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着你了!?”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就这么一条路,他不往这边,要往哪边!?
她索性加快脚步走出校门。但不管她走得多快,源赖安始终闲闲地跟在她身旁,不明就里的人还会以为两人脚步真一致,配合得真好。
“你干嘛老是跟着我?”这回却换源赖安忽然停下来,不耐烦的皱眉瞪着她。不管他走快走慢,怎么老是甩不开这个头脑都是豆腐渣的白痴。
王米夏气愣住。因为错愕得太厉害,反而说不出话,哑口无言干着眼瞪着他。
“你——你——”她觉得舌头好似打结,口吃了半天,才排除万难的吁了一大口气,说:“因为我崇拜你,仰慕你,可以吧?”
“少跟我说这些有的没有的白痴在说的话,离我远一点。”
她是很想离他远一点,这家伙,神经有毛病。走了一小段路,她往另一条岔路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存心撩拨似,一副痞子的神态,说:
“你爱她吗?我是说你的女人——喔,那是一定的吧。你都怎么表示你的爱的?亲她?搂她?还是抱她?你怎么跟她凑在一起的?你们亲热时,她都是闭着眼还是张着眼?你觉得她性感吗?够挑逗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源赖安听得很清楚,天真的语气下,藏着邪恶的表情,加上脸上流气的笑容,无辜里渗着一点猥亵。源赖安额上冒出凶恶的青筋,欺身想抓住她,她敏捷地往后一退,笑吟吟地对他摆摆手,说:
“你不必回答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想知道。只是让你做个参考。”
她又嘻嘻一笑,笑得简直可以出水,再摆个手,转开身。但才刚转身,停了两秒,她立刻又转过身来,朝着有些莫名其妙的源赖安走去,拉住他,快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开。
“干什么!拉拉扯扯的!”源赖安很不客气的甩开她,回头看了一眼。两个穿××明星高中制服的男孩站在公车站牌旁,目光时而掠向他们那所三流破高中。两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画,引起很多的注目。
王米夏蹙蹙眉,仅淡淡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前走,走得很快很急。她暂时不想再见到叶维廉,更何况还有那个麦少冬。那个麦少冬瞧她跟蛋皮一样扁,她才不想没事找气受;还有叶维廉,她已经不是小学三年级的小女孩了,很难再像小学生那样,吵吵架又和好,一辈子两小无猜。更何况,问题不在这里——
“喂,你——”源赖安赶上她,抓住她肩头。
这缠人的家伙!王米夏小心的回头,确定这个角度叶维廉看不到她,才拨开源赖安的手,说:“是谁叫谁不要拉拉扯扯的?”
源赖安没理会她的挑衅,怀疑的盯着她,说:“你刚刚怪怪的,说,你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王米夏扬扬眉,一副“干你屁事”的不以为然。想跟她摆师长的架子?省省吧。
“你知道吗?源先生,我一直觉得来教书的都很聪明;聪明的人不会管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所以喽,责任感不必那么重,我们都已经离开校门了嘛,不必觉得对不起你领的薪水,反正纳税人的钱被污的还不是白白被污。喏,就这样了。”
她流气的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举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将他丢在门外。
黄色的计程车如子弹般的冲爆开,扬起漫天的尘埃。那尘埃沾着黄金色的太阳光,漫空飘洒,犹如星体爆炸的残屑,那星星的碎片。
源赖安下意识的伸出手,想盛接一点星辰的碎屑。但很快的,他感觉到自己行为的愚蠢,不禁失笑起来,不明白自己究竟中了什么蛊,做了什么傻事。
笑着笑着,他突然重重叹口气,似乎很无奈。然后仰高起头,注视着天空。现在这一刻,在他头顶的天空中就有无数的星辰在闪烁,只是,地上的尘埃和光线太浓厚,遮掩去了星球的光芒。
他真的不懂,难道面对一片璀璨的星空的感动,会比不上一份朝九晚五,所谓安稳的工作!?他知道他在“作梦”,而余杏香要的是“生活”。差别也许就在这里,但——
“狗屎!全都是一堆狗屎!”他狠狠地踢开脚旁那文明的垃圾。
第八章
热天午后,除了打打瞌睡,似乎再也没有其他事好干。躲在冷气开放的速食店里,仍然让人觉得昏昏欲睡,除了汉堡、可乐和薯条,和一堆吵得要死的重金属摇滚乐,日子相对的平淡。
王米夏支着下巴,隔着窗,百无聊赖的看着街上忙忙走来的行人。桌上摊着一份看了一半的报纸,上头巨大的篇幅耸动的介绍着情人七夕最佳的餐馆和风景去处。
是的,七夕。够白痴的一个日子。
“唉,米夏,你看这个——”贺瑶子兴致勃勃地指着报上的情人节特辑报导。
她不感兴趣的瞄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掉向窗外。
七夕情人何处去?报上说,可以到摩天楼过个高空浪漫别致的夜,××山看夜景也不错,气氛适合,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找个山巅小涯看看牛郎和织女——更浪漫的,去看流星雨。英仙座流星雨最大期正逢七夕,一小时有一百多颗的流星从天际划过,像闪烁在夜空的一百万颗钻石。
“哇!流星邪!”贺瑶子看得好心动。
“是吗?”王米夏还是一副不感兴趣。拿着吸管搅搅几乎化成一摊水的可乐。“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可乐难喝死了,汉堡夹的全是一些老母鸡肉。”
“天气这么热,来吹吹冷气也好,反正你也没什么事。”贺瑶子大大的眼睛盛满了秋波,嘴唇沾了蕃前酱,红得一副鲜艳欲滴的样子。
这倒稀奇了,王米夏不可置信地看看她,语带嘲讽说:“我是很闲没有错,不过你怎么会有这种美国时间?你最近不是都很忙吗?一下课就跑得不知人影。”
最近这些时日,贺瑶子不知突然着了什么热煞,总是形色匆匆,而且神秘兮兮的。问她她也不肯说,一次两次,她也就懒得再多问。
“唔,有些事……”贺瑶子支支吾吾的。
王米夏耸个肩,也不想多问,无聊的喝着没有气的可乐。贺瑶子看她没有探究的意思,抿抿唇,拿起可乐,又放下,跟着偷觎了她一眼,又拿起可乐,再放下,吞吞吐吐的说:
“唉,米夏……”似乎有什么话哽着,欲言又止的。
“什么事?”王米夏仍然支着下巴,有些漫不经心。
“……嗯,没什么……”贺瑶子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她低头搅动着可乐,又拿吸管去拨动薯条。隔片刻,忽然抬起头,有些殷切地望着王米夏,语气略带一点迟疑又期待,问说:“唉,米夏……那个……你觉得我有没有哪里不一样?我是说,你觉不觉得我变了?”
这话问得实在莫名其妙。王米夏奇怪又好笑的抬头,煞有其事的看看她,左右打量一番,说:
“我看你很正常啊。该凸的凸,该凹的凹,没什么两样——喔,好像胖了一点。你不对是吃太多了?”
“你说什么。”贺瑶子嘟起嘴白她一眼。“正经一点。”
“我是很正经啊。”王米夏歪歪头,没精打采的。“瑶子,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清楚。”
贺瑶子眨眨睫毛,大眼睛装了太多水波,犹豫的闪了一下。
“不……没什么。”她笑笑摇头。“好了,该回去了。走吧。”
“你先走吧,我想再待一会。”王米夏动也不动,懒懒的搅着那杯可乐,完全没气的可乐看来就像一潭臭水沟水,黑得发馊。
这样一杯随便捞就满满一大桶的馊水就浪费了她三十五块。猪!这些开速食店的实在太好赚了。她从来不来这种白痴才会来的地方的,一来避免那些资本主义者的剥削,省得当那种冤大头,再则那种没脑袋的人总喜欢来这种地方,人多得不像话,音响又烂得要命,全是一些比诸五子哭墓差不多的音乐,吵都吵死人。不过,很不幸的,事情总有“不过”,像这么无聊又无处可去的时候,她也只有摸摸鼻子,老老实实的被剥削。
怪不得马列主义那些激进份子要高唱社会主义万岁,煽动无产阶级革命。实在,那些资本主义既得利益阶级者都是一些脑满肠肥的猪,一堆狗屎和大便。不过,她是比较倾向无政府主义,各过各的,老死不相往来。至于什么世界大同、各取所需各尽所能那一套,不是她乖戾,实在,真的就跟放屁一样。
世界大同其实很简单,只要人类死光光。可是可能吗?人类天天在发情,无时无刻不在发情。这世上其实什么问题也没有,唯一的问题就是人太多了。什么世界大同,狗屎!要放屁也不看看地方!
她站起来,把那杯臭水沟水连同垫纸哗啦的塞进垃圾桶,将只咬了一口的汉堡带出速食店,丢给路旁的流浪狗。现在流行吃素风,她是不吃那一套的,只管自己身体机能的需求,有什么就吃什么。阿妈说她野气重,跟那种被放生成野的动物差不多。形容得真好。她是都市水泥丛林的野人,以本能求生存,野性的气息自然重。
阳光已经倾偏了,以大概六十度的斜角,闪躲的从西边大搂间的夹缝照过来。四处车水马龙。她半眯眼,感觉再也没有晃荡下去的理由;如果是野生动物,这时候也该回巢穴了。
走到路口,还隔着一条马路,她就看到叶维廉倚在巷子口的路灯下,身影被夕阳曳得长长的,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停在他面前。
“嗨,维廉。”
叶维廉没开口,只是看着她。
“你今天不用补习吗?”她试着微笑,语气平常。说到“补习”两个字,咬字显得有些生疏。
看,她跟叶维廉就是这样不同。叶维廉是全国学生模拟考电脑排名前六十名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的世界是电脑、语文、科学月刊、学校和补习班。父母在大学学院任教,来往的朋友都学有专精,属于那种小布尔乔亚白领阶层的高级知识份子。
而她呢?破三流高中吊车尾的四流学生,还不知道能不能毕业;加减乘除勉强会,英文像鸭子听雷,连电脑长得什么样都没瞧过。而她妈呢,连高中都没毕业,甚至她是谁的种都搞不清楚。
这样,连连看,她跟叶维廉之间实在没有任何一点共通。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叶维廉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深远的眼神冷静又沉着。
“我干嘛躲着你。”王米夏一副很意外的模样。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理由,所以他现在才会站在这里。他跟王米夏打小一起长大,多少了解她处事的行为模式。他觉得她最近老是避着他,似乎有意疏远。
“我妈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他想唯一的理由大概只有这个。
“没有。”王米夏摇头,把眼光调开。“你妈什么也没跟我说。”再说,像他妈那种“高级知识份子”,用的辞汇,搞不好她可能也听不懂。
“米夏,不管我妈是否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叶维廉按住她肩膀,语气很坚定。王米夏的条件种种,不符合他父母的价值观,所以他父母极力反对他跟她来往。但他却不那么认为。他认为,既然他们从小就在一起,没有理由长大了就要分开,理所当然应该要继续在一起。
“我知道。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她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如果事事都放在心上,那她还能活得下去吗?光是“非婚生子女”这一项,就足够她遍体鳞伤。
“不过,”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尘埃,抬起头说:“你妈他们想的也没错,我们毕竟是不同象限的人,终究要各走各的路,总不能永远跟小时候一样,一辈子两小无猜下去。”
“米夏,你——”叶维廉微微变了脸色,冷静的态度有一丝动摇。他急急扳住王米夏,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维廉,”叶维廉母亲很忽然又适时的出现在他家门口,表情很严肃。“你能不能进来一下?我需要你帮忙。”
叶维廉不理他母亲,盯着王米夏说:“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跟你没什么不同——”
“维廉!”叶维廉母亲提高声调,频频催促着:“你进来一下好吗?我需要人帮忙——”
“米夏?”叶维廉只是盯着王米夏。
“维廉!”叶维廉母亲又高声催促着。
王米夏心里叹口气,垂下眼说:“你妈在叫你。”
叶维廉这才回头看了他母亲一眼。抓着王米夏,语气急促但殷切的说:“明天下午两点我在车站旁的‘左岸’等你,一定要来!”
“维廉!”那拔高变尖的嗓音不断在催魂。
“我等你!一定要来!”叶维廉重重又说了一遍,一字一字沉重的落在王米夏的心坎上。
王米夏站在原地没动,没有回头目送他的背影。就算她去了又如何?她跟叶维廉究竟只是青梅竹马,人生的路并行一段以后,本来就会分道扬镳。她不懂,他到底在执着什么?还是她太冷血,把感情看得太破?但想想他父母歧视的眼神——
“算了。”她吐叹口气。
她只要能把高中平安混毕业就好了,别无所求。
“唔,好香,”一进门,王米夏就闻一股刺鼻的辣香味。桌上满满一堆的菜肴,鸡鸭鱼肉蛋蔬果,满满挤了一桌。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喃喃的看着那堆东西,有些疑惑,一边伸手拿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咬了一口,高声叫说:“阿妈——”
蓦地,从厨房冷不防窜出一个人影,猛抱住她,大叫了一声。“米夏!”
她吓一跳,咬了一口的鸡块掉到地上。
“哈哈!吓到你了吧!”那人拍手哈哈笑起来,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很撤娇,媚媚的,有一点黏,不太端庄。
王米夏定了定神,看清对方是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眉头皱起来。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对面站着的那个,一脸笑吟吟、穿着大红迷你短洋装,细高跟鞋、染吹得又蓬又红的一头法拉米粉头、浓妆艳抹媚装撩人的那个女人,正是她那个不负责任、爱慕虚荣、贪图享乐的妈,王吟秋。
“中午就回来了,等了你好久。”王吟秋撩撩头发,跟着朝厨房大声叫说:“妈,米夏回来了。”
阿妈端了一锅香热的汤,从厨房出来,笑呵呵的说:“回来得正好,可以吃饭了。”随即又钻入厨房,将煮好的饭端出来,又拿了一些碗筷。
王米夏顺手接过饭,帮着摆碗筷,说:“阿妈,你干嘛煮这么一桌东西,白白浪费钱。”语气很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