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说什么?仰人鼻息的生活不被嫌弃已是万幸,杵在这里不如刷尿桶去。
“瑛儿不能太认真,她这人一旦认真起来,想得到的东西非到手不可,否则少不了一阵哭哭啼啼。所以我才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袜子上头,这是你无法理解的。”
她无所谓的耸耸肩,“你严家的事与我无干,我要去刷尿桶了,还有,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再碰我一下,我跟你没完没了。”
他其实内心清楚得很,自己同她不只身分地位悬殊,连个性都差了十万八千里,若要硬说两人有何相似之处,大概是脾气吧!一样火爆,一样得理不饶人。
“放心,我也担心一旦碰了你,会给你缠上。”
她瞟了他一眼,“到时候就不会只有颈子见血了,我会挖出你的眼睛,让你不能看;毒哑你的嘴,让你不能说。”
“最毒妇人心。”他啐了句。
“你还没见识到我最毒的部分,我比毒蝎子还毒,不要惹毛我。”
没错,她嫉恶如仇,现下被困在浅滩里不得不低头,谁教她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
*
当街道歉的酷刑终于结束,其余做粗活的惩罚她一点也不在意,面子比较重要,里子算什么?
街坊大部分都怀着同情心看她,也有少部分与她同届婚嫁年龄的女子,一张口就是冷嘲热讽,听多了也麻木了,她完全能理解她们,所有的恶言全是因为嫉妒。
她现在刷尿桶刷出心得,速度快又干净,差不多一个早上就能刷完所有尿桶,且将茅房清洁完毕,下午再溜回紫乔姑娘帮忙,傍晚再回严府。
“大小姐,上回那疋布的材料费,工钱,明天就要结清了,可是我问了小草,小草说铺里今年到目前为止的盈余恐怕不够支付,大小姐的意思?”小柿含蓄地问道。
“我那里还有一些钱,明天会带过来,最近铺里的生意好像恢复昔日的水准了,我相信过一阵子收支就能平衡了。”
经营一家铺子不容易,经营一家能赚钱的铺子更不容易,紫乔姑娘已经开始赚钱了,要不是严季雍无缘无故地退她的货,她今天也不用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都是严季雍惹的祸!
“大小姐,严大人的气消了吗?”小柿问。
“他故意整我,就算气消了也不会主动承认,他那种人我看透了。”要不是误信闵芝的话,严季雍不会有机会这样指使她。
真是够了!
“大小姐,不如我和小草去求严大人,就说铺子不能没有你。”
“没用的,他一定会直接建议咱们,生意做不好,不如就把铺子给收了。”
对付严季雍是不能示弱的,只有强者才能得到他的一丝尊敬。
“严大人不是那样的人才是。”
“算了,他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能让我免吃牢饭已是上天保佑了。”她对他的评价一向低。
“我和小草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没有大小姐,简直像是少了指引的火把。”
“不会啊,你们做得很好,我在严府除了刷尿桶就是洗茅坑,才是个大废物、大米虫。”她十分感叹。
小柿并不知道莫紫乔在严府接受惩罚的真实情况,就连从库房走出来的小草一听,也是吃惊不已。
“严大人太过分了。”小草不平之鸣地道。
“没什么,做顺手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柿附议小草,“严大人怎么可以把你当下人指使?严府奴仆如云不是吗?没人专职刷尿桶?”他不信。
“刷尿桶也有刷尿桶的乐趣。”她苦中作乐,不想小柿和小草太替她忧心。
“那会有什么乐趣!我刷自己的尿桶都要闭气好一会儿,要刷严府上下那么多尿桶,想来就令人头皮发麻。”小草颤了下。
“是很壮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啦,宫里负责刷尿桶的黄门一定比我更惨,与他们相较,我的情况算是还好的。”莫紫乔自我解嘲。
“大小姐心胸宽大。”小草道。
“我是没法逃避,那日在大街上话说得太快、太满,自讨苦吃。”
“都怪闵芝,要不是她信誓旦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戏演得出神入化,口口声声指控严大人辜负她姐姐,大小姐也不会这样一口咬定。”
说到这里,她也觉得自己像白痴,呕得可以,见过世面的她竟会被个小女孩耍一道。
“小柿,人生就是这样,许多笃定的事就是偏偏和你作对,来个大逆转。”她不能不看开些。
“闵芝应该得点教训,严大人处理这事,明显的不公平,他用钱打发闵芝,却要你刷尿桶!”小草替莫紫乔不值。
莫紫乔心里像明镜一样清楚,自然明白严季雍之所以这样恶整她的原委。
“严大人存心找碴,我们只有自认倒楣的份吗?”小柿认真的问。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也在等机会。”
第五章
一夜无梦,用过早膳后,严季雍安静的在书斋看书,微倦,将目光投向透明的琉璃窗格外。
短短一瞬间的平静,然后他看到正站在槐树下提着尿桶的莫紫乔。
太远了,他看不清她在做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的她是悲伤或是欢喜。
直到现在,他还没法相信他居然吻了她,如果不是喝了酒,他决计不会用那种缠绵的方式去吻一个泼妇。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颈子,伤口已愈合,好狠的女人,用牙齿攻击他。
话说回来,他侵犯了她,她有权抗拒、反击,她是怎么说的,若他再碰她,她会没完没了,而且是其他地方见血。
好个野蛮的女人!
她到底在做什么?一会儿抬首,一会儿弯腰。
他承认,她长得不错,不只不错,算是美人了,可惜不讲理的个性替她的外貌扣了不少分。然后,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向她。
“你在玩什么花样?”他问。
“别吵!”
“这里是我的地盘,不许你玩花样。”
她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惹人厌啊?”
“惹人厌的人是你,影响我看书的情绪。”他不想给她好脸色,以德服人这四个字他宁愿用在别的地方。
“自己不专心还扯到我头上,你怎么不说皇上迟迟未赐婚也是我的问题。”
“唉!正巧被你说中了,九贝勒确实在皇上面前奏了我一本,赐婚的事是被搁了下来。”正中他的下怀。
他从没想过娶固伦格格为妻,自古以来,尚公主的没有几个是好下场的,在家庭人际互动关系中,父权、夫权、男权在娶了公主之后出现大逆转,身为丈夫的驸马爷,地位卑下不说,还得以公主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严季雍对自己十分了解,不想夫权遭受侵犯,放弃尚公主是他计画中的事。
“我已经写了道歉启事、贴了告示你还想怎样?尿桶也刷了,茅坑也洗了,还站在烈日下沿街表达深深的歉意,你不是不知道!”
“名誉是第二生命,你怎么可以这么轻率的下结论?”
“我下了什么结论?下结论的不是一直都是你吗?莫名其妙地退我的货,无聊至极叫我做牛做马,哪一件不是你这严钦差的结论。”
“我不想跟你吵,这有失我的格,男不跟女斗!还有,别在我的土地上鬼鬼祟祟的,要是丢了什么东西,唯你是问。”他狠话说尽。
“笑话!我莫紫乔一向光明磊落,与鬼鬼祟祟有什么千系,请别含血喷人!”
他总是有办法很快的激怒她。
“你在找什么?”他还是好奇。
“找鹌鹑,我记得这里有个鹌鹑窝。”怎么会遍寻不着?
“做什么?”
“斗鹌鹑。”她看了他一眼,提起尿桶往南轩走去。
“斗什么鹌鹑?”他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吗?每年梅龙镇都会在九九重阳节那天举行斗鹌鹑的比赛。”
“不知道。”他很少参与活动,成天苦读圣贤书。
“原来你不食人间烟火。”她冷笑。
“斗鹌鹑与人间烟火何干?”他反击。
“这是情趣,生活的情趣,你这种俗人不会懂!”她得意的瞥向他。
他大笑,“我是俗人,你呢?耍狠好斗!”
“你可以不知道斗鹌鹑的游戏,可是有件事你却不能不知道。”
“愿闻其详。”
“斗鹌鹑通常会产生最后赢家,赢家被允许可以许下一个心愿,而这个心愿镇上的百姓,有义务协助完成,这是习俗,任谁都不能更动。”
他知道她还没说完,“然后呢?”
“然后……我会是今年的大赢家,九九重阳节之后,贵府的尿桶和茅坑就不干我的事了。”
“你的如意算盘未必可行,人人势在必得,要赢也得有两把刷子。”他旋即决定参与今年重阳节斗鹌鹑大赛,而且他也要赢。
“我天天刷尿桶,当然有两把刷子。”她一语双关。
“我会赢。”他下战书。
她先是愣住,然后笑得花枝乱颤。“你恐怕连鹌和鹑都分不清呢,还想跟我斗。”
“你又犯说大话的毛病了,闵芝事件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万一我赢了你,这回就不是做牛做马可以摆平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想也没想提起手上的尿桶往他身上砸去,他速度快,平安闪过她的攻击,尿桶不长眼,砸中来找严季雍的李诸祭。
幸好尿桶是空的,才刷干净,否则又是一场灾难。
“诸祭哥,有没有怎么样?我不是故意的。”她奔向他,经过严季雍身边时,使出吃奶的力量,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你们在比武吗?”李诸祭又好气、又好笑,一脸无奈。
“是严大人先拿话激我,我才出手的。”
李诸祭摇摇头,“你们前世有宿仇吗?”
“诸祭,你可知重阳节的斗鹌鹑比赛要找谁报名?”
“今年由马员外主办,向他报名即可。怎么,你也想许愿啊?”
“莫紫乔,你最好有心理准备,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让紫乔姑娘关门大吉,和将你逐出梅龙镇。”他忍着脚痛。
她火大了,卯起来骂:“小心眼的小男人,比小孩子还幼稚,只会欺负女人,你想听我的愿望吗?我要你天天洗三十个尿桶,吃饭、睡觉都在茅房进行。”
想比毒是吗?她可不会输他。
*
“鹌与鹑相似,鹌的羽毛没有斑点,颈子和脚比鹑长;鹑的形状和小鸡很像,头和嘴巴都很小,尾巴短,毛色多为赤褐,有暗黄色的斑纹,和鹌不同品种,一般混称为‘鹌鹑’。”李诸祭如数家珍地道。
“你怎么会懂这么多?”
“家母是鸟迷,我耳濡目染,多少懂一些。”
“你也参加比赛吗?”
“呃,每年重阳节的比赛都少不了我。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喜欢刺激的事物。”但他的外表看不出来。
“重阳节往昔我都不在家,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斗鹌鹑的比赛。”
“你今天撂下的话是真心话吗?”
“莫紫乔一心想赢我,我偏不让她如愿。”他预备再挫她一次锐气。
“你已经赢她很多回了,这回让让她又何妨?”李诸祭总是不放弃化解两人仇恨的机会。
“不让!”他看不得她赢时得意的嘴脸。
“好吧!但愿你们平分秋色。”
*
为了比赛,各方人马无不努力寻找最会打斗的鹌鹑,有人从外地购回年轻的公鹌鹑以高价卖出,因此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你说你花了多少钱买这只鸟?”马双飞不敢相信莫紫乔的大手笔。
“是鹌鹑,你以鸟称呼它很不尊重它哦!”
“哎呀,不管啦,反正会飞、会唱歌的东西就叫鸟,你向孟大爷借五十两就是为了买这个小东西?”马双飞认为这些冤大头都疯了。
“这有什么?严季雍更阔,他花了三百两银子向肥婆婆买了三只从少林寺捉来的鹌鹑。”
马双飞劈头就说:“你们全被肥婆婆给骗了啦,什么从少林寺捉来的鸟,后山满山都是鸟,肥婆婆卖给季雍哥的鸟一定是从山里捉来的。”
“哈哈!太好了,这回我稳操胜算了。”
“你的鸟不也是肥婆婆卖给你的吗?我看同样是中看不中用哦,肥婆婆最爱诓人了。”
“肥婆婆卖的鹌鹑太肥,我改向华大叔买的,双飞,你的季雍哥再也骄傲不起来了哟!”
“万一季雍哥又赢了呢?你在梅龙镇将无立足之地。”
“他不可能赢,他要真赢了,我就到北京城发展,天无绝人之路嘛,只怕到时他又会出其他阴招。”
“光明磊落的季雍哥会出什么阴招?”
“严季雍耍狠、耍阴最在行,算了,你已被男色所迷惑,看不清事实。”
“紫乔,你有偏见。”
“你怎么不去劝劝严季雍,是他逼人太甚,我是狗急跳墙。”以一个受害者而言,她的风度算是不错的了。
*
比赛当日,由马员外领着地方耆老任裁判一职,参赛者分初赛和决赛分庭抗礼。
初赛二十八人参加,到了决赛只剩七人,严季雍和莫紫乔的鹌鹑全进入决赛。
竞赛激烈自是不在话下,这次参赛者里有个钦差大人,更增加了比赛的可看性。
“快啄啊、啄死它,小心翅膀!左边、后面……小心,啄、啄、啄!”
这样的嘶吼声不绝于耳。
莫紫乔的鹌鹑被补鞋匠的鹌鹑弄瞎了眼,严季雍的鹌鹑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挂了彩,最后胜出的居然是大爆冷门的李诸祭。
全场欢声雷动,无不争相道贺,这表示李诸祭许的心愿将倾全镇之力来助其完成。
“华大叔还说他卖给我的鹌鹑是去年鹌鹑王的后代,结果害我输得一塌胡涂。”她沮丧的道。
“生意人说的话能听,母猪会上树了。”马双飞掩嘴而笑,她猜得没错,莫紫乔不可能赢。
“什么生意人说的话不能听,我可是老实的生意人,不说谎的。”
“你例外啊!”
“好在严季雍也加入了惨败的一群。”扯平了。
“诸祭哥许愿了,咱们快去听听他说什么!”
两人挤过人群,竖耳聆听。
“不知道诸祭哥会许下什么愿望?”莫紫乔嘟哝着。
*
月晕而风,眼皮跳无吉事。
直到此刻,她还是没办法相信李诸祭会许下那样的愿望,她是不是在作梦啊?
“不行,我得去找诸祭哥问个清楚。”
“别问了,我刚从他那里来,我问了一百次,结果还是一样,”马双飞想骂人又不好意思骂。
“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嫁给坏心眼的大混蛋!”她盖起被褥哭了出来。
“季雍哥不是混蛋。”她想嫁还没这个福气呢!
“我命苦,我命薄啊,为什么老天爷要跟我开这个玩笑?不算,不算,诸祭哥许的愿不算啦!”
当时李诸祭慢条斯理的说出他的愿望之后,现场一片冷息,少有人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严季雍如何看待这件事,希望他能说服诸祭哥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