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
「香儿!」我又惊又喜。已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想公主。」香儿说着唏嗦哭了起来。
「嘘!」我跳下墙,走向她。「怎么了?」
「公主……」她只是哭。
我看她几眼,薄袖里的手臂,青一块,紫一块。
「萧淑妃对你不好?」我问。
「唔……」她还是哭。
「别哭了!香儿,」我拉开她的手,替她拭掉眼泪。「你要忍耐,好好侍侯萧淑妃,我想,她不会亏待你的!」
「公主……」她抬头。
「什么事?」
「公主!请你让香儿再回来服侍你好吗?」
我摇头,她见我摇头,又急得哭了,我摸了摸她脸颊,解释说:「不是我不要你回来,而是……你看!我正打算离开这里──」
「公主──」她瞪大眼睛看住我。
我微微一笑。
「刚刚你也瞧见了,我正翻墙准备离开。跟香儿一样,我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我很想家,很想回去──香儿,请你帮我一个忙,别把今晚看见的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王爷问起,千万不能说!明白吗?你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嗯!我知道。你放心,公主,我不会说的。」
「谢谢你啦!香儿,很抱歉,我不能帮你什么──」
「公主!」香儿叫我一声。
「嗯!」我正抬头望着墙发呆,夜色黑浓,正适合我行动的好时辰。
「公主,您带香儿一起离开好吗?」她小声喊。
我正攀上墙头,听到她这么说,回过头答道:「傻瓜!你的家在这里,跟我走了,就回不来了!」我骑上墙头,喘了口气,接着说:「赶快回去吧!记住!什么都不能说!」
「嗯!」她用力点头。「再见,公主……」
「再见,香儿!」我看她一眼,跳入深夜的街头。
这一路顺当的令我有点不安,整座城静悄悄的。我来到西城,城门闭得紧紧,我侧身一闪,捡个黑暗的角落,静静地等待。
东方鱼肚刚白,出入城的人潮就活了起来。我混在人群中,出了城。
终于又看到楼花阁了。
我想先到嫣红家,转念一想,调转了方向。
我忐忑不安地朝楼花阁走去。晨光中,整幢静谧安宁,没有一个人影。宗将藩撤了楼花阁的卫士。
太好了!天助我也。
我走进楼阁上层,一一检视、探触,希望发现任何异象奇观,任何可能是时光隧道的漩流。没有,到处都找遍了,没有任何发现。还是等晚上吧!我到湖边装了些水回阁,然后静静待在楼阁里。
真的好静!这情景让我忍不住联想到那些冷气机的广告──一池静谧的湖水;湖中倒映着山形;湖面上两只沉静的天鹅悠游滑过,画面右上角,一台方形机械;下方两个象形字「山水」──好像湖光山色最容易表现出那种静谧。
躺在地上,冰凉的感觉带我回到似曾相识的那个夜晚。那一夜,如果不翻族谱,如果不看「似曾相识」,如果没有那道闪光,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我就这样躺着,饿了就喝水。楼阁周遭不断有人声飘荡着,可是我不怕,没有人会上来的。
天色终于昏暗下来了入声逐渐静寂下来。我脱掉外袍,穿着衬衫、牛仔裤,裸脚,重新躺回我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块空白。
神啊!求求你!带我回到二十世纪末,空气污染、科学昌明的那个时代──我合掌祈求,闭上了眼。祈求……
然而……
一夜无事。
到底什么地方不对?为什么我回不去?是少了什么媒介吗?族谱?那一道闪光?我该怎么、怎么,才能回去属于我存在的那个时代?
希望宗将藩继续对我不闻不问,否则我很快就会被发现。
这一天,我悄悄溜到楼阁外,趁一个农人不备,拿走了他几粒水梨。吃完了水梨,肚子还是余,只好拚命喝水。水,成了我这时候最亲切的倚靠。
终于又等到日落了,我躺在地上,祈求,这一次,时间的水流将我淹没带走……
「快!往左边……」就在我意识逐渐朦胧,突然听到三声吆喝。接着是马匹的嘶叫声……
我心头一惊,不假思索就起身离开,躲入严奇上回救我时的那个密室。没多久,我就听到上头传来宗将藩冷冰冰的声音。
「怎么样?宗奇!发现了什么没有?」
「启禀王爷,楼阁上下到处都找遍了,公主不在这里。」宗奇的声音和宗将藩一样冰冷,语气却恭敬多了。
他果然追来了,运气真不好,这么快就被发现逃脱了。
「带她上来!」宗将藩的声音响起,静夜中听来,格外的酷寒。
「你老实的说,银舞公主有没有在你那里?」
「王爷!民女句句实话,杨舞姑娘的确没有在民女家。她真的没有来找我──」
嫣红!
宗将藩打断她的话,我听见他问:「香儿,公主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回王爷的话,」香儿哽咽着:「公主跟香儿说,她很想家,她要回家了,叫香儿不可以告诉别人,就跳下墙离开了。」
「这么重大的事,你居然不立刻禀报我!」宗将藩怒不可抑,大喝一声。
「王爷饶命!」香儿哭得更厉害了。「您都不理公主,香儿又得侍候娘娘,公主一个人很寂寞,常一个人坐在假山上看着天空发呆。她说她想家……想回……我……她……」
「够了!」宗将藩这声怒喝,惊飞了阁外林鸟。「宗奇──」
我用外袍蒙住头,隔绝掉宗将藩那些讨厌的声浪。心头灰心透顶。这一来,我想回去,又难了。
黑暗的神啊!如果你在,请你倾听我的祈祷!漩动时间的河流吧!慢慢地流,流向光明的世纪那尽头……
第十章
「大消息啊!天大的消息!宗将王要斩忠靖伯府的严奇将军!」
报讯的小厮敲着锣板,街小巷来回奔走,嘴裹不断嚷嚷著「天大的消息、天大的消息啊!」。茶坊酒肆里磨牙的人群也议论纷纷,忠靖伯严奇将军违抗军令,王爷下令处斩!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躲在角落,心里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又苦于无法找人问个明白。那些人也是懵懵懂懂,我在一旁听了半天,也只知道宗将藩要斩严奇,因为严奇违抗君命,至于严奇抗了什么命?为什么违抗?一概不得而知。
在隔日我在密室中醒来时,发现楼花阁撤防一空,我继续又试了两夜,仍一无所获,便潜离楼花阁。谁知今日一早才刚开市,走入市集就听见报讯的小厮,敲锣打鼓,来回争报这一耸动的消息。
宗将藩要斩严奇?!
我悄悄靠近嫣红的住处,门开着,我由屋后悄悄掩进在,凑眼一瞧,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嫣红,奇表哥待你那么好,你真的忍心害死他!」春花假着嗓子,一脸正气凛然。
「我没有──」
「没有?当初你匿藏那个叫杨舞的,就是在害严奇少爷!」媚蔷帮腔,气势夺人,挺像一回事的。
「我真的没有……」嫣红急得满脸通红。
严奇的大姐,严玉堂逼近嫣红,指着她的鼻子破声大骂:「你这个女人太没良心了,攀龙附贵不成,就想陷害我们,现在奇哥哥被你害成这样子,你可称心如意了,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罢休,才肯放过我们,你说啊!」
「没有!我真的没有!」嫣红重复来反覆去,就是一句「没有」。她简直被逼的招架无力了。
严玉堂仍不肯放过她,欺近身来,掴了她一巴掌。龙太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用力将严玉堂推倒,挡在嫣红身前。
「不准你们欺负嫣红姐!」
严玉堂娇叫一声,春香和媚蔷立刻扶上前去。
「龙太!这没你的事,快进去!」嫣红催促龙太离开。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粗鲁野蛮!」严玉堂才刚起身,庞大的身躯又欺近上来。
「玉堂!」严太夫人出声了,屋子里的人立刻安静下来。
「嫣红姑娘,」严太夫人沉声说道,很有威严:「奇儿不顾君命在身,擅自离开职守,王爷怒不可遏,下令重惩,将他斩首示众──我相信你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丧命吧!」
「娘!还跟她提这些干什么,一定是她在王爷面前嚼了什么舌根,陷害奇哥哥的。」
「住口!」严太夫人厉声斥责严玉堂,转头又向嫣红说:「嫣红姑娘,我想知道奇儿为什么不顾一切抗命同来?他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王爷找你去又为了什么事?」
「老夫人……」
「求求你,嫣红姑娘,」始终不发一声的那朵幽兰,突然伸手握住嫣红,诚恳地请求。
「兰姑娘……」
「嫣红姑娘,」幽兰急切地说:「我们对奇哥的心意都是一样的,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他受任何折磨、伤害。这一次他违抗君命,性命难保,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呀!」
「兰姑娘,」嫣红红着眼说:「我当然不希望严奇受到任何伤害,如果可以,我愿意以我这条命换他同来。请你相信我,我只知道杨舞姑娘失踪了,王爷遍寻不着非常生气,严奇此刻抗命,王爷又正在气头上……」
「我明白了。」严太夫人点头说,「症结在那位杨舞姑娘身上,只要她出现了」,王爷龙颜大宽,奇儿的事就有转机了。不过,奇儿驻扎在北防好好的,怎么会违旨抗命,擅离职守?」
「一定是为了叫杨舞的骚蹄子!」严玉堂恨恨地说。
「对的!一定是这样。」春香和媚蔷附和说道。
「嗯……」严太夫人沉默不语。
大家都焦急地看着她。
严太夫人沉吟了半晌,然后才说:「不管怎样,只有先找到那位杨舞姑娘才能解决这一切,奇儿的事也才会有希望。」她顿了顿。「嫣红,你和龙太一起过来吧!」
「老夫人……」嫣红受宠若惊,呆立在那儿。
「娘!」「表姑妈!」严玉堂和春香一起叫了出来。
严太夫人不理她们,又问嫣红:「怎么了?嫣红。」
嫣红这才呐呐地同说:「谢谢老夫人,我……我还是留在这里,也许杨舞姑娘会来找我也说不定。」
「唔……也好。」严太夫人点头。
我悄悄离开茅屋,跌跌撞撞地奔回楼花阁。
原来是因为我;情义无价,我欠严奇和嫣红一款情义的债啊!我应该怎么办?抉择原来是件这么为难的事,嫣红和严奇当初是如何义无反顾地,为了我……
天啊!我该怎么办?
这个深夜,风云变色,波碧湖水波涛汹涌,不知打那里来的力量,从湖心一直卷起推涌而来,阵阵的浪潮拱起如峭壁,顶端在阵阵雷闪的照耀下,耀亮如银,拍落在湖岸,朵朵开了花,碎浪四散,颗颗晶圆饱满如染泪的珍珠。
啊!闪光!我本能地冲进楼花阁,楼阁上,琉璃窗外,道道银色闪光一直耀射下来。
──情义无价,我欠严奇一款情义的债……
──银白的闪光,辉耀的那么明亮……
抉择是件这么困难的事,我……
银舞── 远远传来马匹嘶叫以及人语的呐喊,我奔出去,迎面两匹快马人立而起,当前那人跳下马,迅速朝我奔来── 啊!严奇?
我奔向他──猛然住了脚步,来不及了,他一把将我搅入怀里,紧接着反身上马,银鞭一挥,跃离楼花阁。马身刚跃起,一道银色闪光就落在地面上,我匆匆一瞥,不晓得是不是看花了眼,银光闪落时,我竟看见一圈深蓝卷滚着白光的深邃。
跃马奔腾,很快就远离波碧湖,来到西城门外,马蹄声渐沉,巅簸的感觉也逐渐平缓,我抬起头,看清楚我拦腰紧抱的这个人── 唉!
「王爷,要不要下令卫士打开城门?」宗奇策马近前,请示问道。
「不用了。」宗将藩撞头看望西天:「先在这里歇一会,其余的待会再说。」
「是!」
宗将藩翻身下了坐骑,转身朝向我,我本能地紧搂着他,由他抱扶落马。宗奇上前将两匹坐骑牵往树下休息。
宗将藩抱着我,没有放开的意思。我放开手,头一低,偏听到他的心跳声。
拥住我的力量越来越强,越缩越紧,接着颈际先是一阵冰凉,然后一种灼热烧烫在上头,那股烧烫缓缓由颈环移落到肩胛骨,再上溯同耳畔,沿着后颈展伸到另一个方向。我感到眉胛骨间的灼烫微微一抹痛楚,不禁仰起头……两片玫瑰色的唇瓣,开启成星球的光芒,朝我吞噬而来,含住我的脸、我的颊、我的……
我觉得自己一直要坠入一种黑暗,有种颤抖潜伏在心脏里,我感觉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在回应那片星球的光芒,身体不安的蠕动着,一直想贴近,偎进光芒的热度里。
破晓时分,第一束黄金的光辉射入我眼睑,开光醒魂,我发现自己偎着宗将藩,枕在他的胸膛。他靠着树身,正静静地看着我,两道含情目光,满是和蔼的光亮。
「你……」我欲言又止 他笑。
「你……」我仍是吞吐。
他笑着。
「你……」我依然欲说还休。
他掠开我颊旁偏落的发丝,俯下脸,昨夜肩胛骨间那种烧烫,再度软麻了我全身。
「王爷。」宗奇牵了宗将藩的坐骑过来。
我低垂了脸,宗将藩抱住我翻身上马,坐骑长嘶一声,飞掠过城门。
我紧偎在宗将藩怀里,听风从两旁呼啸而过,见风景一寸一寸倒退而逝。
──为什么我没有拒绝宗将藩?
银骑跃落在宗将府大门前,宗将藩扶抱我跃下坐骑,门口卫士威喝一声:「王爷回府!」
──为什么我任由宗将藩对我的牵缠?
府中妃嫔宫女罗列成排,静立恭候着。宗将藩挥散众人,牵扶着我迳入「云舞殿」。
──为什么?为什么我最终竟软弱在他的柔情里?
柔情?
现在我还记得昨夜在楼花阁时,风中传来的那叫唤「银舞」声里,包含的那清晰、清澈的急迫和心焦。我也还记得,那将我拥入怀里的力量是怎生的热切和激烈。我更记得,宗将藩那时发现我、奔向我时,脸容的那种释然和心安。
这就是他的柔情吧?内在的纯真、压抑的真挚,都在那一声叫唤银舞的焦切显现无遗。他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快马赶到楼花阁的呢?因为这夜银光泛闪,深怕失去我的心焦?
「累了吧?好好休息一会,待会我再来看你。」他抱我入床,语气柔得我真要承受不住。
「不!」我摇头。「我想见严奇。」
他的柔情卡住了,消失在脸容里,眼眸刹时变浔又深又冷。
「你想要见他?」刀芒一样锐利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