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生是个白痴吗?
她是个女生耶!单独跑来男生房间已经够糟糕了,现在他竟然还要她坐在他每天睡觉的床上。
“我不要坐!”敏凤没好气地说。
“噢。”耿仲平手足无措的放下手上抱著的书,环顾房间也找不出更适合的位子给她,忍不住搔搔乱发。
他似乎一不知所措就会做出这个动作。敏凤美丽的大眼睛,冷冷地看著他尴尬的样子。
他的头发鸟黑浓密,配上睡眠不足的脸,常常给人一副刚睡醒的感觉,不过却不难看也不邋遢,反而有些孩子气。
据她所知,班上有好几个女同学对他很有好感……
不过,这关她什么事啊。
“关于学生会长竞选的事,我想跟你谈一谈。”撇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敏凤清清喉咙,正经八百地说。
“噢。”耿仲平点点头,等她开口。
“我想再问你一次──”他的眼睛澄澈坦率,令敏凤心里的不安益发增加。“你可不可以退选?”
耿仲平一怔,眉头慢慢聚拢。
上回听完学长的话,他已经暗自决定参选到底。
这几个星期,学长们花了不少时间、精神在替他助选,尽管他一开始极度不愿意,不过随著温学长理性、感性的劝说,他也开始对学校里面“外校生”所得到的不平等待遇,渐渐关切起来。
虽然对大人们来说,这只是一次小小的选举,不过正如温学长所说的:“小世界也有小世界里的大事件,学会不平则鸣和革命才是少年们该做的事。”
“你不答应?”敏凤扬起声调,在心里低劝自己耐住怒气。“连我求你也不行?”
她这辈子可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
“对不起,我不能这么做。”耿仲平面色微红,却口吻坚定。
“你!”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决绝的一口回拒,敏凤杏眼圆睁,握紧拳头。
“很抱歉……”
“你……”敏凤怒不可遏,眼角晃过他桌上凌乱不堪的稿件。“不然这样好了,你不是很想要钱吗?你要多少?我给你,你退选。”
这应该是很合理的交易吧!她也相信不管耿仲平开价多少,她都有办法向爸爸拿到。
敏凤满意地盘算著,话才说出口,耿仲平倏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修长的身材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平日温和的脸庞忽然冷凛冰冻。
敏凤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吓人的样子,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耿仲平绷著脸,步步迫近她,忽然伸出手横过她头顶。
“你、你要干嘛?”敏凤不住的退后。
“请你离开。”他的眼眸冰冷而黑亮。
“你……”
“谢谢。”敏凤还来不及发怒,耿仲平面无表情地说完,当著她的面关上房门。
※※※
下雨了。
窗外滴答滴答的响起雨水打在铁皮窗沿的声音。
耿仲平看著越下越大的雨,心里的郁闷也越来越重。
“仲平!”
门外传来敲门声和妈妈的呼唤,耿仲平连忙上前开门。
“跟同学吵架了?”见儿子闷闷不乐的样子,耿妈妈温柔地问。
耿仲平点点头,简单的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对妈妈叙述一次,没想到妈妈竟然笑了。
“没想到你也会为这种事情生气啊。”耿妈妈有趣地说。
从小看著耿仲平长大,耿妈妈怎会不知道儿子的个性。其实她一直觉得儿子是个特殊的小孩,也是她所见过的人当中,最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人。
而且自从他六岁那年,父亲过世后,他们孤儿寡母听过的闲言闲语何曾少过,这孩子也一直不以为意。
别人以为是仲平迟钝或没脾气,可是她知道,儿子只是比一般人的性子要更温厚,更能原谅别人的错误罢了。
而今却没想到,仲平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女生毫无杀伤力的话语而气愤。
想必儿子心里很在意人家吧!
耿妈妈若有所思地看著儿子苦恼的模样。
“妈,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我是不是很傻?”
“不会。”耿妈妈笑了。“你同学看起来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吧。对他们来说,或许还不够成熟到可以体谅别人的处境,也还没学到除了用金钱以外的方式处理问题。”
“我知道了。”耿仲平颇为后悔。
“雨下这么大,她一个小女生,淋湿了很容易感冒。”耿妈妈把儿子往门外一推。“多拿把伞出去看看,如果还没走远,就去送伞给她。”
耿仲平点点头,拿著妈妈递来的伞,套上鞋子,急急忙忙跑下楼,出了公寓没多远,耿仲平就看见一个眼熟的男人正在和俞敏凤说话,并且不断逼近她。
“敏凤!”他喊著,一面跑过去。
“耿仲平!快救我!”敏凤刚一出来,就被原先上楼前刚看过的酒醉中年男子拉住,怎么也挣不开,对方还一直喊她“婷婷”,她既脱不了身,又解释不清。
“婷婷!我好想你!”那醉汉不由分说的抱住她,惹来俞敏凤的惊叫连连。
“黄伯伯!”耿仲平一认出对方,连忙上前排解。“黄伯伯,她是我同学,不是婷婷!”
“婷婷!我的婷婷!”醉汉完全听不进去,一迳的抱住她,敏凤叫得更大声了。
“你先不要叫好吗?”耿仲平亟欲安抚黄伯伯的情绪,忍不住对一脸恐惧的敏凤说,她竟也乖乖住口,耿仲平这才转头使力扳开黄伯伯紧搂不放的手。“黄伯伯,你又喝醉了。她真的不是婷婷,你看清楚!婷婷的头发很长,到腰,可是这个女生的头发只到肩膀,你看清楚。”
耿仲平劝慰的声音很温和,醉汉努力睁大眼睛,愣愣看了俞敏凤半晌,终于放手,瘫坐在地上。
“婷婷!她不是婷婷!”
惊魂甫定,敏凤捂住心口,杂乱无章地说著:“哪里有电话,我……我要报警!”
“不要,黄伯伯只是喝醉了。”耿仲平把两把伞塞到她手里,努力扶起被雨淋湿的黄伯伯走进骑楼。
“不行!太恐怖了……我要报警。”敏凤白著脸,声音颤抖,转头要跑,却被耿仲平一手拉了回来。
“请你不要报警!”耿仲平焦虑地说,浑然没察觉自己的力道过大。“黄伯伯只是因为喝醉了酒,看到你,让他想起过世的女儿。他没有恶意!”
俞敏凤看著瘫在地上的男人,心头泛起了一丝丝怜悯,但随即想起六岁那年跪在她家地上的那对父子,和父亲说的话,同情心很快的一闪而逝。
“不行!他这样随便喝酒、攻击别人就是不对。”敏凤甩开被他扯痛的手,口气冰冷地说。
“不要这样,敏凤。”耿仲平急切地说:“黄妈妈身体不好,如果黄伯伯有什么事情,没人能照顾她了。”
“可是他做错了事情,就应该负责!”
“那谁该为他负责?”耿仲平不自觉加大了音量。“婷婷被坏人杀死,警察到现在还抓不到凶嫌,谁该为她的死负责?”
“我……那又不关我的事。”敏凤嗫嚅著,随即心思一转,口快地说:“要我不报警,除非……除非你退选!”
“你!”耿仲平为之气结。
他一直以为敏凤只是比较高傲、脾气不好的富家女,却没料到她竟然会利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要求他退选。
“怎么样?如果你不答应,我不只报警,还会跟我爸爸说,叫他的警察朋友严格查办。”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越是正直善良,她就越想激怒他。
“好,我答应你!”耿仲平一咬牙,说出他自认此生说过最重的一句话。“希望用这种手段得来的学生会长,你能做得安心!”
“放心!我会的!”俞敏凤高傲地抬起下巴。“伞还你,我不希罕!”
敏凤丢下他的伞,挺直背脊,高傲地走入雨中。
莫名其妙的眼泪,伴随著大雨,从她的眼眶滑落。
她知道她做错了,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头。
而且为了父亲的期望和她对震东哥的心意,她也不能回头了。
第四章
十一年后 非常保全 会议室
例行性的晨间会议,弥漫著香醇的咖啡香气。非常会议的高级主管群正一面享用贴心助理夏橘儿替众人准备的早餐,一面等待总经理大人的到来。
“关联姻失败,其威地位不保。”项敬之抖抖手上的报纸,朗声读道:“日前传闻‘扬远集团’接班人关震东,与‘其威企业’俞其威次女敏凤订婚在即,近日却爆发联姻失败的消息。
此一消息已在昨日经关震东本人证实,关震东表示,他将于本月十七与女友订婚,婚礼于下个月举行。而女友则非外界传闻的敏凤,而是旗下子公司的一名女员工……”
“敬之。”没等项敬之念完,温望非出言打断他。“不用念了,这已经不是新闻。”
“嘎?不是新闻?”项敬之漂亮的黑眸闪著狐疑,随即漾起八卦的光彩。“难道你有更新的新闻?”
温望非从文件夹中拿出一张红色信封,朝他射过去。
项敬之手忙脚乱的接住,急忙从里头拿出红帖。
“咦,这个周末要订婚?!”项敬之先是不可思议,随即眉开眼笑。“这关震东不错啊!以前我还乱讨厌这小子的,没想到他这么有骨气甩掉敏凤,替我们傻头傻脑的学弟出了口气!”
高中那年,耿仲平忽然退选,虽然他口里推说是对会长一职毫无兴趣,但他们心里却明白原因。当年,温望非原本要去探望请病假的耿仲平,却不意让他看见俞敏凤逼他退选的一幕。
事后耿仲平不提,他们也不揭穿,只觉得这学弟温厚到了傻气的地步。
“仲平知不知道这个消息?”项敬之兴致勃勃,巴不得赶快告诉学弟这个大快人心的消息。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白痴?”蒋承礼吞完最后一口三明治,拿塑胶袋丢他。“关震东这次的订婚跟结婚宴都请我们公司当保全,所以仲平早就知道了,而且除了我当天要带行动组去值勤之外,仲平也以我们公司总经理的名义受邀参加。”
“嘎?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们怎么都偷偷背著我讨论这么好康的事情!”项敬之还没叫完,一脸睡过头的总经理大人,也就是他们的学弟──耿仲平,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睡过头了。”耿仲平尴尬地红著脸,走到首位坐下。
“没关系。”温望非温和地笑笑,丝毫没有责怪之意。
“不公平!”项敬之小声咕哝:“上回我迟到就叫我去扫厕所,他迟到就没关系!真偏心!”
“有意见吗?”温望非还是一脸笑意,只不过阴森许多。
“没问题!没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项敬之猛挥手,不好惹的不敢惹他,转头对耿仲平开口:“学弟,你到时候也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什么?”耿仲平喝了一大口咖啡想提神,却被口中的咖啡苦得拼命皱眉,脑袋还是昏昏的。
“关震东的婚礼啊!带我去嘛!好不好?”
项敬之离开座位,整个人快要巴过去,露出讨好的笑脸,随即被坐在耿仲平旁边的蒋承礼一把推开。
“你少来!”蒋承礼挑著眉。“要去,就当我的手下,去行动组报到,我就带你去。”
“可是……”他只是想去看戏,又不是想去工作。项敬之一脸无辜。
看著你来我往的学长们,耿仲平还是抓不到重点,问出一个让众人备感无奈的问题。
“关学长要结婚了吗?”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温望非感受到的无奈总是比众人多上许多倍。“我以为上星期的会议,我们讨论得很清楚了。”
“是吗?”耿仲平尴尬地搔搔后脑袋。“可能……可能是我忘了。”
“我宁愿楣信是你睡著了。”蒋承礼好笑地说。
多么一针见血的评语啊!
温望非叹口气,对项敬之比了个手势,让他把喜帖丢过来。“这是关震东的邀请函,这个周末,你必须代表公司出席。”
“喔,好。”耿仲平呆呆地接过。
“学弟,看你这样子,一定也不知道关震东替你报仇的事吧!”项敬之没察觉众人对他猛瞪的模样,迳自说道:“关震东甩了以前跟你一起竞选的那个敏凤,跟别人结婚了!”
※※※
屋外的雨水绵密地下著,透明的雨滴打在落地窗上,沿著窗板滑成一片朦胧。
那朦胧的景致,就像她眼前的人生一样……什么都看不清楚。
“敏凤!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苍老威严的声音扬起,带著薄怒,打断她的思绪。
“是,爸爸。”敏凤垂下飘远的眼神。
“你为什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和关震东解除婚约?!”
其威刚从大陆考察回来,才从报章上看见这个消息,就怒气冲冲地招来女儿质问。
“爸爸,震东哥已经不爱我了,我不能跟他结婚。”敏凤尽量温和地回答,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心里的伤痛。
“爱爱爱!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只会成天把这个字挂在嘴边。”其威提高了嗓门,表情更加愤怒。“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次解除婚约,爸爸拿不到关家的支助,在大陆的投资全部都付诸流水了!等月底结算出来,搞不好公司会出现财务危机!”
“可是……可是震东哥说,解除了婚约,他还会继续跟爸爸的公司合作。”敏凤辩解著。
“说当然这么说!可是他跟我们家非亲非故!就靠这句承诺,他能拿多少钱出来?”
“可是震东哥他说……”
“闭嘴──”俞其威还想说些什么,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他对敏凤比了个手势,要她站著别走,迳自接起电话。
敏凤则暗暗松了口气,终于得到喘息的空间,她默默立在一旁,垂首看著自己的脚尖,企图锁住自己的感觉和眼泪。
自从解除婚约后,她生了场大病,整个人迅速消瘦,不但夜里难以入眠,连进食都成了困难的事情。
她好想吐!对她苦心追求的一切、对父亲冰冷的要求、对震东哥的决绝……对这一切的一切,她都想吐!
她只要一想到,苦心爱慕这么多年的震东哥要娶别人,她的心就好像被紧紧扭住,痛楚得连眼泪都落不下来,只能不停的作呕。
可是这些伤痛在父亲面前,她只能隐忍著,她不能让父亲以为她是个弱者,那会失去他对她的爱。
“敏凤。”其威此时挂上电话,方才的怒火全部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意的笑脸。“爸爸的公司有救了!”
俞敏凤没有回答,只是等待父亲说明。
“开勤实业的老板,就是那个郭叔叔,知道了你跟震东退婚的消息后,他很关心。”俞其威的笑容显得有些过分讨好,眼底涨著诡谲与神秘,放软声调。“你也知道郭阿姨过世后,郭叔叔一直没有再娶,不过他对你的印象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