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横冲直撞,不时撞到人或碰到墙;在过马路抢红灯时,更迎面撞上对面的路人。
那人闪得快,只肩膀被杜小夜横撞到。杜小夜连头都没抬,似乎也不感觉到痛,颓丧消沉,没有丁点活力和生气。
“咦?”那人停下脚步拦住她,惊喜说:“是你!我一直找你!你还记得我吗——”
掩不住惊喜的声音里,充满浓厚的异国腔调;咬字不清不楚,非常不标准的中文。
杜小夜无精打采地抬头看那人—眼。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那人留着齐肩的长发,身材不是很高,东方脸,却有着异于亚陆男人的优雅气质。
“你不记得了?我是松本耀司,我们遇过一次。”松本耀司微笑地用不标准的中文说道。
“松本耀司……”杜小夜习惯地皱眉,想了一会,恍然大悟说:“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日本人——”随即收住表情,挥挥手说:“又迷路了?我说过了,要问路找别人去,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不是!不是!”松本耀司急了,双手猛摇说:“我不是——Well——我希望——你——我们——Model——”
“你在说什么?”对松本耀司不知所云的破碎中丈,杜小夜显得很不耐烦。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自虐又自我否定。另一方面却又变得很具攻击性。没有耐性对别人温言柔语。
“我——”松本耀司努力想表达自己的意思,说了半天还是只有干瞪眼的份。急着把杜小夜拉到一旁,怕她不耐烦掉头走掉。
他的中文不太行,一些简单平常的句子,虽然勉强可以应付,说得却不是很流利标准。遇上有什么事情想表达时,更是只能拼凑着,用些破碎的句子表达心中的想法;甚至夹杂着英文,搞得对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又不认识你,不要烦我!”杜小夜极不耐烦,粗鲁地甩开他。
这辈子所有的屈辱,她在今天都尝透了。人生的不幸,想想最大也不过如此。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默默地疗伤,这个人为什么这样不知好歹地纠缠着她?
她狠狠瞪了松本耀司一眼,掉头大步走开。
“等等——”松本耀司不放弃,紧紧追上她。
他看得出来她心情不太好,遂不再造次,只是静静跟在她后头,她走到哪,就跟到哪,一步都不放松。
其实,以松本耀司世界级顶尖设计师的身分地位,多的是出色、优秀的模特儿争相为其效劳,但他一向很有自己的主张,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惜拉下身段缠着杜小夜游说,而舍欧美伸展台上众多耀眼亮目的模特儿。
不过,这分执着和坚持当中,包含了他个人主观的感情因素,为世界知名的服装设计师,他早看尽世界各种形态的美女,对于种种惊人的美艳,早已不觉得激动或惊艳。但看见杜小夜时,他却没来由地被吸引。以专业的眼光来看,杜小夜其实有很多可挑剔的地方,然而她偏偏就是那样没道理地吸引住他。即使是落魄,也落魄得很惹眠。
而且,她身上没有矫揉造作的气息和骄慢的气焰,更没有人工的俗丽。蹙额皱眉间自然流露出谐调的风情。虽然不是最完美的,却绝对是独树一格的。
这是一种性格气质的吸引。他从未如此死皮赖脸、不借身段地纠缠过一个女孩。原本松本耀司以为只要他表明了他的身分,对流行资讯稍有关心的人便应该知道他的身分,偏偏遇上了个孤陋寡闻的杜小夜,把大多数女孩视为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当作是麻烦。
如果杜小夜知道他是东方第一位打入巴黎时装界,并且贵为世界级的顶尖知名服装设计师,对他的纠缠,一定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还会有更多的莫名其妙——没有一个自恃身分的人,会拉下身段对—个陌生的人穷追不舍。
但世上就是有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你烦不烦啊?到底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松本耀司像影子一样,紧跟着杜小夜,杜小夜烦郁的心情得不到排解,再也忍不住,回头对他大声咆哮。
但一吼完,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很差劲,遇到挫折不顺,就随便对别人发脾气,将心中无处消解的屈辱感对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发泄。
“对不起!我——嗯,对不起。”她替自己觉得难堪,也对松本耀司过意不去。
“没有关系。”松本耀司笑笑的,表示无所谓。
为了弥补对松本耀司的愧疚感,杜小夜压住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心静气地说:
“你到底有什么事,说吧!没关系,你慢慢说,我可以懂你的意思。”
松本耀司喜出望外.一高兴更说不清楚,比个手势表示先找个地方坐着再谈。
“好吧!”杜小夜叹一口气,随他到他下榻的饭店二楼咖啡厅,在临窗的位子坐定。
反正她那样跑出公司,也不打算回“卡布奇”工作了,暂时算是无业游民,没有任何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松本耀司重新递给她一张名片,慢慢地、用不标准的中文,开门见山把脑中早想好的事情简单扼要说:
“我是个时装设计师,希望你能答应,成为我的专属模特儿。”
“你说什么?”杜小夜微微吃惊,表情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说,希望你能成为我的专属模特儿。”松本耀司以为她没听懂,又重复一次。
“别开玩笑了!你根本就不认识我,竟然要我当你的模特儿?大荒谬了!再说,我连台步都不会走。”
杜小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话的速度很快,松本耀司根本听不懂,但看她摇头又皱眉,怕她掉头又走,紧张地抓住她的手,急着用英文叫说:
“Listen to me,please。”
“我在听,你不必紧张。”杜小夜不觉地又皱眉,抽回手,刻意把说话的速度放得很慢,好让松本耀司明白。“松本先生,我连你是谁都不清楚,怎么可能答应你的要求。再说,我连台步也不会走,长得又不够高,怎么能当模特儿?”而且,最重要的,她身材也不好,站出去只怕丢人现眼。
“这不是问题。”松本耀司说:“你有天赋的特质——”顿了一下,思索适当的辞汇。“你的气质很独特,很吸引人——我的意思是说,很符合我要的形象——”又停了一下,比手划脚说:“总之,希望你答应成为我的专属模特儿。”
短短几句话,松本耀司说得非常吃力,但总算把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杜小夜仍然不自觉地锁着眉,她作梦也没想到,这种奇幻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会挑上我?”她迷感地看着松本耀司。
“我,中文,说得不好,说不会懂——”松本耀司微笑地望着她,破碎奇怪的用辞表示他无法流利地解释清楚。
对她的疑问,以诚恳的眼神回复,说:“请相信我。再过两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但我会再来找你——告诉诉我,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你。”
“找我?不!不必了——”杜小夜本能地摇头。
松本耀司当然不死心,毫不放松说:
“请别拒绝绝我,成全我的请求。”
事情实在太突然、太莫名其妙了,杜小夜本能且固执地摇头。
“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松本耀司只好退一步。
杜小夜犹豫了一下,才回说:“我叫杜小夜。”
“那么,小夜小姐,过一个星期我会再来,我还会住在这家饭店,请你务必来,就这么说定——”
“说定什么?”冷不防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桌面,震得桌上的瓷杯跳了一跳,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对那声傲慢的质问表示挑衅。
那是傲慢的织田操。他将松本耀司和杜小夜的面对距离画成了两半,倾身威胁地逼向松本耀司,剑眉斜挑,冷眸带杀,充满着狂野的锐气和挑衅。
“松本先生!”他很不客气地瞪着松本耀司,用日语说:
“小夜是属于我的,你最好别妄想打她的主意——”
“织田操,你到底跟松本先生在说什么?”杜小夜见织田操态度近乎粗蛮又不友善,怕他口不择言,生气乱说话,将他拉开到一旁。
“我才要问你呢!你说,你跟他说定了什么?”织田操转而逼问她,态度蛮横,臭着脸非常不高兴。
又开始了!杜小夜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说:
“没有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来这里?”
“别想骗我!我刚刚明明听到——”
“织田先生。”松本耀司起身说:“我想你误会了,我没有别的用意,只是想请小夜小姐答应成为我的专属模特。”
这些话他用日语对织田操说的,避免杜小夜觉得尴尬。
织田操的反应就像有人要跟他抢他心爱的宝贝,很没风度地大声说:
“我不答应!你最好打消那个念头!”随即匆匆地拉开杜小夜,似乎生怕她从他身旁溜走。
“小夜小姐!”松木耀司追喊说:“请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织田操脚步更急,不敢稍停,一直将杜小夜拉开到一条街外,才兴师问罪说:
“你到底跟他说定了什么?实在不能对你丝毫掉以轻心!我才离开几天,你就勾引了别人!”
“你在胡说什么?”对织田操幼稚无聊的醋话,杜小夜置之不理。
织田操不肯罢休,从杜小夜由“卡布奇”出来,他就跟着她,但为了甩开跟他回台北的同父异母姐妹织田惠子和丽子,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摆脱她们的纠缠不休。
他拒绝接受他父亲安排的政策婚姻,一走了之;两个异母姐妹奉命追来监视他,搞得他不胜其烦。他预料他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倒也不在乎,偏偏恼人的又遇上一个对杜小夜虎视眈眈的松本耀司。
“快说!你到底跟那家伙说定了什么?”他固执地盘问。
“我跟你说了,没有。”杜小夜无奈地说道:“松本先生希望我成为他的专属模特儿——”
“我不答应!”织田操蛮横地先行禁止。
他知道松本耀司是日本著名的服装设计师,更是东方少数几个打入巴黎时装界,享誉国际的世界顶尖设计师。
松本耀司既然看上了杜小夜,势必会将她带离他的身边。
他无法忍受这种分离,更不要杜小夜抛头露面。他要她完全属于他,完全将她独占。
“我绝对不答应!”他再一次蛮横地宣告。
杜小夜习惯了他的任性蛮横,不置可否。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事情处理完了?”她随口提道。
“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所以很快就解决了。”
织田操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没有告诉她,他父亲安排他相亲的事。
他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认为没有提的必要。反正他已经拒绝了,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会接受,心里就不当它是一回事,也就不认为有提它的必要。
“我听说那件事了!”他转个话题,提起杜小夜的羞辱。“怎么会那样?你别难过,我相信你,我会跟威尔舅舅解释的——”
“你要跟你舅舅解释什么?又不关你的事!”杜小夜突然大声反弹,激动又羞愤。织田操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一定是有人通知他,那么那些人绘声绘影对她的讽刺就不全是无的放矢?
“小夜,你怎么了?”
“我问你——”她瞪着他。“你是不是对你舅舅说了什么?所以——所以你舅舅——公司,才突然地指定我负责这次的造型工作?”
“嗯。”织田操老实地承认。“我要威尔舅舅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发挥你的潜力和才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只是缺乏经验,对自己没有信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根本不关你的事!”杜小夜激动得大喊起来。公司那些人对她冷嘲热讽的屈辱感又涌现出来。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想帮你——”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杜小夜含怒地瞪视着织田操,甩开他的手。那些人口口声声污蔑她靠织田操的关系,她以为清者自清,没想到他们对她的不齿都成了真。
“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她大声地又对织田操吼出来。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帮助你!”织田操再忍不住了,大声咆哮出来。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她竟然那么不知好歹。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你这么做,我完全没有了立场——”
“我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做点事,有什么不对?你何必那么激动?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
“你还不懂吗?人家都说我靠你的关系一步登天!本来我还以为——还以为——”激动的声音转化为哽咽。
“就算是靠我的关系,那又怎样?”织田操猛抓住她的双手,俯逼向她:“我不懂,你为什么要那么在意?难道我们的关系还抵不过别人的闲言闲语?”
他真的觉得不可理解,便愈发觉得生气愤怒。他认为他和杜小夜的关系不同,他帮助她、她依赖他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他相信她有那个潜力和才能。
但他却不了解杜小夜的感受,受人冷嘲热讽与排斥的滋味并不好受;她的自尊因他的缘故而受到了伤害。
“你……放手!”杜小夜狰扎着想挣脱他,忍了许久的情绪蓦然爆开,哭了出来。
织田操一向傲慢任性,她总是由着他的蛮横,从来没有与他起过什么冲突;但这次的情形不一样,他不了解,她并不想靠他的关系的心情。
如果她真的有那个能力,那也就算了;偏偏她就是对自己的能力没信心,又扯上织田操的“关系”,别人的冷嘲热讽她实在无法不在意。
“我不会放手的!”她愈是挣扎,织田操抓得愈紧:“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难道你真的觉得靠我的关系得到机会就那么可耻?”
他愈说愈激动,动作愈加粗蛮。夜色在不知不觉中沉罩下来,笼盖住他们在黑暗角落的争执;光晕中的车水马龙,将他们隔开在迷离外的黝暗。冷眼旁观他们爱情中第一道斑驳的裂痕。
“对!我就是觉得可耻!”杜小夜被逼急了,加上腕部的疼痛,失去冷静而口不择言。
“你——”
织田操披激得额暴青筋,脸色铁青,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极力压抑着高窜的怒气,眼神粗野凶暴,簇簇的怒火熊熊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