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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情 page 9 作者:林如是

  说到最后,语气中带着施舍的姿态,完全显露出遮盖于优雅与教养下的轻蔑。李蝶飞觉得无比的羞辱,极力压抑翻涌的情绪,力持声音的平静,说:“我们从不想到罗家,也绝不会拿你们的钱,这点,你们尽可以放心。至于阿彻的事,我还是那句话,阿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自己的人生他自己会做选择,并不是我,也不是你们能够左右。”

  说完这些话,她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们,意思很明显,是打算送客了。

  如果能够,她希望能保持沉默,但沉默不被接受。罗家贵夫人们在轻蔑的同时,未免也太瞧得起她了。她们以为,她可以左右罗彻,却忘了,他身上流的是罗家的高傲自负,以及老妈任性、不受羁抑的血。她这个自尊又自傲、霸道又自我的弟弟,回异于漫世懂得应变妥协、随机适应社会法则的狈种类人;他是属于狼种的,狼种男人的坚持、自主独立与绝对,深深流脉在他的血液里。

  但她们不明白,以为她或他们──罗家,可以为罗彻做决定,成为他的主宰。然而,不,不是这样的。对狼种的人,对罗彻来说,文明、传统、伦理、道德,甚至绝大多数人认定的真理,都不是绝对唯一的。今日的真理,也只不过是文明进化后,多数人取而认同、决定它的意识型态的正确性的时代观念、产物而已。它并不是永恒不变的;当然,也不是不可挑战质疑。他自有他自己的主张。

  所以,她宁愿保持沉默。

  先前,她曾犯了错,以为回罗家对他或许是好的。但这世上除了自己,谁又能替谁决定呢?生命既以独立的个体存在,谁又能成为谁的主宰?

  不管有什么不得已,或迫于什么样的阻力、压力,到最后,关于自己的人生甚或者感情,那最终的结果,终究还是出于自己的抉择吧?

  第五章

  天台上的月光淡淡洒在墙头上,墙上的青苔静静泛着幽冷的清光。月宫广寒,犹遗有传统在飞翔,碧海青天、地老天荒,痴情依然末了。

  神话的故事总是很美,让人心神向往而抬头抑望。飞翔是人类共通的梦,但美丽的仙女,只怕是后悔偷了飞天的药;卉月的嫦娥,其实是一片情愁吧?

  “唉!”李蝶飞倚着墙,慢慢坐下来;双手抱着小腿,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最近这些日子,她老是在叹气。她才二十岁,但她却觉得她老得如中年。真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称心如意;月里的嫦娥,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会偷取西王母的丹药吧?却留着一颗痴情的心,碧海青天夜夜心。

  她其实共不喜欢这个故事的。但天台上那曾照耀过亿万年前洪荒的月光,照耀在她身上,她不由得涌起一种下意识的情感,想起这个凄清的神话。

  就像童话的结尾,总是“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神话的结果,多半是无疾而终的,甚至显得草率。因为人毕竟活在现实里,习于亦安于一套逻辑的标准来看待事物,逸轨于常理之外的等于不存在,亦不被承认。这社会自有一套中心,正确的思想,脱出主流之外的,便都是禁忌。

  相对于传统的道学,荒诞不经的神话自然是禁忌;爱情是神话,是以爱情也是禁忌。

  “爱情啊……”李蝶飞喃喃地低吟起来,脸庞蓦然一红,无端想起罗叶的吻。

  她愣一下,觉得荒谬极了,猛烈地摇头,慢慢再抬起头,心不提防地一跳,赫然遇见罗彻线条分明的轮廓。

  “阿彻……”她呆住了,有点措手不及。他听到她刚刚的自言自语了吗?“你回来了……”面对自己的弟弟,她竟如对生人般的不自在。

  不!这不是她要说的。她是特地在等他回来的,有很多话要问他──罗彻冷淡扫她一眼,一言不发,掉头往屋里走。

  “阿彻!”她叫住他,连忙站起来拦到他跟前。他将脸掉开,不想和她的目光接触,对着空气拋下一句无动于衷──“有事吗?”

  听听那冷淡的口气!李蝶飞在心里叹口气。看样子她还在生她的气。

  “我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快一点了。她从入夜等到现在,倚门盼望的滋味真不好受。

  “我有事。”

  “什么事?你明天还要上课,这么晚回来,我会担心。”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想做什么、几时回来,多少应该有一点自由,不需要事事向你报备吧!”她的焦心关切处处表现在言谈中,罗彻却毫不领情,冷淡的态度犹带几分负气。虽然算是回答了她的话,服从中却有强烈的不满。

  “我并不是想干涉你,我只是担心──”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必你操心。很晚了,我要去睡了。”

  罗彻一言一行都带着气焰,心中的怒气不肯轻易消除。他甚至不再看李蝶飞,越过她走向屋里。

  “等等!我还有话问你──”李蝶飞急忙又拦住休,从口里拿出一个装着钱的小牛皮纸袋,说:“这个──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的?”

  如果不是乔突然交给她这些钱,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什么都不知道。

  “我问过乔了──”她停顿一下,罗彻没反应,她接着说道:“乔说,钱是你给她的,要她交给我。阿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乔告诉我,最近这一两个礼拜,你每天回家后换了衣服又立刻出门,到了半夜才回来──你究竟在做什么?”

  罗彻抿抿嘴,漠然的表情如雕像般冷峻深刻不带颜色。“你别管那么多,那些钱收着就是了。”

  “我怎么能不管!你是我弟弟,我担心你──”她忍不住提高声调,换来的却是他一声略带不满的轻哼。

  她叹口气,静下气来,瞅他一眼,低声问:“你还在生我的气?那件事我跟你解释过了,我只是──唉!”

  话只说到一半,她就又忍不住嗟叹起来。他的眼神让她说不下去,他把对她所有的情绪全都表露在眼神中了,充满了愤怒、不满、愠怒以及妒恼埋怨。

  她觉得无奈极了,她已经这么低声下气了,他到底还要她怎么样!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她垂下脸,长长叹口气。

  罗彻没表情的脸,这才稍稍一动,望着她,提出要求:“我要你把钱还给那家伙,以后也不准再接受他给你的任何东西,就算是借的也不行。”

  好任性霸道的要求!李蝶飞迟疑一下,只那么一下,罗彻脸色便难看极了,她赶紧点头,一口答应,说:“我知道了,什么都听你的。”

  “真的?”他这才露出连日来难得见到的笑容。

  “现在,你不生气了吧!”看见他笑,她试探着。

  “生气?我怎么敢生你的气。”语气还是有点酸酸的,多少言不由衷。“我还以为你不点都不在乎我呢?”

  “你还说!”亏他说得出这种话呕人。她埋怨的睨他一眼。“我不在乎你,在乎谁?这些天你对我不理不睬,你以为我心里好过吗?我好歹是你老姊耶!你对我却像对陌生人一样!”

  他们相识太久了,又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埋怨的同时,语气不自觉地带一点娇嗔。

  罗彻很自然的将她拉近,俯低了看她,也不说话,算是表达一点歉意忏悔。就这样,薄嗔微怨中,他们之间耿碍着的冷淡生疏气氛与不愉快瞬时化逝无踪。

  “现在不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了吧?”她收起嗔和笑,摇摇手中拿着的牛皮纸袋。

  罗彻屏息半晌,知道瞒不过,老实回答说:“那是我打工赚的。我在一家酒吧当服务生,已经工作两星期。”

  “酒吧?你到那种地方打工?”这话教李蝶飞听得又惊又痛,像被剌猬螫了一样跳起来。“马上把工作辞了!我不准你再去打工!”

  “阿飞,你听我说──”罗彻搂住她双肩,等她稍微冷静了,才解释说:“我知道你若晓得这件事一定会不高兴,但我只是想帮一点忙──”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想办法,你只要好好念书就可以!”她根本听不进去,挥开他的手。

  “我怎么能不担心!”他低叫起来。“看你每天那么辛苦,我哪还有心情念书!眼睁睁看着你接受那家伙的施舍,我却一点能力都没有,你知道我心里有何感受?我希望能帮忙你、保护你,在你累的时候可以成为你的倚靠,放心地依赖我!”

  “阿彻……”她呆住了,泛红着脸望着他,而后,轻轻地抱着他,又笑又骂他傻。“傻瓜!你根本不必那么做。从以前到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不都在我身旁吗?我依赖得你还不够吗?”

  “那不一样──”

  “一样的,你别想那么多了,答应我,听我的话,不要再去打什么工了,好好把书念好才是最重要的。”她伸出小指做信约。“来,勾勾手指──”

  罗彻迟疑着,犹豫地看看自己的手。李蝶飞倾倾头,略撇着嘴,斜睨了睨他,模样娇憨透了。“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养我一辈子的,如果你不好好念书,追求更高的才识,将来怎么跟别人竞争?又怎么养我,让我过舒服的日子?”

  “可是……”罗彻依然犹豫不决。他望着她,那眼眸那么清澈、充满期待──他握了握拳,下定决心,小指勾上她的小指。

  李蝶飞欢欣浮上脸,嫣然一笑,妩媚极了,但她不自觉。罗彻内心突地悸跳一下。月光照,情怀袅绕。

  “其实,你真的不必担心。我现在赚的钱,省一点的话,足够用了。你千万别荒废了学业跑去打工,那样的话只会让我担心而已。你已经跟我勾过小指了,可不许黄牛!”夜影将她视线遮蔽,他痴痴的望,她不知不觉。

  她没察觉他的沉默,转身朝夜空伸个懒腰,双手扳住墙头,往后一仰,对着一片黑漆的天,不怎么认真的说:“啊──我如果长得像天仙美女就好了,前几天我公司的同事才在说怎样钓个金龟婿呢!都怪老妈把我生得太不起眼了,不然,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让他供养我们一辈子,就不必那么辛苦了。她们还说,要我多出去走动、去见识见识呢!”

  “你该不会真有这种该死的想法吧?”罗彻以为自己听错,怀疑地盯着她。

  她心虚地低下头。的确有那样想过,只是她很有自知之明,而且她一向不太喜欢昆虫。

  “你不会真的已经──”看她那心虚的模样,罗彻惊心颤跳起来。那是他最不能忍受的。想到她可能和那个男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甚至亲密的接触,他实在无法冷静。

  “没有!”李蝶飞红红脸,忙不迭地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再说,就算我想,也没有人会要我啊!看看我,长得又扁又不出色──”

  “谁说的!你长得很漂亮。”他心安了不少。表情柔和起来。

  “你不必安慰我了──”她笑笑,当他是在安慰,不怎么在意。

  “不!”他却认真看着她,很认真。“我是说真的。你真的很美,很令人心动。”

  李蝶飞芳心蓦地一跳!这种话出自自己弟弟的嘴里实在有些怪异,但她却不由自主地脸红。犹其它的表情那么认真,认真得教她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眼。

  而这种应该属于情人间的私语呢喃,从他口里说出却那么自然,有一剎那,她简直产生一种错觉,脸红心悸。罗叶这么称赞她时,她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此时罗彻这么说,她的心却跳个不停。为什么会如此?她实在不明白──“你别胡说!我会当真的。你这么乱说,害我太自我陶醉会让别人看笑话。”她下意识提高声调嘻笑瞎扯,破坏他们之间那一点诡异暧昧的气氛,也掩饰掉自己不安的心跳。

  “我没有胡说,我是很认真的。”罗彻认真的表情未变,奇怪的情愫在眼里萦绕。“看着我,阿飞。如果我──”

  如果我──怎么样?他没有往下说。她奇怪地抬头看他──眼神一交叠,她不提防地感到一阵昏昡。是夜的恶作剧?那眼里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将她里绕──她下意识往后退,脚步却虚浮站不稳,他伸手将她抱住。

  天台上的月光淡淡地洒在墙头上,墙上的青苔静静泛着幽冷的清光。月里嫦娥正躲着在偷看什么吧?

  她宽心一笑,确定是夜的恶作剧。

  ★  ★  ★

  雨过天青,日子又重回寻常的轨道。平和的生活自有安祥的甜蜜,她很安于这种宁静的感觉。自从老妈死后,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安心的感觉。

  她的安祥,同事看了都起疑;才不过几天前,她还唉声连连,动不动就叹气。不过,他们也没有大惊小怪,似乎司空见惯。这种“情绪周期”,每个人都会犯,况且,比起那些失恋时呼天抢地,热恋时引吭高唱的歇斯底里症患者,她的情况算是良好的了。

  “唉,阿飞,”小何探过身来,拍拍她。“今晚你有没有空?待会下班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已经快六点了,接近下班的时间,每个人都蠢蠢欲动。

  “不行,我还要去打工。”李蝶飞摇头。

  “什么啊!那个赚不了三毛钱的工作你还在做?!不是跟你说了吗?与其那样做得要死要活,不如找个有钱男人嫁了还比较快!”

  她笑笑,没有吭声。真有这么好的事,谁都抢着嫁,哪还轮得到她?!

  小何瞪瞪她,摇头说:“你啊,就是死脑筋!我看你最好还是赶快把那工作辞了。看看你,面黄肌瘦!”边说边夸张地捏着她脸庞。“听我的话没错,趁着年轻好好享受,谈几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才不会枉费身为女人。哪天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你啊,就是缺少恋爱和男朋友!这是很要不得的,女人就是需要爱情的滋润!”

  真是的!在瞎说什么!她轻轻拨开小何的手,抿着嘴,不跟她抬杠凑和。小何还要缠她,后头有人在叫,才让她松口气。

  下班后,她怕小何又来纠缠,趁着她在洗手间补妆时,草草收拾好东西,赶紧离开办公室。出到街上,夕阳尚依恋着西天,染着一层层粉紫橙红的波浪。她留恋地贪望了几眼,方低下头,冷不防一辆机车煞停在她面前。

  “阿彻!”她先是吓一跳,看清了机车上那个人,轻呼声转为惊讶。

  “上来。”罗彻朝后坐倾个头,要她上车,口气带着命令。

  “去哪?”李蝶飞一时反应不过来,呆站着,脑中冒出一堆问题。“你哪来的机车?你又没有驾照,这样骑车太危险了!该不会又去打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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