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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荡巴比伦 page 16 作者:林如是

  但说是这么说,他接过筷子,大口大口两三下就将一碗面吃光,连汤都不剩。不过我也差不多,杨冷青吃完没多久,一碗面找他吃得隐约可见碗底。

  看看彼此的胃口都这么惊世骇俗,两人不禁对视而笑。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拍门声,我眼皮陡跳了一下。我转头看看门,又看看杨冷青,他态度轻松地说:

  「大概是志诚。他早上打过电话找我,我跟他说我会在你这里。麻烦你开门,我去洗个手。」

  他起来走向浴室。我对自己失笑两声,放松下心情。

  「Surprise!」门屝后跳出美花的脸,笑靨如春花。

  我真的大大吃了一惊,以致于楞在当场。我万万没有想到美花会突然这样出现,她不是说她临时有事不回台北了吗?

  「吓一跳吧?」她娇俏地微笑,露出一点顽皮。「本来不打算回台北的,临时改变主意就回来。我去找冷青,想给他一个惊喜,但他不在,只好折到你这里来。」

  「哦……」我笑得僵硬又不自然。美花突然这样出现,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你怎么了?表情那么古怪?」她歪歪头,瞥到桌上那两个保丽龙空面碗及搁在摇椅上的外套,抬头疑惑地看我。

  「七月,是不是志诚?告诉他我马上--」杨冷青的声音从浴室传来,由渺而清,越渐接近,突地戛然中止。

  「美花?」他楞住了,站在厅口,忘了脚步。

  美花的脸变得像死鱼肚皮一样的白,她用强装出来的笑脸死命瞧着杨冷青,用怀疑、受伤害的表情交替看看我,然后用发抖的声音问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你和七月,你们到底……」

  「美花,我--」杨冷青的表情由呆愣渐转为下定決心的坚毅,我怕他此刻把什么事都说出来,抢先打断他的话说:

  「美花,你别误会,因为冷青以为你不回台北,觉得无聊,就约了志诚和我出去,他送我回来,上来借用浴室,所以……」

  「你说谎!」美花的眼神比毒蛇还阴还冷酷绝情。「我才和志诚通过电话,他重感冒一整天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出门。」

  我顿时傻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哑了半天,我才困难地从喉嚨里逼出这句话。

  「如果不是作贼心虚,你又何必说谎骗我!」

  「我--」

  「美花,这件事你别怪七月,是我--」杨冷青走向前,脸上带着決意说出一切的神情,却被美花的歇斯底里打断:

  「到现在你还要为她说话!你把我当成什么?还将不将我放在心上?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欺骗我,一直将我矇在鼓里,在暗地里偷偷来往,你们到底羞不羞耻?」

  「美花,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们是不是还想再骗我?」

  「你冷静一点,美花!」杨冷青用力抓住美花,强迫她冷静下来。

  「叫我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我最好的朋友背着我跟我的男朋友偷偷摸摸不知做了什么苟且的事,你居然还叫我冷静!」

  「我们不是故意要欺骗你,其实我们也很痛苦。美花,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爱的是七月,却一直没有对你说明,以致于变成今天这种局面。你一直很温柔,善解人意,希望你能谅解我们……」杨冷青终于不顾一切说出来。

  「你说什么?」美花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脸色由死鱼的白肚皮转成更难看的惨白的死人脸。

  杨冷青脸上拂过一丝歉疚不忍的神情,而且自责;但他没有犹豫,心意已決地说: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我真的爱七月,我--」

  「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美花大叫:「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美花--」美花难过扭曲嘶吼的表情,让我的心绞成一团,觉得自己做了罪大恶极的事。

  「不要叫我!你没有资格叫我!我一直当你是好朋友,你却这样对我!」她扭脸痛哭,哭声里带着怨毒的敌意。

  「美花,我--」

  「住口!我不要听你解释!我恨你!」

  美花用尽力气尖叫着喊出来,充满悲伤、痛苦、难过和怨恨;用最恶毒不谅解的眼神紧记她对我的恨,然后转身冲出去。

  「美花--」我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

  她跑得很急,橫冲直撞,盲目无标的。

  「美花,你听我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但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了,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好朋友?这个话你也说得出口,想想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这样对我!为什么?」

  「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你是个不折不扣不要脸的贼!从一开始你就在覬覦属于我的幸福--」

  「我没有!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那你为什么什么人不去爱,偏偏要爱上冷青?你明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却还橫刀夺爱抢走了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我哑口无言,感情的事,我如果知道为什么就不会陷下这么深了。

  美花伤心痛哭地跑远,我站在原处,无声地流着泪。

  「七月……」杨冷青也追出来了,轻轻喊我一声,将外套披在我肩上。

  我拂掉外套,无视他在我身旁,慢慢走上水泥梯。

  「七月!」他叫着追上来。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爱上杨冷青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也不会伤害到美花。

  美花骂得不错,我是个不折不扣不要脸的贼,我抢了她的男朋友,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幸福……

  「七月!」杨冷青又喊了我一声,紧拥住我说:「你不要太自责,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请求美花原谅,请她谅解我们。」

  「我伤害了美花。如果我不爱上你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她也不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我摧毀了她的幸福,我背叛她的感情……」我喃喃自语着。

  「别再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

  杨冷青一直惜护着我。他对我这么好,让我觉得更对不起美花,心里更难过。伤害了美花已是不争的事实,他再怎么安慰我,也只是为我们的罪过找理由。

  「你回去吧!」我挣开他的拥抱,回到屋子,轻轻关上门,将他隔在门外。

  第十五章

  这个冬天,比任何气象报告专家预期的都要来得寒冷。合欢山早早飘下了雪,就连台北盆地周围几个小山丘,也降下了洁白的雪。

  雪像花一样,漫山飘絮。风吹来,寒意入骨,像针一样地在刺,由冷而冰,痛到失去感觉的麻木。

  我天天守在美花家的大门外,佇立在寒风中渴侍她能偶尔探出脸,接受我的道歉原谅我。然而大门总是紧掩,坚厚冷冰冰的默示拒绝的绝断。

  美花丝毫不肯原谅我。我写给她的信总是原封地退回,打给她的电话也总是在我开口的第一声就被挂断。她不肯听我任何解释、接受我任何道歉。

  「七月,求求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我在寒流来袭,刺骨冰冷几近零度的深夜中,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回到住的地方。杨冷青顶着暴风,佇立在门前,守候着我回来。

  「不,我一定要求美花原谅我……」我摇头,身体突然一软,往下倒去。他急忙扶住我,又痛又急又不捨地咆哮:

  「这样还不够吗?你到底还要做到怎么样的程度!你这样求她,她还不肯原谅,你又何必再折磨自己!」

  「不,我必须求她原谅我……」我勉强稳住自己,推开杨冷青说:「你回去,不要再来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解決一切吗?我爱的人是你,即使你离开我,我爱的人仍然是你,绝不会再回到美花身旁。我是不可能再爱上美花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不!你走!你是属于美花的……」我开门进去,才走了两步,身体一沉,往前摔倒下去。

  「七月!」杨冷青叫了一声,太保和波斯在我身畔低低呜叫不已。

  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远,逐渐消溺,像悲哀的断魂。

  以后的时刻我只觉得我彷彿处在水火的交融中,时冷时热。好多颜色惨白的梦,黑夜的迷离中,许些幽灵似的没有面容的轮廓,不断张合着无声的哭叫吶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模糊中,我似乎听见志诚的焦虑。

  好像有人一直在我身旁守护,握着我的手,炽热的深情一直在慰汤着我逐渐失去温度的心。从遥远遥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声音,回音似地的缥缈,有人在对我呼唤。

  我记得那声音,冷冽清清,一直牵系着我的心。那是杨冷青--

  「七月,你醒了!太好了!」睁开第一眼,我看见的是杨冷青焦急、安慰又释怀的脸。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满鬢的鬍渣,显得很憔悴。

  「我怎么了?这里是哪里?」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稍稍挣扎想起身。

  「好好躺着休息别动!」杨冷青忙扶着我躺着,不让我起来。「这里是医院,你发高烧昏迷了两天。现在没事了,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康复。」

  昏迷了两天?那些时冷时热,处在冰冷火热交熬中的感觉原来都是病魔的缘故。

  杨冷青怔怔地看着我,紧紧握住我的手,激动地吻了又吻。他的吻触好热,传达着他深厚真挚的感情。

  「太好了,你没事!医生说倘若迟了一步,就有转成肺炎的危险。这两天你高烧昏迷不醒,我真的好担心,怕你会离开我……」

  看着他憔悴的脸、担心的表情,我觉得又感动又不捨。他对我的情是如此深厚,但偏偏造化如此弄人,我们相爱,却成了罪过。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我伸手想触摸他的脸,却觉得非常吃力,他握住我的手移到他脸庞。「谢谢你,一直在身旁照顾我。」

  我微微喘气。高烧刚退,我觉得身体非常虚弱。

  「别想太多,好好休息,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我对他微微一笑,觉得很疲倦,轻轻闭上眼休息,就那样握着他的手睡着了。

  再次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仍是杨冷青深情的脸,我的手还握着他的手,他一直没有睡,在我身旁守护着。

  「你回去休息吧,我没有关系了。」睡了一觉,我觉得精神好多了。

  「我不累。」

  「我真的没有关系了,这里有护士照顾,你不必担心我,回去好好休息。」

  「我真的不累。」

  「别骗我,你的脸色很憔悴,一定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看你这样,我心里很难过,觉得很对不起你……」

  「傻瓜!照顾你是我的责任,你何必这么自责!」杨冷青轻轻拂开我散曳的发丝,动作很轻,很温柔。

  「回去好好休息,好吗?」我央求着。

  他凝息看着我,低头轻轻亲吻我的唇说:

  「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目送他离开后,疲倦又袭上心头,我闭上眼,很快又沉沉睡着。

  我在医院又断续待了两天才离开。古志诚来看我很多次,在我高烧昏迷的时候,他跟杨冷青一直在一旁照顾我。他们两人一直没在我面前提美花的事,我也没提,不想辜负他们的一片心意。

  可是深深的愧疚和罪恶感一直埋在我心中。美花一天不原谅我,我一天也无法从这种罪恶感和自责中解脱。

  古志诚也许是看出我的心思,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七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冷青真的很爱你,你昏迷那两天,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照顾你,直到你醒来了,他还是不放心。其实,他背负了很多的指责,默默承受许多的痛苦,但他不说,一心只想保护你。你发生这种事,他比谁都难过。听我说,感情的事没有必然的定夺,谁负心、谁背叛,即使连当事者往往也没有资格去说。冷青保持沉默,那是他一貫的温柔,我想,关于他感情的投向,其实美花也许早就明白,只是不愿去认清事实,也不愿承认。」

  我从未设身处地去想过杨冷青的立场,总以为我们犯下了错,伤害美花,受罪是应该。古志诚这时提起,我才深深感到自己太残暴,为了自己的心情,而深深伤害了杨冷青的温柔。

  「我明白了,谢谢你,志诚。」我说。

  门这时打开了,杨冷青提了两篮竹编的宠物笼进来。他将笼篮打开,太保和波斯立刻跳出来。

  「累惨了,这两个傢伙又皮又不合作,一路叫个不停,还企图脱逃,就怕我愉愉卖了它们!」

  因为刚出院,我身体尚未完全复原,还很虚弱,杨冷青担心我一个人住在半山腰违章建筑乏人照顾,所以我暂时搬来借住他的地方,连同太保、波斯也一起搬过来。

  「太保,波斯!」太保和波斯跳出牢笼,立刻围着我,亲热地摇甩尾巴撒娇。我亲亲它们,微笑说:「想我吗?我也好想你们。我不在的时候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听话?太保,你有没有闯祸?波斯,你有没有好好看着太保?我知道你们很担心我,我现在没事了!」

  「七月,你对它们说了一大堆,它们听得懂吗?」古志诚微笑说:「别太兴奋,你才刚出院,还必须好好休息。」

  「算了吧,志诚,她不会听的。七月对她这两只宝贝猫比对我还好,她可以不跟我讲话,却不能不和她的宝贝猫聊天。就因为她这么宠它们,那只流氓猫才会那么无法无天。」

  「流氓猫?」

  「就是太保啦!名副其实,总让我恨得牙痒痒的!」

  古志诚笑起来,逗逗太保,然后说:

  「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猫,七月偏偏爱猫如命,想来你是在劫难逃。」他开了句玩笑,收住笑说:「我该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们。七月,好好休息,别太勉强,有什么事让冷青去做就好。」

  「嗯,再见。」

  偌大的房子只剩下我和杨冷青。他凝视我片刻,轻轻拥住我说:

  「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捨得离开你!」我也伸手拥住他,「对不起,我只考虑到自己的心情,忽略你的感受。你心里一定比我还痛苦,我却那样伤害你--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有你这些话,我什么痛苦都能忍受!」杨冷青先是微微一震,然后带点哽咽,吐露內心的话。

  我们在偏午阳光的礼赞中,拥抱着彼此,以吻为誓,互许爱的承诺。

  之后一个星期,我的身体慢慢康复,只是脸色仍然苍白。杨冷青燉了好些参药补料给我喝,慢慢的,我的脸色增添了许些红润,气色如新。

  残冬的气息仍旧寒冷。一个下午,我懒懒躺在沙发上,和杨冷青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着晚上要吃什么,眼睛盯着电视,漫不经心地。杨冷青正在翻譯一篇英文稿,也不是很认真在对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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