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伤的愁绪旋即袭向周身。
“小事一桩。”她夸言地道。
“这么自信!”他一笑。
她颔首,“当然,史军是个能干的总管,我哪里需要出什么力!”
“谢谢你。”他握住她的手。
“谢什么?”
他扬起唇角,缓道:“昨夜……是一个美好的记忆。”
她垂下羞怯的俏颜,心中不禁一甜。
“我全忘了。”
“你,还恨我吗?”他很想知道。
她任性的咬了咬下唇,不想让他太好过,所以她故意说反话。
“恨啊,为什么不恨?你一直以来对我并不好。”
他扣住她倔强的下巴,端倪她的真心,可看不真切。
“要我带着你对我的恨离开,你真残忍。”
严季雍看着她的眼神,没有了以前的锐利,只有现在的温柔,不知她领不领情?
她别开小脸,一颗心怦怦地跳着,哪有人这样直勾勾觑着人的。
莫紫乔心被瞧慌了,只想逃避。
“分开也好,免得咱们一碰面就吵架。”她好想问他何时回家,能不能带家眷同行。
她不想一个人受思念煎熬。
他淡淡一笑,放开她的下颚。“不会了。”
“什么?”
“再也不会一见面就和你吵架了,我承认,以前的我实在太没风度了。”
“你是很没风度,为了你的恶意批评,我尝试几种不同的方式绣鸳鸯,直到我找回信心为止。”她永远记得他说她绣的鸳鸯眼神暧昧。
他好抱歉。
“有这么严重吗?”他真是始料未及。
她哼笑地道:“被人嫌弃的是我,你当然觉得不严重了,一句退货害我赔了一年的盈余和五十两银子,最大的损害就是赔上紫乔姑娘的信誉。”
“我太直率了。”有什么说什么,只想到自己的利益,没顾及别人。
“我的鸳鸯到底哪里暧昧了?”她想不通。
他叹了一口长气,“说真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我太挑剔。”
“是啊,你们做官的,官大学问大,人嘴两张皮,爱编派人什么罪就编派人什么罪。”
“我能不能请你答应我一件事?”他投降了。
“说说看。”她不一定答应。
“求和。”
*
卜震的妻子其实并不丑,只是黑了一点,不是人人习惯称赞的雪肤美人。
“卜震不在家吗?”严季雍问。
“那死鬼早就不回家了,你们要找他去春香院找他,我已经死心了,他要不要回来都没关系。”卜妻咆哮地道。
莫紫乔同情她,“不如你写封休书吧!”
“要不是我爹娘还在,我早早休了他,如果你们一会儿见了他,就说我准备把房子卖了。”
“卜大嫂,我们恐怕没法替你传话,他不在牙行,也不在春香院。”莫紫乔婉拒。
“找不着人,难道真死了?祸害不是遗千年的吗?他不可能死得这么早啊。”
“我们告辞了。”他拉着莫紫乔的手。
一刻钟后,自称卜震妻子的人朝屋里嚷道:“可以出来了,他们走远了。”
卜震这才走出,“好险!”
“做了什么缺德事,为什么这样躲着人家?”她嘲笑地问。
“那男人是皇上钦点的钦差大人,你说我惹得起吗?”卜震心有余悸的道。
“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钦差大人?”她横他一眼。
“楠美,你有所不知啊。”他是有苦难言。
楠美笑了下,“你这个人我了解透啦,是不是你色心大起,调戏了人家的妻子?”
“没有的事,你别乱说。”他大声反驳。
“你干嘛吓成这样?你老婆回娘家,最近可以多来光顾春香院。”
他拍了拍胸脯,“你别出卖我倒是真的。”
“放心啦,妓女最讨厌和官府斗了,我不会那么无聊,也不想蹚这个浑水。”
卜震搂住楠美的腰肢,“你最聪明了,又贴心,当初我应该娶你的。”
楠美娇笑,推了下卜震的脸颊。“少贫嘴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
“看你对待你妻子的态度,你会有多专情,我们都很怀疑。”莫紫乔的嗓音突然冒了出来。
卜震吓得屁滚尿流。
“你们不是走了吗?”
莫紫乔冷笑,“严大人可不是头一回办案,想骗倒他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我什么也没做。”
“我有说你做了什么吗?此地无银三百两。”严季雍拎起他的襟口。
“你是瑛儿的堂哥——”卜震吓得腿软。
“你知道瑛儿疯了,而且很明显跟你有关。”
“不干我的事,真的不干我的事,我是个牙人,只管居间买卖,其他都不干我的事。”
“跟我去见瑛儿。”
卜震求爷爷告奶奶,“不要这样,我怕癫狂之人,你们饶了我吧!”
“瑛儿因你而疯,你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天天在温柔乡里厮混。”
卜震拼了命摇头,“我一点都不好过,真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很自责,我一直想补救,可惜力有未逮。”
严季雍不信他,“你最好像个男子汉,好个力有未逮,瑛儿发病到现在,你在哪里?要是我们今天没找上门,你是不是打算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不是的,大人,我是无辜的。”
她忍不住踢他一脚,“鬼才相信你是无辜的。”
“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瑛儿,问她是不是我欺负了她?我可以对天发誓。”他指天为誓,说出天打雷劈的话。
“你明知瑛儿如今完全无法清楚地表达自己,去问她能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严季雍很久没这样生气了,如果不是这个无耻之徒,瑛儿也不会在正青春之时癫狂。
“是曹元欺负了瑛儿,不是我。”他说。
“曹元是谁?”
“曹元是这里的地痞。”楠美说道。
“他人呢?”
“死了。”
“死了?你把奸淫罪推给一个死人?你不怕曹元从阴曹地府出来杀了你?”严季雍神色凌厉地道。
“真是曹元,这事不只我一人知道。那天出事时梁大人的侄儿梁克也在场,曹元偷了我铺里的迷魂香草熬汁给瑛儿喝下,很多人都知道瑛儿常到铺里找我,我知道她喜欢我,可我没想到曹元会趁我不在,且伙计外出收帐时对瑛儿下手,我和梁克回牙行时,已经来不及了,曹元得手时,还把瑛儿打得半死,他本想杀她灭口的,我和梁克把瑛儿安置在尼姑庵养伤,留下一封信希望她忘了这件事,我们也不会说出去。后来,听说她疯了,我和梁克都很难受。”
“梁克呢?他不会也死了吧!”莫紫乔嘲讽地问。
“没有,我们现在很少见面。”
“带我们去见梁克。”他说。
严季雍不容任何有罪的人诋赖。
*
梁克在赌坊大赌特赌。
“我手气正好,你把我找出来做什么?”梁克不悦地大骂。
“严大人有话问你。”
梁克看向严季雍,“什么话?”
“是你或是卜震欺负了瑛儿?”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可以问卜震,大人,我是冤枉的,你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
“那是谁?今天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曹元,曹元干下的脏事,我和卜震约好替瑛儿瞒住这件事。”
“也许你们俩才是共犯把一切推给曹元,曹元死了,无法为自己辩驳。”莫紫乔冷笑道。
“是真的。”卜震、梁克异口同声地喊道。
*
没有证据自然没法办人。
在回程路上,严季雍说:“只有等瑛儿清醒,自己说明一切。”
这不是一蹴可就的,只得靠天赐的奇迹。
“瑛儿喜欢卜震,你相信吗?”莫紫乔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卜震不是什么令人心怡的男子汉,瑛儿会喜欢他?
“不知道。感情的事哪能说得准的。”他自己本来也没预期会爱上莫紫乔的,现在不也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我就看不出来。”
第九章
严季雍走了,这一天,莫紫乔睡到日上三竿,还是严家瑛发病的哭闹声把她吵醒的。
为了不想有太多别离的愁绪,她选择不送行,一旦送行,怕泄漏了内心的情怀。
严家瑛闹了一阵子才安静下来,莫紫乔知道,严家瑛现在是她的责任。
严家瑛呆坐在槐树下,她故作轻快的接近。
“瑛儿,你猜我手上拿着什么?”
严家瑛没有反应。
莫紫乔蹲下身,左右握拳又让她猜。
“鹌鹑不见了。”严家瑛伤心的说。
她知道瑛儿只要一失眠,隔天通常就会发病,所以她特别交代照顾瑛儿的胡嬷嬷注意其睡眠情况。
“瑛儿,你不猜猜看我手上的是什么吗?”
“鹌鹑在哪里?”
她知道,瑛儿现在对她手中的东西没有兴趣。
“鹌鹑去找娘亲了。”
严家瑛仰首看苍穹,“没有啊,我什么也没看见,它们到哪里去了?”
“瑛儿,别理鹌鹑了,这里有好吃的东西哦。”
这回严家瑛有反应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我不要喝苦苦的茶。”
所谓苦苦的茶是祥大夫开的药,能镇定、安神。
“昨天阿震哥在街上买的糖饼,好吃哦!”
她摊开手掌,让严家瑛拿一块,吃完后她还要。
“不行,除非你喝下苦苦的茶。”
*
日子就这样在铺子和严府之间度过,没发生什么莫紫乔无法解决的事。
她越来越想他了,思念把她弄得魂不守舍。
怎么会变成这样?
刚开始大约一个月,她会收到他写的一封信,连续三个月,她都在等待中活下去。然后信少了,三个月才一封。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
马双飞看不下去,“写封信抗议嘛!”
现在马双飞可幸福了,和心上人天天腻在一块,听说就要论及婚嫁了。
“我又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一省,写信也没把握他一定收得到。”
“可看你整天哀声叹气的,实在很难过。”马双飞不只一次走进铺里见她发呆,叫几声都不回应。
“我哪有。”她死不承认。
“怎会没有,我走进来一会儿了,你完全没注意到我,我看你和行尸走肉已经没有两样。”
“我在算帐。”她辩称。
“这哪叫算帐?算来算去都是第一页。”
“双飞,我从早上眼皮一直跳到现在,你看会有什么倒楣事发生?”她深信不疑。
“会有什么倒楣事?你现在是严府主人,今非昔比,已经不是当日刷尿桶的莫紫乔,我看眼皮跳未必是不吉利的事,或许幸运之神来找你了。”
莫紫乔的心好像针刺一样忐忑不安,时日越久,她对他越没信心。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情话绵绵,他们之间除了针锋相对的记忆还有什么?连最最亲密的那一夜,她都因为醉酒而不复记忆。
她或许有点反应过度,在他几次求和时皆冷冷回绝,现在想来全是可笑的举动。
“他有写信给诸祭哥吗?”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如果他另结新欢,未必会让她知道,可诸祭哥应该会知道;若他真有其他女人,她希望早一点死心,彻底醒悟好过赌他会回头。
“一、两封吧!也许季雍哥实在太忙了,你别胡思乱想。”
小柿从外头进门,“大小姐,我刚才在路上遇到史总管,他要我顺便把这封信函交给你。”
莫紫乔急忙接过信,马双飞在一旁陪着笑。
“看吧!眼皮跳也可能是好事。”
信函上只写了几个字——昨天梦见你离我而去。
她反覆看着,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让我看看。”马双飞接过,喃语:“昨天梦见你离我而去。”
“既然写了信为什么不多写几个字?他到底怎么了?严季雍,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她呐喊着,完全不顾形象。
马双飞爱情如意,所以看事情通常以好的方向解读。“紫乔,别难过,有信总比没信好。”
“这信是从杭州来的,他现在人在杭州。”她看了看信封上的戳记。
“杭州可是个美人窝,你要有心理准备。”
“马姑娘,您就别吓咱们大小姐了,她这些日子为了严大人茶不思、饭不想的,正害着相思病呢!”小柿眨了眨眼,逗趣的成分大些。
“小柿,你别瞎说。”她死也不会承认。
“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会笑你。”马双飞掩嘴一笑。
莫紫乔拨着算盘珠子,“懒得理你们。”
“小姐,老爷要您和严夫人过府吃饭。”青青匆匆来通报,跑得气喘吁吁。
“过谁家的府?”
“好像是宫里来的人在孔太爷家吃寿宴。”
“宫里的人来咱们梅龙镇,倒是新鲜,紫乔,一起去吧!也许可以向他们打听严大人的近况。”马双飞兴匆匆地道。
莫紫乔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守在家里等他的信。可是他今天才来一封信,不会再送第二封信了,出去透透气也好。
“青青,你先回家去吧!别跟着伺候了,我和严夫人同行有伴。”
青青颔首退下。
*
招待宫里人的排场自然不会太马虎,什么好的菜色,主人都拿出来宴客了。
席间除了马员外是莫紫乔认识的之外,其他无一人相熟,通常这种场合,她是很少与宴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怕说错话,自然也就少来了。
马员外旁坐着的大概就是今日宴客的主人孔大人了,他年纪大约六十多岁,头发已花白,孔大人的另一侧坐着一名贵气的中年妇人,莫紫乔从一进门,就发现这名妇人一直盯着她看。
“你们俩随便坐。”马员外指着空位说。
大伙儿闲话家常,好像认识许多年似的。
莫紫乔恰巧坐在妇人的旁边,妇人问她话:“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啊?”
“十九岁了,除夕夜出生,所以一出生就多了一岁。”
“你不是除夕夜出生的,你是腊八出生的。”妇人忙不迭地纠正。
大家面面相觑,莫紫乔尤甚。
“夫人怎知我是腊八出生的?”
妇人突地哭了起来,“我忍不住了,我今天一定要跟我的女儿相认。”
“谁是您的女儿?”莫紫乔拧了下眉心。
妇人频频拭泪,“你就是我的女儿。”
“不可能!”她非常震惊。
马双飞亦附议道:“是啊,紫乔的爹娘早就去世了,怎么可能再冒出娘来。”
“双飞,别插嘴。”马员外制止她。
“爹,你们会吓到紫乔的。”
妇人顿了下,拭干泪水。“你真的是我女儿,十九年前,我亲手将你抱给莫家夫妇照顾,马员外当时也在场,那个时候我们都住在北京城,头几年还有联络,后来你们突然搬走,直到三天前我去上莫三武的坟巧遇马员外,才又联系上。”
莫紫乔尚未从震惊中恢复,“马大叔,这是真的吗?”
马员外点点头,“当年,你爹娘一直想要孩子却不可得,所以收养了你,孔大人也是少数知情的人。”
“那你为什么肯把我送人?”莫紫乔平静的问。
“我还没夫家就怀了孩子,生下你后不得不抱给别人养,否则你没机会活下来。”
莫紫乔再问:“我亲爹呢?他为什么不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