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红已将桌子收拾乾净,正和龙太默默坐在一旁。严奇看了他们一眼,回答说道:「我国素来有个传说,至尊光耀的银龙住在天界碧青潭,守护著我上清国。银龙通身闪泛著银色的丝在,只有尾部泛著金色的鳞光。上王一族是银龙在世之子,所以上王、宗将王、贺将王都是身穿银袍,头戴金冠,代表至尊无比的荣耀。但为了表示尊敬,只有上王能够胶束金带,象徵王者绝世的权威。宗将王则束银带,贺将王东青带。碧青潭中,另有银舞公主,是银龙忠诚守护的天女。银舞公主每千年下凡一次,骑著银龙,循著银色光带,破天而降。传说银舞公主清丽逼人,美丽纯净,周身散发著灿烂柔微的银光,是带来一匆美好幸福的天女。每个人都想得到银舞公主,尤其是上王一族,银舞公主对他们来说,更是无比的重要。」
严奇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我迷惑地看著他,他似老僧入定,禅冥了片刻,才又继续接著说:「我说过,银龙是我们精神的象徵,也是我们的守护神。上清国百姓,对於银龙又惧又畏,又充满了无比虔诚的敬意。银舞公主是银龙最忠心守护的天女,倘若能得到银舞公主,势必也可得到银龙世代忠心耿耿的守护。传说上王一族,如果有谁能和银舞公主结合为一体,他就是真正的至尊天王,他的子孙将世代拥有银龙的守护,以及百姓的拥戴,世世代代为上清唯一的上王。所以银舞公主下凡,对上王一族,对整个上清国来说,是一件大事,她可能真的带来了美好幸福,但也可能,掀起一场祸端灾害。」严奇走到嫣红身旁,低头看著她。「不管你是不是银舞公主,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如果被发现了,一定会波及到嫣红和龙太,我不能冒这个险,必须防患未然,保护他们不受到伤害。」
疯了!这些人,什麽银龙,什麽守护神,什麽银舞公主!不过是帝王籍来控制百姓、愚弄民心的一个蹩脚神话罢了!这些人居然全当真!漏洞百出的三流传说,他们居然也深信不疑!这些人实在单纯得可怜,倘若真有所谓银舞公主,和她结合真可统治一切,何独上王一族有这种神奇?明显的骗人把戏嘛!这些人无知到这种地步,未免太不像话了!
我连连摇头,不同意严奇的诰,这些蹩脚神话,骗骗别人还可以,比如但澄;想诳我,门儿都没有。也不想,我这十几年是怎麽活过来的,拜爹爹娘娘和但澄所赐,我压根儿拒绝一切的神话与传说。
「就算真有所谓的银舞公主吧!」我说,明显的嘲讽。「天下女子这麽多,难不成你们一个一个地搜寻,再说,银舞公主有著银龙的守护,你们凭什麽知道谁是银舞公主?她又会呆呆地等你们去捉她吗?」
严奇不愧是一代武将,镇定忍耐功夫一流,听我这样嘲弄,仍是不愠不火。
「能的。银舞公主身上有著印记--」
「真的吗?什麽印记?严奇哥你怎麽知道?」龙太童心未泯,小脸蛋兜著一团团的好奇。
严奇神色一些,肃著睑说:「这是机密,我不能说。」
「为什麽不能说?」我挑衅地将眉毛一扬。「又是上王一族才知道的秘密?你会知道,是因为宗将藩要你寻提什麽银舞公主才告诉你的?别傻了!倘若银舞公主身上真有什麽印记,宗将务会容许你先他而窥得什麽银舞公主的身体吗?根本没什麽银舞公主!这只是上王一族利用来统治你们的手段籍口罢了!」
「杨舞姑娘,你怎麽可以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嫣红出声表示不满。
我知道我这话出口,还会引起他们不满,但我以为会是严奇,没想到竟会是嫣红。
严奇意味深长的看著我,似乎想从我眼眸中发现出什麽,我迎著他的目光--我才不怕他能看出什麽!我有什麽好被探究的?
他把眼光调开,越过窗棂,落在暮色外。
「银龙虽然忠诚守护著银舞公主,」他说:「但是每千年银舞公主下凡後,银龙并不跟在银舞公主身旁的,因为那是银舞公主修练每千年必经的劫数。只有这时候,也只有上王一族,才有机会、资格与银舞公主结合为一体。的确也只有上王一族才知道银舞公主身上的印记这秘密。我是无意间得知的。王爷只是下令搜查任何身份可疑的陌生少女,将她们带入官府中,上王一族自有辨认银舞公主的办法!」
这时我心里模糊泛起一种印象,很淡,随即被高涨的怒气淹没。
「怎麽辨认?一个一个--」我愤怒的声音都哽住了。想也知道是什麽鬼办法!这种专制时代,视人命如敝屐,怎麽会顾虑到别人的尊严人格! 「杨舞姑娘,」严奇仍然保持着没有高低起伏的声调。真亏他,能不动声色这么久,跟个机器人一样。「宗将王爷是我的主人,他想做的任何事,没有人可以阻拦。他是至高无上的,我们除了誓死效忠,绝不得违抗,我也不许有人违抗──」
「哦?是吗?」我脱口而出:「那么,你是打算将我交给宗将藩了?」
他逼近我,射出两道雷电的光芒。
「我是打算这么做。」
「不行!严奇!」嫣红颤声反对。
我感激地看她一眼,倒不是因为她为我求情。而是,在她心中如神祗的宗将藩和严奇下令要抓拿的人,她竟然反抗了,藏匿我,对她姊弟而言,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她却不顾危险,这点恩情就值得我感激。
「嫣红!」严奇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被发现的后果?你不为自己想,也要考虑到龙太!」
「不会的!」嫣红坚决的摇头。「不会有危险的,杨舞姑娘可假装是我远房的亲戚,不会被发现的。」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这么做!」
「你们两个别再争执了!我走就是。」我冷眼旁观,竟荒唐的以为自己在看古装连续剧,事不关己的悠闲。
「走?你想走到那里去?」严奇咄咄逼人。
「这不关你的事──嫣红小姐,能不能请你借我一套衣服,喔!还有一双鞋子。」
「杨舞姑娘,你──」
我打断她,柔柔地笑说:「我这是为自己着想,我必须尽快找出回去的关键。拜托你,再帮我这一次忙!」
嫣红叹了声,拿出一件粗花长袍。我将衣服套在衬衫外头,也没有换掉牛仔裤。这样如果真有什么事发生,行动也方便一些。然后,我再套上绣花鞋,感觉怪怪的,这么女人气的东西。
「等天亮再走也不迟!」嫣红极力挽留我。
我微仰着头,轻轻甩着衣袖,淡淡地笑颜露在头巾下头。
「谢谢你,嫣红小姐,你的心肠真好!不过,夜黑好办事,趁着天黑,我才安全。」
我拍拍龙太的头,再对嫣红笑了笑,往门口走出去,经过严奇,我说:「希望我们不要再见了,严奇公子!」
然后,我打开门,走入昏夜中。
第五章
好吵!不知道是几点了,耳畔一直钻缠着纷乱吵杂的声响。上课时间到了吧?今天要历史晨考,必须起床了……再等一下,这感觉好暖、好舒服,我实在不愿就这么起床。让我再睡一会儿,再睡五分钟就好……我将脸深深埋入被窝中,无限的依恋……
不行!要迟到了!是但澄吗?我好像听到但澄在叫我:杨舞公主,杨舞公主……银舞公主……银舞公主!我猛然睁开眼──老天!我以为温暖舒服的被窝竟是严奇的胸膛。他抱着我,我的手环住他的臂耪,枕在他的怀里。
「严奇?!」我脱口叫出来。
「嘘!」他放开我,做个手势叫我别出声。看到他,勾起我一连串的记忆,看来昨晚的尝试失败了。
四周不断传来人声吆喝,搜寻戒备的惊呼声,我才注意到我身处在一间窄小黝暗的密室里,只有上方一房小窗透传进来些许微弱的天光。密室很窄,仅能供两人回身的空间,严奇身形高大,这小小的密室更形窘迫。
上头人声稍歇,我才再开口问:「这是那里?你带我来的?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籍由薄弱的光,可以感觉到严奇清亮、慑魂慑魄的目光,他压低了声音说:「这里是楼花阁底层一处密室。听龙太说是在这里发现你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来这里。果不其然,你未免也太大胆了吧!公然睡卧在楼阁二楼殿堂,你是唯恐卫士不发现你是不是?」
原来,他这算是救了我,否则我早就被发现了。我的确太粗心大意了。当时我一心只想着该如何才能回去,也没有考虑那么多。
昨晚我能摸混到这波碧湖畔楼花阁,实在是运气。我就那样对环境毫无所知的走入昏黑中,能找对方向,而不致迷路,想来实在是惊险万分。我一向自恃有着一颗理智科学的脑袋,谁晓得临到事情关头上见是那么粗心迷糊。还好天佑吉人,我还是找到了地方。
这一路上,我仔细的想过了;这楼花阁,还有这波碧湖,关于异象的发生,一定藏有一些玄机,也许,时光流道的缺口就嵌藏在这附近某处。我是在楼花阁楼台里被嫣红姊弟发现的不是吗?关键一定就在这里,所以昨晚我潜进楼阁后,我想,如果我睡在我被发现的那个地点,也许一觉醒来,世界就恢复原状,我还是醒在我的席梦思上。而且,我也想到,气氛是重要的,黑夜一向是催化所有异象变化最传神的媒介,它的某种神秘气氛,助长了天地间一切不可思议情事的波动;时光逆流的变异,必定也必在它神秘的气息的颤动下,才得以开启那道的缺口。
我这样想,理论上推测也应该没有错,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或者过程中漏失了什么,总之我失败了,我并没有如愿地回到未来。
是不是两边的世界都需要有所媒介才回得去?还是,必须也要是在银光闪现的午夜,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缺口才得以展现?或还是,某个我尚不知,尚未想到的方法,才能构成一成熟的条件?
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呢?我的推断又究竟欠缺了什么?有什么我忽略掉的?……啊!衣服!
我像是发现了什么,兴奋的将衣服、鞋子脱掉,然后全身上下仔细搜找过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不对劲,才放心地舒呼一口气。「Somewhere in Time」里叫Ric-hard的那个男主角,就是看到了属于他那个时代的钱币,才回到了未来。和他不同的是,他并不想回到未来,而我是急切地想回到科学昌明的那时代。
「你在做什么?」严奇皱紧了眉头。天光薄薄洒在他身上,染着灰尘,但像金粉四溢,美极了。
「啊!没什么!」我愣了一愣,真是呆啊!现在把衣服脱掉有什么用?我呐呐地又把衣服、鞋子穿上。
严奇起身将密室的门拉开一个小缝探看,回头说:「你待在这儿别走开,等天黑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不!我要留在这里过夜,如果你真的愿意帮我,请你带一些食物和水给我。」
「你在胡说什么!」严奇反手将门掩上。「留在这里过夜?你知不知道那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清晨时分如果不是我及早发现你,将你带离楼台,你早就被发现,押往王府了!」
「我知道,谢谢你的救助,可是我一定得留在这里,这地方一定存在着可以让我回去的缺口。」
严奇背抵着门,密室的空间狭小,使得他的身形看来益加的高大。
「你以为只有你这样想?王爷也早就想到这点了!他料定波碧湖是银舞公主出现的关卡,楼花阁也必定脱不了关系,银舞公主如果要回去天界碧青潭,必定得由这里借路回去,今天一早,他就派人加强这里的戒备,连我险些都进不来。」
我不禁张大眼睛。
「怎么会?你不是王府里最高的统领──」
严奇用力一挥。「没错!可是还有一个卫士将,地位和我相当,处理府内一切事宜。王爷这次就是下令由他全权负责搜查银舞公主的下落。我退居一旁辅佐。现在外面全是他的人马,你一露面,我想掩护你也难。」
「如果我装扮成你们这边一般寻常的女子也不行吗?」
「如果是在别处,当然行,可是王爷早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这楼花阁,像你这样的少女,没来由出现在这地方,根本是自投罗网。」
我看了看上方由小窗溢泻进来的金光。以前电视古装剧常见的蹩脚剧情,竟然可笑的发生在我身上。以前常以为那不过是演戏的无聊,现在应验在自己身上,那紧张、恐惧的气氛,原来不是当初一句无聊所能抹灭否定掉的。事情是真的发生了,不再是一句「睡一觉,明天起床就没事」做梦般的混沌了,我必须尽快回去,否则天晓得我会不会就此毁在这个世界?!
我主意已定,便正视严奇说: 「既然现在戒备这么森严,接近楼花阁那么困难,那我更得待在这里了。他们绝对想不到我已潜进楼阁中。拜托你,严奇,你一定要帮我!」
严奇静静注视我一会,突然缓缓慢慢说出和这完全不相干的事:「银舞公主身上有着五颗星辰排列成夜光之钻的印记。」
说完这句话,就打开密室,潜入甬道中。我低低呻吟一声,靠贴住墙头。老天爷!这个玩笑太过份了!恶作剧也不是这种作弄法的!
我的左背处有着星辰的纹身!当年我刚出生不久,爹爹门下食客有个江湖术士,谄媚巴结,胡猜乱测,说我是什么寒舞星下凡,天晓得真有什么寒舞星,爹爹却深信不疑的,找人替我纹上了昂宿星团的星芒,取其中最明亮的五颗星钻形排列。说是什么天星下凡,以此为切记,又将我取名杨舞,日日苟延残喘他的贵族梦。我懂事以后,曾为身上的刺青和他冷战过,爹爹却一直以最无辜的笑脸讨好我,我无奈,事实又既已造成,只好接受。可是从此,我全然拒绝他们那三个白痴所提的任何传说神奇。这样批评爹爹娘娘和但澄实在是不应该,然而,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爹爹究竟何能何德,居然有本事将世代富甲四方的杨氏祖产,一寸一寸、一甲一甲地全给败光。老实说,爹爹也许奢靡成性,享受惯了,过惯了少爷公子的阔日子,讲究排场气派;然而对于富霸一方的杨家来说,那真的不算什么。爹爹有文人气,但吟诗弄词作对、附庸诗人风雅,搞些什么夜宴酒令的,再怎么挥霍,也及不上那种纵欲狂欢,嫖赌作乐的真正败家罪恶。究竟爹爹是怎么将家产一分一分败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