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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荡巴比伦 page 11 作者:林如是

  「还有你的眼神--」杨冷青突然又说:「流露着与你脸上表情相同的颜色,总是让我觉得迷惑。」

  「你太敏感了!我就是这样,大概是不常笑的关系,才会让你有那种感觉。」

  「不……」他声音低得像喃语又像叹息。「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那种感觉。你的眼神、你的神情流露出深切的无依,美丽而哀愁寂寞。」

  「那一天我工作很忙,又赶着到『犁坊』,晚饭也没吃好,精神有些恍惚,才会引起你这样的错觉。」

  「不,我们相见还在更早,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车子开上山腰,他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怕接触到他探索的眼神,垂着眼,无法泰然自若。

  我回身想取那一大袋东西,他伸手按住我说:「东西很重,我来拿。」

  我缩回,无法注视他的眼睛,匆匆逃下车。

  他突然说那些话只是无心,我不该有过度的反应、过剩的心情。

  上了楼,我打开门回头想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他却越过我迳自走进去。他一进去,太保就向他扑过去,他一惊,险些站不住。

  「太保!」我喝住太保。

  杨冷青把袋子放下,席地而坐;太保和波斯并坐在他面前,歪着小脑袋望着他。波斯澄蓝的眼睛,倾溢出美丽的光采,大大地盛者好奇但友善的味道,太保骨溜溜的湛蓝眼珠,则充满着猫的怀疑和深度的戒心与敌意,他不怀好意地监视着杨冷青。

  「你这两只猫真有趣,好像你的护卫似的。」杨冷青半开了一句玩笑。

  「你不喜欢猫,就不必勉强。」我给杨冷青一杯水,倒了一些牛奶给波斯和太保。

  「我的确是不怎么喜欢毛茸茸的心动物,真麻烦。」

  「其实动物跟人一样,你付出多少感情,它回报你多少。」我在他身侧坐下,太保跳到我膝上,如伺大敌地瞪着杨冷青。「它们对感情很敏感,是否能情投意合,相遇的第一眼就能从你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而知。」

  「很显然的,那个太保是挺讨厌我的。」杨冷青毫不畏惧地回瞪着太保。

  「动物往往能察觉出一些你感觉不到的事情,或者你尚未察觉的不自觉的事情。」我说:「它们的感情直接而真诚,毫不虚伪做作。太保对陌生人一向不友善,它之所以对你有不好的感受,大概是因为你本身散发出的气息关系。」

  「我散发出的气息?」

  「你不是不喜欢小动物吗?太保知道,所以本能地排斥你。」

  「可是为什么波斯就不一样,它对我友善?」杨冷青看着波斯说。

  波斯喵了一声,竟然走到杨冷青身旁,低着头廝磨着他的手表示好感。杨冷青伸手将波斯抱在怀里,一点也不勉强。

  「我也不知道。」我呆呆看着,说:「波斯是个例外。它很善解人意,而且明理。太保比较霸气,像个小流氓。」

  「喵!」太保朝我张大嘴喵了一声,似乎是在抗议我的话。

  「我知道为什么。」杨冷青说。

  我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不是说动物能察觉出我们不自觉的事情吗?」他说:「你这两个护卫像守着什么宝贝似地守着你,对你有着深厚的感情,遇有生人侵入,霸气的太保是一貫的排斥,对侵入者充满敌意;但波斯就不一样,它守护你,但一旦遇到真正关心你的人,它知道那是你的本命者出现,它和太保只是代替那个人守护你,它会善解人意地欢迎他。它和太保不同:太保对你的感情是强烈而有独占欲;而波斯则是温柔的守护。它们共同的职责是守护你,直到你生命中真正的本命者出现;但是那个人一旦出现,太保的反应是强烈的排斥充满敌意;波斯则友善而表态欢迎。」

  杨冷青边说边逗着波斯玩,不怎么认真稚心的模样。他这些话听起来匪夷所思,我哈哈大笑说:

  「你的想像力未免太丰富!太保和波斯是等候我本命者出现的守护者?果真如此,那我岂不成了什么天人传奇了?」

  「对我来说--是的。」杨冷青突然抬头说:「我看看它们的反应和态度,你生命中那个本命者应该是出现了。」

  说完,他低头继续逗着波斯玩。

  杨冷青为什么要说那些话?那些话是否只是无心的玩笑?在那听似无心的话语中又藏有什么言外之意?

  他的态度似真又非真,我不知道是否该是相信或存疑。那些迷惘只会让我陷入更深的沉沦,我应该一笑置之,为什么欲如此顫慄,掉入诱惑里?

  我看着他,久久无法将目光转移。

  第十一章

  在「大东」工作的最后一天,由于要把未完的工作赶着完成,又要忙着办离职交接手续,以及清理一些尚未带回的私人琐碎的物品,这一整天,我简直忙碌不堪;一直到下班过后半小时,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才总算把该做的事都整理清楚,松了一口气。

  我伸了一个懒腰,捶捶手臂肩膀,不经意撇头,诧见美花像幽灵一样,白着一张脸,悄然无息地站在我座位旁。

  「美花?怎么还没回去?在等我吗?对不起,我以为你走了。我马上好。」我连忙起身收拾。

  谁知美花突然哇地一声,扑在座位上大哭起来。她哭得很伤心,肝肠寸断似地,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

  她突然这样莫名其妙地哭起来,我站着楞了一会儿,才慢慢坐下来开口问:

  「发生什么事?」

  她没有回答,伏在桌上,伤心欲绝。

  「是不是和冷青吵架了?」我慢慢地,一字一字轻轻地问。

  她总算抬头,抹抹眼泪,抽噎地哭诉说:

  「他最近都对我爱理不理的,态度好冷淡。那一天明明恨我约好的,结果他居然爽约,让我等了好久。我问他为什么约好了又不来,他既不解释为什么,也不道歉。今天我打了一天电话找他,都是答录机在回话,我……嗚……」

  「你先别激动,也许他有事情在忙,没时间打电话给你。」

  「再怎么忙也应该行个电话给我!」美花嘟着嘴,蛮橫不讲理地埋怨。

  「我想他心里也很急,你耐心再等等。他很在乎你的!」

  「他如果在乎我就不会用那么冷淡的态度对我了!」美花说着又嚎陶大哭起来,连带地鼻涕也流出来。她抹掉鼻水,哭说:「他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过,他一定是不再爱我了。他如果爱我,就不会这样对我……」

  「你别哭!你们两个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他才负气爽约?」美花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她和杨冷青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

  杨冷青不会无故爽约,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争吵。我想那大概是情侣间的吵嘴,瞥扭过了就会没事。

  美花却只是一迳地哭,什么也不肯说。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晓得你们两人闹什么瞥扭?」我有点心浮气躁,又无可奈何。

  美花只说杨冷青爽约,不回电话,为此疑心他不再爱她;至于两个人为什么闹瞥扭,她却是嗚嗚咽咽地什么也不肯说。

  「别再哭了,又不是小孩!真的不放心的话,去找他好了,这样不就可以和好了?不然,我去找他跟你道歉?」

  「哼!我才不希罕他道歉!他心里就只有朋友,只顾着体帖朋友,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在他心里,我根本比他的朋友还不如!」美花俏丽的哭脸上露出愤忿的切齿的不满,满脸的怨懟。

  这番话像利刃一样剌入我心坎,美花愤忿怨懟的表情,更是如夜叉猙狞,排山倒海向我压来,粒粒泛张的细胞都是最毒最深的谴责。

  我无言以对,陷入沉默。

  「七月,你说冷青他这样对我,是不是不爱我了?」美花还在哭,纯洁无辜的脸上珠泪纵橫,方才种种怨懟愤忿、咬牙切齿的猙狞,不真实的彷如只是我的幻想。

  我尽速把东西收拾好,强露出笑容说:

  「你想太多了,我想冷青不是这种人。情侣间偶尔吵吵嘴是常有的事,你别放在心上,等过两天情绪过了,我看你们比谁都要恩爱、如膠似漆。」

  「讨厌!你说什么嘛!」美花总算破涕为笑。

  「好了!该走了。波斯和太保还在等我回去。」

  「你那两只宝贝猫又兇又会吃,你为什么不干脆把它们卖掉算了?又省麻烦又有钱賺!」

  「太保和波斯就像我的朋友一样,分开了会觉得捨不得。」我笑笑摇头。

  「真受不了你,对动物这么濫情。你这种濫情主义的观念个性实在太不切实际了,人跟动物毕竟不一样,怎么可能成了朋友!」

  「相处久了自然就会有感情,你不养猫,所以你不知道。」

  「我知道你脑袋有问题!」美花半指责,半开玩笑。她说:「动物就是动物,永远也不可能和人产生帖心的感情。我看你是一个人太寂寞了,才会把感情寄托在猫身上。」

  「感情这种扑朔迷离的东西,谁也料不准。动物的感情其实比你想像得深厚,就看你怎么对待而已。」

  我们边走边说,路途不觉缩短,就连往常苦等一百年才姍姍来迟的公车,也很合作地适时来到。

  「你这个人简直人畜不分!」上车后,美花继续又说:「动物和人还是有分别的,不要宠猫宠过了头,拿它们当人宝贝着。」

  「你不了解,人跟动物其实都是性灵的生物,只要用心对待,彼此的感情是可以交流的。」我想起太保和波斯张着蓝蓝的大眼睛听我细诉心里事的模样,我相信它们真的了解、懂得我的心情的。

  「我看你还是好好找个男朋友才是!你就是一个人太无聊了,才会把精神感情寄托在猫狗身上。」美花抵着嘴笑说:「你以前跟大鸟他们好像处得很不错,现在还有联络吗?」

  我摇头,我们一夥早已散了好久。

  「真可惜,我看大鸟那个人挺不错的,又对你有意思--」

  「美花,别提那些了好不好?」我插嘴打断她。

  「你如果有男朋友,冷青他就不会……」这些话她说得很细,含糊不清,听起来就像是含在嘴里的咕儂。我听惯了小主管细声细气的嗓音,所以美花这些低喃我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我又陷入沉默,坠进无底的绝谷。

  幸好车声吵杂,我的沉默显露不出任何特别的意义。美花也以为我没听到她那些话,看看窗外又说:

  「我真不明白,像志诚条件那样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他又那么喜欢你,你竟然不要!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要什么样的男人,你才看得上眼?」

  美花的声音听起来,半夹讽刺。我看她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

  「美花,感情的事可遇不可求,如果两情不能相悦,交再多男朋友也没用。」

  「但如果你有男朋友的话,冷青也许就不会跟我吵架,也不会这样对我。」说话的同时,美花转头看着我,眼神坦白,不满怨懟的情绪完全盛在不言中。

  我们对望甚久,车子吵杂的隆隆声围绕在我们周旁的经纬,襯显出我们之间情绪的沉默。

  「我懂了!」我复看她一眼,甩开长发,按铃下车。

  下车后,我辗转又换了两趟车,才拖着疲惫至极的躯体摸黑回到半山腰的违章建筑。我的情绪坏透了,不只是身体觉得累,心情也沉到谷底。

  我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太保波斯坐在一旁静静不出声,迥异于平时的喧闹。

  我的心情影响了它们的心情,我爬起来,歉疚地说:

  「对不起,我的心情坏透了。她是我的好朋友,他又是她的男朋友,我喜欢上他也不敢说。但她怕我抢走她的男朋友,对我说那些话……我不怪她,但是--差劲,真的差劲透了!我是说我自己!我为什么要喜欢上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为什么?」

  我说着说着,难过的哭出来。

  同样是爱一个人,美花是那么幸福洋溢,滋味甜在心头!我的感情却不能摊开,背负着背叛朋友的罪恶感,所有的无奈苦涩只有我自己承受。

  「喵……」波斯走过来轻轻摩挲我的膝间。

  「我也不想这样啊!波斯。」我忍住泪,越忍越难过,索性放声大哭说:「可是我就是喜欢他,我也没办法啊,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爱着美花,我像个傻瓜一样……」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到最后只觉得声嘶力竭,喉嚨都哑了。

  我懒懒地趴在床上,盖着枕头矇住灯光刺眼的照射。过了很久很久,彷若日月交替那么久,属于夜特有的那种寂静笼罩整个房中。我慢慢起身,听到门外传来粗重断续、夹着呢喃不清的叫喊的拍门声。

  隔着门,那声音含糊得只剩一串串咕咕响的喉音。我跳下床匆匆打开门,杨冷青踉蹌地摔进来,带着一身刺鼻的酒骚味。

  「你喝酒了?」我关上门,制止太保的蠢蠢欲动。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醉意太浓,只得靠着墙,半臥在地上。我跨过他,想扶他起来,他挥开我的手,咕哝着说:

  「我没醉!你不要管我!」

  「话都说不清楚了,怎么还没醉!」我攙着他,想扶他起来。

  「谁说我醉了?我没醉!你走开!」他挥开我,逞强地想自己站起来,步履不稳,跌趴在我身上,连带的也害我摔在地上。

  他的身材高太,体重又重,我被他压在地上好半天使不上力。我稍微喘了口气,避开他垂靠在我脸颊旁的醉脸以及吐息问的酒臭味,然后使尽力气将他推开。

  「你干嘛推我?」他跌在墙边,依着墙挣扎了半天才坐起来。

  「问你啊!你为什么醉成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实在有点白痴,居然这样一本正经和酒醉的杨冷青对话。

  「谁说我醉了?」杨冷青硬不承认自己醉了,睡着墙叫着:「我心里不痛快,喝酒解闷也不行吗?」

  看样子,他并没有我想像中醉得那么厉害,但他大概喝了不少酒,眼神显得有些呆滯。

  「你安静一点,没有人说你不能喝酒!」我抓住他的手想制止他,他不晓得从哪来的蛮力,挣扎个不停。

  「放开我!」他大叫:「酒!拿酒来!我要喝!」

  「不要叫了,你清醒一点!」夜已经很深,他这样大吵大闹只会给我惹麻烦。

  我匆匆倒了一杯水给他,他喝了两口,将它摔在地上,嚷叫着说:

   「拿酒来!别以为我醉了,你就想骗我。告诉你,我没醉,我的头脑清醒得很。拿酒来!我要喝酒!」

  他挣扎地站起来,步履不稳地站在屋子中间,仰天大叫说:「我没醉!我没醉!我还要喝酒!拿酒来!」

  他脚步踉蹌,顛顛倒倒的,像是随时会摔下来,我在一旁紧张地守着,又气恼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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