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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舞 page 9 作者:林如是

  这些诡计我真的一清二楚,可是,我还是宁愿如此懵懂无知,如此被蒙骗,因为我相信,这世间绝对存在一个和我相知相契的灵魂,也许,一辈子都遇不到,那我也认了,但我只想把自己的身与心,献给那个灵魂。

  虽然,我从来没有向往过什么至死不渝的深情,也没有期盼过什么生死相许,海枯石烂的真意──我对爱恋这情事,几乎不心存想望过──可是,我想过,在我摊著书本,听着堂上先生讲述各朝后官闺史时;在先生玩笑地诘问时,我想过,即便真有可能,让我专宠如杨贵妃,我也绝计不要。

  这样的富贵荣华、娇爱专宠有什么意义?毕竟只是个贪色图欲的平庸男子罢了!因着人性的愚蠢与软弱让他们图霸了天下,使得他们得以为所欲为,称心蹂躏天下艳丽。男为色欲,女为宠威,这之间,根本没什么真情真意,莫说有什么可歌可泣的不朽,就连单纯传宗接代的神圣也谈不上。甚至还比不上动物为繁衍子孙的发情交配!而帝王后官之存在,就如同外遇之污秽、肮脏。肉体,以及精神、纯真在这道污流下,贬值而成绝响。

  先生说我太嫉俗;所谓感情,原本就不是一曲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天籁。人,只是肉做的身躯,食色为性,欲望不是可耻的原罪;就事论事,一夫一妻只是人为的礼法限制;动物界,其实没有天长地久的不朽。每次发情,其实都只是单纯为了繁衍子孙与欲望的发泄;而交配的对象也并不是亘古不变。生命重繁衍,而人类因进步提升精神爱的层次,虽然限制了终生伴侣以一人为对象,但是生物与生俱来的交配习性并没有改变。雄性天生定律容易为性特征强烈的雌性吸引,而引发创世以来,生物界自来的交配律动。

  先生究竟是不是饰词巧辩,我不清楚。我并不否认他的「肉身原论」,可是既生而为人,既能感动灵魂交流之美,人之发情既不再只是单纯为了交配繁衍后代,为什么原始欲念不能升华而为精神之恋?食色为性,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肮脏,如果只是贪图交媾的快感。

  而宗将藩那双手不知道己拥抱过多少女人,爱抚过多少美艳,被他这样搂着──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天地间少见的人品──我觉得无限的屈辱与不净。

  「不要碰我!」我大声吼叫:「离我远一点,你的妃嫔那么多,随便找谁都可以──我讨厌你!不要碰我──」

  宗将藩脸上第一次出现明显愤怒的颜色。他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出床里角,劲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手腕折碎。

  「如果不是你,胆敢这样对我说话的人,我早就把她给杀了!」他说,声音像把剑,剑气如虹,伤人于距离之外。

  我面对他,看进他的深眸里,愤怒使我忘记那伤人的寒气。我说:「除了威胁杀人以外,你还能做什么?像你这样卑鄙的人,根本不值得尊敬。你想得到我,不过是因为你以为我是什么银舞公主,妄想什么银龙的庇护,顺遂你帝天下的野心,世代称霸诸国罢了!你为别人想过没有!」

  他放开我,收敛起怒容说:「你明白最好!不管你怎么说,你还是要成为我宗将藩的人。」

  说完,拂袖离开。

  殿房内一片死寂,我想睡,却睡不着。躺在这样饰钻的床上,拥着这羽被轻柔,我满脑子却是一点绮丽的幻想也没有。我想着,我想的,一直是该如何才能回到真正杨舞的时代。

  俄顷,门口传来一阵轻响,我不以为意,出现在我面前的,果然是严奇。

  「公主!」他挺直站在床前。「你拒绝了王爷?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王爷丰采俊逸,人品非凡,而且神武威猛,英勇骁健,不知是上清国多少女子的梦想!甚至连诸邻各国王室贵女也都对王爷无限的景仰。萧淑妃就是这样。她本是上汉王室公主,因慕王爷的人品丰采。不辞千里,远嫁到上清来,你注定是王爷的人,为什么还要如此违逆他?你不应该抗拒他的!为什么你要如此──」

  「为什么?」严奇这话问得太荒唐了。我摇头说:「我无法迎合他。严奇,我们的想法不同!我知道,对你来说,什么『君臣之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那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我不是──你总该知道所谓的真情挚爱吧?对你们来说,宗将藩是所有女子的梦想,可是,他并不是我的梦想。在我看来,他也不过是寻常的男子罢了!我们想法不同,我无法像你们一样,对他至死的崇敬。更何况这种事,没有真情为衬,说什么我也不会遵从。更且不用说他的居心只是因为以为我是什么银舞公主,企图顺遂自己的野心!」

  「公主──」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公主!」我觉得好累,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连自己真正的身分都分辨不清了。

  两人都静默下来,只有夜明光珠透过蓝纱的艳光,柔柔地晕亮一室。

  我微微仰头问:「什么时候了?」

  「起更时分。」

  起更?嗯,我想想──老天!这些古代的时计法,就算想破脑袋,我也不会换算成分秒小时。反正天已经黑了就是。我猛然跳下床,跑出内殿。严奇抓住我,问:「你要做什么?」

  「放开我!趁宗将藩不在,我得赶去楼花阁。」我急急地说。

  他真的放开我,似笑非笑地说:「你真的以为你出得了这『云舞殿』?看看殿外的卫士吧!那些人全是为了看守你一人加派的。而我,奉命统领这些卫士──」

  「严奇……」我的声音显出无比的兴奋,眼光热切地注视着他。

  「不行!」他摇头,神色非常坚决。

  「严奇!」

  「不行!」他还是摇头。

  我感到有点绝望。

  「听我说,公主。」严奇恢复初见面的那种冷漠。「虽然府殿妃嫔众多,王爷一心想的,只有你。我看的出来,王爷真的非常倾心于你,从他知道你出现以后,他就不曾再接近府殿任何妃嫔,就是在从前,王爷也很少接近女色。他在等,他一直在等,他建造『云舞殿』就是为了等你千年一次的下凡!你一定要了解王爷对你的一片心意。」

  「心意?」我冷笑说:「倒不如说是他的野心吧!已经有了这么多妃嫔了,还不满足,为什么还要再糟蹋──」我旋身转向,避开严奇,也藉机顺抚自己的情绪。「只为了逞一己之欲,招纳天下这么多女子在后官,浪费人家的青春!这种人,严奇,实在叫我无法认同,我要的,是唯一的灵魂,是我们眼眸中只有彼此的那个灵魂──」我倏然回身面对他。「我知道你心里为难,所以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开口要你帮忙!不过,也请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宗将藩!」

  「公主──」

  「我叫杨舞!」

  「你──」

  「我累了!我想休息!对不起!」我将背向着他。

  「属下遵命!请公主安歇。」

  脚步声自背后缈远;我知道,由严奇这句话,我们之间算是完了。他回复他忠诚效死的臣子;而我,回复初相见和他冷眼陌生的那个人。那梦幻的气泡已被刺破了,我们各落回最初混沌的那命运皂沫里,谁知道什么时候气泡再被吹成,谁又知道真到那时候我们是否会各在一个泡泡里。

  我和衣躺下,辗转反侧,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合上眼,又梦到寅夜邀月的情景,依旧爹爹和娘娘洒酒对月,依旧是但澄清空散花,依旧是我起舞弄影人间……

  「公主,您醒了!」

  好一会,我才想起自己是在宗将府里,对我说话的这个少女还很年轻,稚嫩可爱,看样子还很小。

  「你是……」我按住太阳穴,觉得头有点沉。

  「我叫香儿,王爷派我来侍侯公主您。」清脆甜美的声音,由她嘴里吐弹到空气中,掩饰不住一股孩童的清稚。

  「谢谢你。」我说,手仍接着太阳穴。「不过,我不需要人服侍,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香儿听我这么说,「哇」一声,慌忙跪了下去。

  「请公主原谅香儿,香儿前儿个才进官府,什么规矩儿都不懂,得罪了公主,请公主原谅!」

  这什么话嘛!我愣住了,抬起头,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快起来!你并没有得罪我啊!我只是不需要人服侍而已!」

  「公主,求求您开开恩,不要赶我出去!」她还是不肯起来,边说边叩头:「我一定会好好服侍你,不会让公主生气的,求求你,公主,不要赶我走,王爷会打死我的!」

  这话实在太夸张了,但也表现出她内心那种恐惧。

  我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别哭了,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香儿不敢。」她抽搐着,仍不敢起身。

  「没关系,起来吧!」我放柔了声音。

  她这才起身,头低低的,站在一旁。

  「香儿,你说你前天才进府的?你家住那里?多大年纪了?你爹娘为什么要送你进王府?」

  我尽量放温了声音,怕一不小心又吓哭了她。

  「回公主的话,香儿今年十三岁了,就住在南山过去那个小村落,爹娘很早就过世了,由奶奶带大的。婶娘托了王府里一个嬷嬷才带香儿进官府。今儿个一早,我正在前殿搬麦儿,正巧遇到王爷出府。我吓死了,嬷嬷也很害怕!还好,王爷没有责怪。没隔多久,卫士将大人派人来说,要香儿收拾收拾,来这里侍候公主。我真是高兴极了!」

  香儿说话,乍听之下,有些字句像杂了点北平话特有的儿什韵──只是像,那学问我从来没有搞懂过。这时空真奇怪,己完全失去了规章,丝毫不是我在历史课堂上念的五代十国。不止是服装、名称、礼制、法规混淆得一塌胡涂,就连说话的语法习性,也混得没个规则可循。这是掉陷在历史夹缝的年代,一个史册里挥墨未竟的地带。

  「香儿,」我说:「你放心,是我自己不需要人服侍,王爷不会怪罪你的!」

  香儿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不,公主!求求您行行好,不要赶我走!嬷嬷一再告诫我,绝对不可以惹公主不高兴,我绝对不会惹您不愉快的。公主,求求您!」

  「香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连忙下床拉她,赶得太急,重心不稳,由床上跌落下来,「咯」一声,撞倒在地上。

  「唔……」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公主,您没事吧?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公主!」香儿大声哭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卫士将冲了进来。「公主──」

  我摇手,示意没事,香儿却在一旁又哭道:「都是香儿不好,害公主跌下来!」

  宗奇面无表情,大声呼道:「来人啊!将香儿带下去!」

  两名卫士立刻持枪上前,押住香儿。

  「大人饶命!公主求您救救香儿!」香儿害怕的凑声哭叫起来。

  「住手!」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放开她,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下来的,不关她的事。」

  「公主,」卫士将丝毫不为所动。「王爷有令,有谁胆敢伤害公主,一律杀无赦。带下去!」

  「公主!」香儿大声哭叫。

  「宗奇!」我大声制止,头一晕,险险又倒下去,急忙扶住床柱才稳住了身子。「我说过,是我自己跌倒的,你如果真想要保护我的安全,就先别急着处置香儿,还是先帮我找个大夫来吧!」

  「快去请御医来,」宗奇急忙传令。「公主,您没事吧?属下该死,竟没注意到!」

  「我没事,谢谢你,宗奇。请你放了香儿,我病了,需要有人照顾,对吧!」我对宗奇笑了笑。

  他避开我的笑容,低头说:「属下遵命。」

  手一挥,命卫士放开了香儿。

  香儿奔向我,迭声哭说:「谢公主。」

  太医跌跌撞撞地赶来了,看他被宗奇催促的样子,我有点过意不去,轻轻对他点头,抱歉说:「劳驾先生了!」

  「不敢当!公主请别这么说」老太医大吃一惊,惶恐称让。

  我不再说话,闭上眼,静由他把脉问病,头好晕!说真的,那一跤实在摔得不轻,可是有宗奇在,我不敢说。

  「公主请放心!」太医放开我的手。「公主只是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又受到撞击,以致一时气虚元空,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不过,老臣斗胆,尚请公主好好休养调剂,否则气衰体弱,身体就康复得慢了!」

  「我知道了,有劳先生!」

  宗奇送走太医,香儿在一旁又悉悉索索说些感激涕零的话。我就是怕这样!和太多人牵扯上关系,到时候真要有什么事,如果我心肠不够狠硬,宗将藩威胁我的筹码又多了一张。不──我绝对不受威胁!

  我看看她,十三岁,还那么小!唉!

  「香儿!」我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我想再休息一会,两个时辰后,再过来叫醒我。」

  「啊?是!公主。」香儿喜孜孜地脆声答应。

  我根本毫无睡意,可是这样躺着,脑中思绪如走马奔腾,不一会便陷入朦胧。我看见自己飞身入蔚蓝海中,是在夕暮光颜下,我裸着身子,戏水弄波,潮珠沾露在胴体上,身背后的昂宿星座,闪闪发亮金光……

  「公主!公主!」

  香儿唤醒我,我双手按住太阳穴,半坐起身。

  「香儿,」我说,我的瞳孔似乎还停留在那片蔚蓝的深洋中。「帮我准备,我想沐浴梳洗。」

  从进入宗将府以后,就没有碰过水,身上的衣服也肮脏的不像样,可是穿了方便,我并不想换掉。

  「公主,我来侍候您入浴更衣。」香儿小小的手,殷勤地要帮我解开衣扣。

  「不用了!」我急忙说:「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帮我在外面看着,有人来了,就赶快通知我,知道吗?」

  「是,香儿知道!」香儿伶俐称是。

  我等她出去后,慢慢地脱掉衣物,湿净了全身,然后缓缓地躺入池中。可爱的香儿在浴池里飘满了花朵,又在四周挥洒了一种清香,水温和着香气,成了一种懒散的毒药。我闭着眼,慵懒在那种舒适里,几乎睡了过去。

  这种时候,如真似幻的最容易让我忘记现实的种种,分辨不出真假虚幻。是以当我睁开眼,看见宗将藩的时候,我以为是幻影,还对他懒懒的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等到香儿在帘幕外唤我时,我才如梦初醒,疑惑起刚才的海市蜃楼。

  我转头想找我的衣衫,却发现放在一旁的是件非常华丽的衣裳,型式像嫣红最初穿的那款。

  我的衬衫、牛仔裤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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