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似乎话中有话,暗藏许多可疑的玄机,意有他指。卡门萧咬咬嘴,想反击他,却碍着倪雅晴在,被逼得进退两难。
“怎么?很为难吗?这可是个好时机——”唐荷西语调冷冷的,说的话像在打哑迷。只有卡门萧听出了他话中带刺的轻蔑。
她冷淡扫他一眼,忍下想脱口而出的冲动。
“别理他的挑衅。卡门。”唐莲西早先一步离开餐厅,没等到她,回头来找卡门萧。“我等了你一会,没看见你出来,还以为发生什么事。走吧!不必去管他说什么。你是唐家的客人,没理由也没义务帮唐家的人陪唐家的客人。”
他拉着卡门萧,丢下这些话,转身欲上楼。詹嫂飘忽地闪现在他们身前,挡住了去路。
“少爷。”她说,“老爷请你和雅晴小姐、莲西少爷,还有卡门小姐到客厅去。”
唐门三兄弟,她只叫唐荷西“少爷”,其他都加上名字以示正席区别。卡门萧心里隐约有股诡奇、不舒服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詹嫂周身总让她感觉到有一圈危险、有害的气围,警告她不可轻近。
“唐伯伯在等我们了。荷西,我们快出去吧!”倪雅晴仰着头看唐荷西,柔声催促。
“对!你们还是快出去吧!大人下召了,再不出去可会冒犯圣威!”唐莲西语带讥讽。
詹嫂说:“莲西少爷,请你和卡门小姐一起去吧。”
“我才不去!”唐莲西摆摆手。“我宁愿去拥抱那些可爱温柔的化石美女。”
“莲西少爷!”詹嫂垮垮的脸,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往下拉垮的。
“莲西!”卡门萧叫住唐莲西。他回头对她眨眨眼,比个旁人看不懂的手势,卡门萧随即意会,欣然微笑起来。
唐莲西说的什么“化石美女”,只有她知道是在指什么。
管不住唐莲西,詹嫂拉垮的脸更加阴沉。隼鹰一样锐利细小的眼睛,不见温情地盯向卡门萧。
“卡门小姐,请跟着少爷和雅晴小姐一起出去,别让老爷等久了。”
大厅中,倪日升侧对着厅门而坐,与唐芙蓉傍邻着;张嫂正在为他们倒茶。看见卡门萧,立刻放下正端到嘴边的茶杯,很绅士风度地起身迎向她,然后顺势自然地伴着她身旁而坐。
唐荷西把这一切冷冷看在眼里,豹类般掠夺者冷酷无情的光芒收敛入瞳孔里。
“来,卡门,喝杯茶,放松情绪。”唐介木越过众人招呼卡门萧。他虽然不苟言笑,对卡门萧却算是极为亲切,而且,他今晚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平时严肃冷绷的脸上不时可以看见笑容。
“哪。”倪日升殷勤地替卡门萧接过张嫂端来的茶,再转递给她。含笑附和说:“唐伯伯说的没错,饭后一杯茶不仅有助于消化,而且能松驰紧绷的情绪。”
只得接过热茶,慢慢啜了几口。她不能拒绝或推辞,尽管她根本从来不喝这些东西——她不喝白开水以外的流质饮料,因为幼小时随着阿婆捡拾破烂,从垃圾箱捡来一包铝箔的梅汁之类的东西,足足让她上吐下泻了一个礼拜!
那是不愉快的记忆,使得她不轻易碰那些垃圾饮料。
但此刻——她别无选择,眉心微蹙,捧着热茶慢慢地又啜了几口。
“这么难喝吗?看你眉头都皱起来了!”倪日升悄悄在她耳畔含笑低声说道,提醒她注意。“唐伯伯和唐夫人都在看着呢!你好像不怎么欣赏品茗这些茶香?”
她稍稍一惊,若无其事地放下茶杯,往唐介木望去。他正和倪雅晴说话,没注意她;倒是唐夫人一双黑玉一样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教人难以察辨是什么的模糊隐约的叠影。
卡门萧试图同唐夫人微笑,唐夫人眼皮一搭,移开视线,避开了她将展的笑颜。
她煞住笑容,依然若无其事的表情。回过脸,却逃不掉倪日升审视的笑眼。
“别担心!”他将她的心思、一举一动都录在笑眼里。“你就做做样子,当作在喝茶就可以,不必真的喝下去。没关系!他们不会注意那么多。”
卡门萧侧睨她一眼,看着前方。“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那是当然的,因为我眼中只有你,只注意你。”声音仍然悄悄,悄悄地要侵入卡门萧的心扉。
卡门萧仍然看着前方,不稍斜视。倪日升已经说得够露骨了,让她知道他的意图。
鱼儿吞下了饵。
“喜不喜欢我送你的花?”趁着众人不注意,倪日升又在她耳旁悄悄低语。
“什么花?”她愣了一下,反问。
“玫瑰花啊!请人在傍晚送来的——”
“是不是一大束,艳红含苞正放的玫瑰?”卡门萧蓦然恍然大悟,想起唐荷西那时踩在脚下的那束玫瑰。
“没错。你收到了?”
“嗯。很漂亮,我很喜欢……”卡门萧含糊地点头,禁不住狠狠地瞪着唐荷西,心头一股恼怒。
唐荷西察觉她愤怒的眼光,眼神朝向她。她再怒瞪他一眼,愤而掉头别开脸。
而一直被倪日升冷落的唐芙蓉,恼羞妒恨的眼光不时射向她,她越发觉得生厌,兴起报复的情绪。
她不意无意地靠近倪日升,微微倾着头,露出一种柔情无邪的神气;笑颜灿烂如花,时而又流露着艳丽又楚楚可怜的神态,恁般动人。倪日升所有的心思都被她吸引。
但她没忘了唐介木在场和其他可能的监视,适可而止地收敛态度。如果够聪明的话,这个时候走为上策。
“对不起!”她出声说:“我觉得有点头晕,想先告退。”
“头晕?”唐介木说:“要不要紧?我叫人请医生来看看——”
“不必麻烦了,唐先生。我回房躺一下就没事。”她摇摇头表示不要紧。
“真的不要紧?不必请医生来吗?”唐介木真的很关心她,态度亲切得让她觉得不自然。
他对自己的儿女没有这么“关心”,反而对她这个外人这么亲切,未免太反常。
唐夫人出声说:“只是头晕,应该没什么关系,我看让张嫂扶她回房躺一下好了。张嫂——”她唤了张嫂出来。“张嫂,麻烦你扶卡门上楼休息。”再对卡门萧叮嘱说:“如果觉得有哪里不舒服,马上告诉我们,别忍着,懂吗?”
“嗯。”卡门萧点头。唐夫人那一声“懂吗”,竟莫名地叫她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温暖。
其实她只是找个借口离开而已,但现在,她好像真的需要静静躺下来休息一会。
心中被那奇怪的温暖感觉溢满。
“张嫂,谢谢你。”
卡门萧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看着为她整理被盖的张嫂,有些无力地道谢。
“不必跟我客气,你好好休息。”张嫂身上有股类似阿婆温暖的气息,笑起来也恍惚有些像阿婆。
卡门萧无声笑了一下,表示听进她的话。
“那我出去了,你好生躺着。”张嫂帮她把被子拉平,走到门口。
“张嫂——”卡门萧叫住她。“晚餐前你在楼梯口说到一半没说完的那些话。你问我有没有收到花——到底怎么回事?”
“那件事啊!”张嫂愉快笑起来。“不知道谁送来的好大一束玫瑰花要给你,我正好在忙,就托大少爷拿上去给你——咦!你没收到吗?”
“不!我只是随口问问。那真的是好大一束的玫瑰,很漂亮……”卡门萧否认没收到,给张嫂满意的答覆,看她满意地开门出去。
唐荷西践踏的那束玫瑰果然是倪日升送她的……她从床上猛跳起来,恼怒的情绪填得满腔。
太过分了,那个唐荷西——她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一边听着廊外的动静。她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非找他把事情问清楚不可……愤怒的情绪使她无法冷静下来。
唐荷西一开始就不欢迎她,用着异色的眼光剖测她;甚至出言威胁警告她——这些都无所谓,她不在乎他对她的憎厌。对他们这种温室的公子少爷来说,她就像充满毒菌的恶瘤,被他憎厌地必然的。但她一定要把事情问清楚;如果他以为她会默不吭声地受欺压,那就大错特错。
她静静等着,像兽类狩候猎物、像幽灵窥伺生魂,在梯口阴暗的角落无息地守着,等着唐荷西走上楼。
过了很久很久,她觉得自己仿佛幽结成了化石,轻微的,她听到“达达”的声响,步履的足音。
她等着那个黑色的身影走到廊上来,幽灵一样倏忽无息的飘现在他身前。
“你是什么意思?”低冷的嗓音随着夜晚冰凉的寒意,仿佛也结成了冰。
唐荷西剑眉一蹙,似乎对卡门萧突然冒出的质问不着头绪。
“别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那束玫瑰——”
“哦——”他心里了然,脸上的神气一派漠不在乎。
“你有什么权利那样做——”她愈是有气,不禁提高声调。
他脸色倏然一沉,大步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有些阴狠冷漠地由喉咙里逼出低重、金属性声音说:“你想在这里跟我大声嚷嚷吗?”
将她拖进图书室,关上了门。
图书室一柜柜的书,铺着厚重灰褐的地毯,任怎么大声諠哗杂沓,吵杂声都会被四壁的画墙和灰重地地毯吃了去。
“你有什么不满,说吧!”唐荷西沉着站在门边,似乎并不将她的愤怒放在心上。
卡门萧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愤怒狠狠瞪着他。“你凭什么那么做?你连最基本的道德观念都不懂吗?”
“凭我是唐家的大少爷。”唐荷西不慢不火,冷峻从容。“难不成你想穿莲西送你的衣服,与倪日升的约会?你把我们兄弟当成什么了?”
我们兄弟……卡门萧蓦然一呆。那跟他唐荷西有什么关系?但这呆很快就被恼怒的情绪掩盖。
“那不干你的事!”她恶声恶气的回答。唐荷西好似无时无地不在监视她,她和唐莲西那些谈话,他居然都知道!
“我倒真是小看你了,你的本事真是不小!”唐荷西冷峻的神色阴沉下来。“不但把莲西哄得团团转,连倪日升都被你勾引了去。你可真是不简单!卡门萧能把两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一步一步逼向她,憎恨般想撕裂她的眼光。
卡门萧下意识一步步地后退。
但他愈带近,表情愈是冷酷狰狞,眼光愈是憎恨厌恶,终于将她攫抓在他的爪掌下。
“不仅如此!”他伸出爪子用力刺进她的肩骨。“连我父亲那种严肃难以亲近的人,都对你特别有好感。他对我们这些子女,都没有像对你那么关心!卡门萧,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恶魔、妖精!我恨……”
“住手!”卡门萧极力想挣脱。
唐荷西对她的憎厌,掺杂了某种复杂的情绪,她不清楚是什么。而此刻的他,像一头丛林的黑豹,森冷无情的目光泛烁着强烈的杀意,极欲将她撕裂吞噬。
“你最好消失了,永远都不要出现!”
他扑向她,狠狠咬住她的咽喉,野兽一样地撕裂他的猎物,将她吞噬。
第五章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金色的触角拂吻上卡门萧瓷器白的脸庞。她睁眼醒来,反射第一个动作,伸手触摸她的颈子。同时咳了一声,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寒。
她跳下床,跃到镜子前。脖子上一圈明显的齿伤,瘀红青紫,宛如野兽的咬痕。伤口已经凝固,结了一层暗黑色的痂,在她瓷白洁滑的劲子上,显得极端突兀和醒目。
唐荷西似乎真的憎厌她到了极点,下手丝毫没有怜惜。那一刹那,当他扑向她时,她以为她真的会被他那样咬死。
她甩甩头,离开镜子前,找了一件高领的衣服套上。突然却觉得生气,把衣服脱掉丢在床上,换了一件寻常的衬衫。颈子上的伤口,历历在目。
是他咬伤她的,她没必要偷偷摸摸地遮掩!
这个伤口让她心情恶劣了一晚上;直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她很清楚唐荷西憎厌她,却没想到他会以这样野蛮的方式伤害她。
她大步踏出房门,深深吸一口气。冰凉入肺,又咳了一声。
廊外静悄悄地。经过图书室,她犹豫了一下,推开门进去。昨晚就是在这扇门后,唐荷西像一头黑豹一样咬住她的咽喉,企图将她撕裂。
听见开门声,里点一个人影受了惊吓似的倏然转身过来。看清楚是她,抿抿嘴,有点局促不安。
卡门萧只是淡淡扫他一眼,懒得开口,自顾走到靠窗的柜子前,挑捡出几本书。
“嗯……那个……我……”意外地,那人嗫嘴着主动开口。
卡门萧转个身浓眉微挑。
“你在跟我说话吗?唐藕西?”她的态度极其无所谓,漫不在乎。“有什么话就大大方方开口,不要吞吞吞吐吐的。”
“嗯……”唐藕西低头看着地毯,欲言又止,迟疑了很久,才鼓足勇气,下定决心地勇敢抬头,一鼓作气说:“你……你那样说,说看我不顺眼——你是不是很……很讨厌我?”
卡门萧微楞一下,淡瞧他一眼,淡声说:“不!只是看不顺眼,扯不上讨厌或不讨厌。”
唐藕西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好似放心了。
“嗯……卡,卡门——我可以叫你卡门吗?”他有些靦腆。
“随你高兴怎么叫。”卡门萧耸个肩,转身继续挑捡她要的书。
唐藕西表情又是一阵轻松,更加放心似的。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卡门。”他说:“从来没有人像你那样对我说过话,你跟我知道的人实在很不一样。”很奇怪的,面对卡门萧他竟可以放轻松的、流利无碍地说着话。
“是吗?”卡门萧的反应一点也不热中。
“真的!”唐藕西大声急切地表示,又为自己的不自禁感到不好意思。“嗯,卡门,我想,我……我还可不可以像这样跟你谈话。”
“恐怕不行。”卡门萧停下挑捡书本的动作,歪了头想想。说:“有人警告我不能接近你。”
“警告你……”唐藕西声音听起来并不怎么惊异,垂下头问:“是不是我大哥?”
卡门萧没作声。
唐藕西又问:“你那个伤口也是他——我大哥弄伤的,对不对?”
卡门萧霍然回身,满脸“你还知道什么”的表情。
唐藕西用眼角余光偷瞅着她,有意无意地踢着灰褐的地毯,用着委轻、怕触犯她的声音,说:“我都看到了。昨天晚上,我大哥和你……你们似乎有什么冲突,我看见他将你拖进图书室里——”
“还有呢?”卡门萧显得很冷静。
“我不知道。”唐藕西垂头摇晃。“我本来想出去看看究竟的,但詹嫂正巧上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