的炸鸡比较好吃,口味比较适合我们,要吃炸鸡的话去那里比较好。不过,如果是汉堡的话,XX劳的还是比较有名,XX王的也不错……”
“喔。”
张凡侬支着下巴,听着许自远口沫横飞地比较各家速食店的优劣异同,有一搭没一搭地答应着。她看一下时间,都快五点半了,又浪费了一箩筐宝贵的时间。明天她一定得郑重告诉田边,别有事没事再多事地转交一些有的没的信给她。她真的受够了。
“你看过‘灌篮高手’吗?”许自远问。
“什么?”
“灌篮高手。一部日本卡通,也有漫画──”说到漫画和卡通,许自远兴奋起来,比手划脚扯了一堆她听都没听过的拉杂。
“是吗?”她附和地点点头,根本搞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你有没有听过XXX这首歌?”
“什么?”她觉得她开始耳背了。
“就是XXX啊!现在很流行的,你没听过吗?”许自远露出一些不可思议的表面,随即哼唱起来。
她的确是没听过。张凡侬换只手支撑下巴,突然觉得想睡觉。
就是这样。篮球、明星、卡通、流行歌曲,加上电影──就是这样,不管坐在她面前的对象换作是谁,谈话的内容不外是这几样,简直教她抓狂。这些人好歹也是明星高中的学生吧?!怎么肚子里装的全是这些汤汤水水?
她知道他们桌旁附近几个女生都在偷看许自远。许自远长得高,身材结实,长得酷酷的,看起来是很迷人。只是,长得好看有个屁用!男人是要看脑袋的!
她怀疑是不是世上每个男生都像许自远这样?──喔,她差点忘了,是有例外的。有回她和X中一个搞文学的家伙出去,一整个晚上跟她说卡胶、卡夫卡、存在主义。听得她呵欠直打。拜托,不是看过几本书,懂得卖弄一些名词就叫做有学问?消化过的东西,成为了自己身体的血肉那才算数,不是现学现卖搬出一些西方文学的杂烩就可以。
“所以……我告诉你……是这样的……”
许自远还在滔滔说个不停,张凡侬托着下巴,眼皮越来越重,头脑越来越昏沉。
“好久不见了!”蓦然有个黑影欺压下来,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吓了她一跳。
她反射地抬起头,愣了一下,脱口叫起来。
“徐明威!”
“答对了!”徐明威满意地笑起来。“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这个恶梦般的男生──“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他,她心情就不好。
“凑巧。”徐明威心情也不太好,尤其还有一个讨厌的家伙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侧着脸,大半个身体横越在桌上,挡在她和许自远中间。
“你想干嘛?”张凡侬对他一贯没好口气。
“张──嗯,这是你的朋友?”许自远移到另一边座位,插嘴问。徐明威毫不礼貌地挡在他们中间,他根本没办法看清楚情况。
“才不是!”
“没错!”
张凡侬和徐明威同时开口,说相声似。
“谁跟你是朋友?!”张凡侬毫不客气地瞪着徐明威。
徐明威不慌不忙,转向许自远说:“我们是朋友没错,而且很熟。”然后转头抓住张凡侬的手,说:“走!”
“你干嘛!”张凡侬大吃一惊。“放开我!”
徐明威抓得更紧,硬将她拉起来,说:“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约会。”根本不管许自远的反应,也不理花田和陈丽媚的惊讶,硬将张凡侬拉了出去。
“徐明威!你放开我!”张凡侬一路嚷嚷。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讨厌看到这个徐明威。
徐明威毫不理会她的叫嚷,硬拉着她,一直走了两条街那么远,才总算放开她。
“你这个……无赖!”张凡侬闷了一肚子气,想了各种恶毒的话,结果能说出口的还是最没创意的。但她是真的气,徐明威真的像个野蛮人,差点没将她的手腕折断。她瞪着他,一边揉着手腕,手腕上烙了一圈瘀紫的痕迹。
徐明威双手交叉在胸前,冷静地看着她,对她的漫骂充耳不闻。他早已经被迫习惯她对他的这种不友善,甚至充满恶意的态度。
“你到底想干什么?”张凡侬拉长着脸,一副厌烦。
这个表情,徐明威也已经被迫看惯的,他不为所动,维持原来的冷静,说:“我问你,谁是田边?”
“啊?”没料到会冒出这样的问题,张凡侬愣了一下。
“田边。听说你跟这个人很聊得来,是吗?”
他干嘛突然冒出这个问题?这又关他什么事?!
“我干嘛要回答,这是我的事,又跟你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快说!谁是田边?”徐明威的冷静动摇了。张凡侬这个该死的家伙总是有本事教他失常。
张凡侬皱紧眉头。那已经不是询问而是命令了。她甚至有种感觉,如果她不老实回答的话,徐明威就打算生吞活剥她似。
“田边是我同社团的同学,自然科学社。他很优秀聪明,程度很好,跟你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她边说边睨着徐明威,就是对他有成见。
“听起来简直是个天才。既然那么聪明,怎么还会落魄到‘成华’去?”
这种刻薄的话,原不是徐明威的风格。但看她把那家伙捧上了天,他实在忍不住一股嫉妒,说话也就不经考虑。
“你别以为蒙上了X中就有多了不起──”张凡侬反击说:“还不是靠运气!可是人家田边不一样,他的第一志愿就是‘成华’。真正有实力的人就是那样。我还没有见过比他更厉害、更聪明的人,他──”
“够了!”徐明威越来越不是滋味。“你既然把他捧上了天,干嘛还跟这些有的没有的穷拜!你不是嫌浪费时间?”
他居然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他──“我怎么知道那些人一肚子全是草包!”她烦躁地低吼起来。这个讨厌的徐明威就是有那个本事搞得她心情一团糟。“天晓得那些人是怎么上了X中、成华这些明星高中的!知识那么贫乏,说来说去就是那些
低智商的东西!”
又来了!这个任性、偏见、自以为是的家伙!
“这不就是你要的?”徐明威嘲讽地刺她一句。“你不是一直认为分数、成绩就代表一切?那些家伙个个会念书,都是念明星学校,你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你──”张凡侬胀红脸,无话可反驳。
“再说,你不觉得是你自己太难伺候了?谈些轻松的东西你嫌肤浅,只是浪费时间,要不然,大概又嫌对方太卖弄。可是,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就是离不开这些琐碎无聊的事。你说田边优秀聪明,可是你们会时时刻刻谈那些量子,夸克,作用力等等‘高深莫测’的事吗?”徐明威一步逼近一步。他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不然她浑身是剌,老是带那种偏见的态度。
张凡侬被问得哑口无言。仔细想想,她跟田边其实也没谈什么多“高深莫测”的事,但她就是觉得收获很多,一点都不认为浪费时间。想想,那也许是因为她心态上认同了田边,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认可。而其实她根本不喜欢那些约她的人,也根本不喜欢和他们出去,所以下意识里才会那么挑剔吧!
但她虽然明白,却绝不肯承认。怎么能够承认!
“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她硬不肯认错。
“我没有那么说,事实上我有很多不懂的事。”
太多了。像对她。他实在不懂,他应该怎么做,她才不会那么讨厌他,对他充满偏见?
“你也知道自己差劲!”张凡侬恶意地刺他一记。“像田边就不一样,真正听明优秀的人──”
“够了!”徐明威烦躁地打断她的话,满心不是滋味。“我哪一点比他差?!”
“差多了──”张凡侬反射地开口,接触到徐明威妒怒又带点怨懑的目光,不知怎地竟然哑住,说不出话来。
“你就真的那么讨厌我吗?”徐明威盯着她,几乎是低声下气。
她板着脸,语气悻悻的。“没错。我真的很讨厌你。”
这句话刺得他心脏一个大窟窿。他后退一步,声音干哑,说:“为什么?我说过,那件事──”
“我不想再提那件事!你以后不要再烦我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提到那件事她就恨。她生气地丢下这些话,转身走开。
“等等──”徐明威再次抓住她。
“放开我!”她甩开他的手。
“你听我说──”他再一次抓住她。
“我不想听!”她再次甩开他。“你要我说多少遍!全天下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这句话比拒绝还伤人。徐明威踉跄退了步,脸色荫了一层惨白。就算他再不在乎,但她对他的憎恶这么强烈,态度这么不留情,他还能再自找屈辱到什么程度?!他的自尊深深受了伤害;他的心更是被无情地刺穿践踏,满满是窟窿。
够了。他告诉他自己。这样的伤害和侮辱已经够了。
他不发一语,慢慢转身,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开。
张凡侬也不久留,身子一转,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很高兴能摆脱徐明威。她知道她刚刚说那句话,多少有些伤人,但也只是这样。她不知道,它能伤人,但也只是这样。她不知道,它能伤得有多深;更不知道,它对徐明威的伤害有多重。
她只希望永远不要再看到徐明威。那时候那封信带给她的屈辱和忿怒她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他说的那些话,她也忘不了,每每一想及,她心中就充满闲气。
结果,最不愿再看到的,偏偏她最忘不掉。
第七章
“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讨厌我,她不讨厌我……”墙上贴了满满是照片,徐明威每撕下一张,口里就念念有词,说到“她讨厌我”时,棱角分明的面孔下意识会扭曲一下,恋恋地望着照片,然后表情一黯,失落地将照片放弃似地放在桌子上,有些随风飘荡,落叶似荡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