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整理紊乱的情绪——对面那间仍有一盏小黄灯的矮房子就是她的家。亮着灯,是小她八岁的妹妹岳静在等她的表示。她知道母亲不愿见她,更逞论接受她要补贴家用的薪俸了,所以,她只好暗中与妹妹联络,定期将钱偷偷塞给她。
她轻轻敲着门,不久后,岳静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门,唤了一声:“大姐。”
“妈睡了?”
“嗯!今天很早就睡了,你进来吧。”
回到自己的家还得小心翼翼地,岳宁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妈身体好点没有?”
这是她今天回家的重点。
“医生说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我进去看看她。”岳宁轻轻推开她母亲卧室的房门,放轻步伐,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地走近母亲的床畔。母亲那历经百般折磨的脸庞显得那么地憔悴,她忍不住喃喃地说道:“妈,您等等,等我消灭了日月教之后,我一定会回到您身边做个乖女儿的!这段期间您千万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只要让我报了仇,所有的人就不会再怨恨我们了!
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抬头挺胸地站在他们的面前,再也不亏欠谁了!“
岳宁多么希望睡梦中的母亲能了解她的一番苦心,奈何母亲似乎没听见。她无声地再次叹息——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去,沉寂的气氛再次弥漫整间卧室里。
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滑落下来,沾湿了枕头——这种做法似乎傻得不近情理,可是她唯有用这种办法来逼迫女儿,才能让女儿回头。她不忍心啊,不忍心让女儿在枪林弹雨下讨生活,她只是希望女儿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就这么简单的一个想法,她难道错了吗?
第五章
“岳宁,请你等一下!我有话想对你说。”
听到了叫唤声,岳宁是停顿了一下,但在百分之一秒的驻足后,她还是选择了加紧脚步向前跨去,远离这个令她心乱如麻的男人,她更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她逃难似地想避开楚扬,然而后者却是愈追愈紧。
这个自大狂!难道忘了她的警告,忘了她给他的羞辱?自从狙击案之后,她明显地感觉到楚扬已开始特意与她保持着距离,除了公事以外,两个人极少有过单独的碰面与接触。这预料中的情况虽然让她喘了口气,却有股想流泪的冲动。她不能怪谁,她早就设定了自己的日子终将要孤独地度过。但在刚才的例行会议上,他看她的眸光却出现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有不安、责备;有关怀、不舍。她都快被他那如影随形的眼神给弄疯了!在会议进行中,她一开口说话,字字句句都成了语无伦次;她一向条理分明的脑袋,也变成了一团浆糊。以前她总觉得会议的时间太短不够用,今天却如坐针毡,恨不得赶快结束。天啊!他这回到底又想做什么?
就在她急于甩脱他的同时,楚扬已出奇快地来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丢下一句话:“卢先生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如遭五雷轰顶般,她停下了脚步;不为什么,只因为这句话。“楚扬,你实在是太过分了!你凭什么去探问我的隐私?这很好玩吗?你拿揭穿别人的秘密当娱乐吗?还是想拿人家的秘密当笑柄?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个不要脸的人!你这个大混蛋!”
岳宁咬牙切齿地咆哮着,气愤至极:他真的触着了她心中最痛的地方。
“我向卢先生问你的事,只因为我关心你,你先别误会,我所谓的关心,只是同事之间的情谊。”他苦涩地说道:“我从不否认你是个难得一见的能干警员;正因为如此,所以卢先生和陆先生才会让我们携手合作共同对付日月教,但你反常的举止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不忍见我的搭档就这么死在敌人所设下的陷阱中,而我却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很动听,但事实上,你真的是单纯地想帮我吗?”她斜睨着他。“算了!既然你全都知道了,怎样?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很害怕?怕我跟我父亲一样卑鄙,把你给出卖了?”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出卖我,从来没有!既然卢先生能够相信你,还把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你,我又为什么要怀疑你?我去探究原因,并非是想刺伤你,我只是不愿意让皇天酒店的事再次重演,以免后悔莫及。”
这番话有着指责与规劝——冲动的结果只会坏事!这道理她不能不明白。岳宁凝视着他,想从他脸上探查出他到底存有几分真心,他真的能够毫无介怀的、像她的长官卢雪怀一样毫无条件地信任她吗?
一想起卢雪怀,岳宁除了感激之外还是感激。他是接任陆腾退休后所遗留下来的职位,担任警界最高首长。他感动于她的努力不懈,也疼她、惜她、提拔她,完全不去计较岳宁的父亲岳尼恩曾出卖同僚的事。虽然说他们两人是父女,但却是完全不同的思想个体,所以没有理由把上一代的罪过推倭给下一代;那是最残酷也最不人道的做法。
他明白岳宁以打击日月教为首要的心情,而她的能力也足够让她担负此项重要任务。
可是,她似乎有点冲过了头,叫人不得不替她捏把冷汗,因此卢雪怀决定,把这个他一直隐瞒不让别人知晓的秘密向楚扬透露,期望他能够适时地浇熄岳宁的一腔怒焰。虽然皇天酒店一案他可以扛下一切责任,但下一回呢?卢雪怀不是担心她再次误闯,而是担心狙击的情况再度发生,他不愿见这女孩有任何的意外。
“不要让仇恨冲昏了你的理智。听我说,从今天开始,你好好跟我配合,不要再妄自行动。冷静地配合我,让我帮你!”
“我还不够冷静吗?我忍了十年了,还不够冷静吗?我只是不愿放弃一点一滴的线索,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哪里不对了?哪里有错?”楚扬虽然撩起了她心中的痛苦,但她却依然没有妥协的意思。
楚扬真想打开她的脑袋瓜子,看看那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这种倔强不服输的女人真是他生平所仅见;不过,楚扬却不再跟她争辩,并非是说不过她,当然也不是赞同她,只是不想再激怒她,因为,她乌黑的眸子中全是难以形容的痛楚。“我送你回宿舍吧。”
他温柔的眼神、温柔的口吻、温柔的话语再次撼动了她;她没有拒绝他。
这星夜,浪漫醉人,清凉的晚风在身上缓缓吹拂,这种气氛很适合情侣漫步其中。
他们的确也和几对深情款款的情侣擦身而过,那种手牵着手、相依相偎的感觉很温馨、很美好,令从未尝过爱情滋味的她不禁多看了他们几眼,这种欣羡的目光并没有招致对方的白眼;相反地,对方也同样用着欣羡的目光看着她和楚扬。难道在他们眼中,自己和楚扬也像是一对情侣吗?这种想法一起,她的心头便像小鹿般乱撞乱跳——天啊!她摇摇头,甩掉这莫名的想法。
她极力伪装成平静的面孔,却忍不住地偷偷瞄了身边的他一眼。是心有灵犀吗?他居然也同时低头注视着她,令从不知胆怯的岳宁,脸上居然摹地烧红起来。这真的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脸红,第一次感到扭。记不安,第一次……
孩童的吵闹声传进她的耳里,让她忘了再去细想还有什么也是第一次,而身旁的楚扬也停下了脚步驻足倾听。等岳宁听清楚两个孩子是为何事而争吵时,血色倏地从她脸上褪去,换上可怕的惨白和呆滞。
“臭小薇!坏小薇!你爸爸是坏人,你也是坏人,你们全家都是大坏人!”一个小男孩疯狂地大吼着。
“不是的!不是!”名叫小薇的女孩,大约是小学生吧,怯怯的圆脸上竟已泪痕狼藉。
“是!你不要脸!还敢说不是?就是你爸爸,就是你爸爸害死了我爸爸的!你还说不是?是!就是你们!你们全都是坏人。”
“不是!不是啦……”小女孩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一径地喃喃说着重复的话,和流着豆大的泪珠。
骂人的小男孩抑制不住地也开始嚎啕大哭起来。那声声童稚的指责,虽然是在大骂名叫小薇的小女孩,但句句却如利箭般直射岳宁的心房,令她心头不住地淌着血。
“我妈妈说是你爸爸亏空公款,然后再嫁祸给我爸爸的,害我爸爸被人误会,害他自杀死了!我以后再也没有爸爸——没有爸爸了……”
“不是这样啦!我爸爸不会害人——不是——你不要这样子说我爸爸——不要这样说!”小女孩一直想替她爸爸讲话,但却找不到有力的话来反驳,在沮丧之下,只能拼命地哭泣,哭得柔肠寸断。
“你哭什么哭?你是大坏蛋的女儿,所以你也是大坏蛋!”小男孩捡起旁边地上的小砖头,“我打你!拿石头打死你!不然你长大以后也会像你爸爸一样害人。”他作势朝小女孩身上扔去。
“小朋友,住手!”楚扬眼明手快地挡在小孩前面,阻止了小男孩的动作。
“小朋友,你这么做是不对的,你要是拿石头打人,那你不也变成大坏蛋了?小朋友,听叔叔的话,大人的事情让大人去处理好吗?小朋友应该要和平相处,不可以吵架的。”
“可是她爸爸——她爸爸……”小男孩呜咽地说不出话来。
“做错事的人是她爸爸,并不是她呀!你怎么可以骂她呢?这样做是不对的。好了,天都黑了,赶快回家去,不然妈妈找不到你是会担心的。”
小男孩用手胡乱地擦拭满脸泪痕,用忿恨的眼神狠狠地瞪视了小薇一眼;由此可知,他根本无视于楚扬的话,但——这能够怪他吗?小男孩终于带着满脸的恨意转身离去了。
楚扬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正想回头安慰那名小女孩时,却不禁愣住了——她红肿的双眼虽已不再流泪,却充满了空洞和茫然,嘴中毫无生气地喃喃自语:“我爸爸是坏人吗?他真的是坏人吗……”她完全无视于其他人的存在,一步一步地没入黑暗中。
岳宁的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当年,在众人的交相指责下,她的恐惧、她的不安、她的罪恶感……一切的一切如今全在这小女孩身上重现,而她好不容易才构筑起来的坚强也在瞬间崩毁。泪水毫无预警地溢出了眼眶,她紧咬着泛白的嘴唇,直打着哆嗦。
楚扬不只是看见了她的泪水,他还听见了呜咽的声音:微弱地、随着风吹进了他的耳里。
楚扬很难想象向来据傲如凤凰的岳宁居然也会掉眼泪,而且还是成串成串地滑落下来。饱含泪光的双眸,看来是那么地楚楚可怜、那么地委屈与消沉,和他所认识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她脆弱得惹人怜惜。霎时,他全明白了!借由那个孩子,她回想起自己从前的遭遇,这种折磨是何其残忍啊!
情不自禁地,他轻轻拥着她、轻抚着她的秀发……
而岳宁仿佛找到了疲惫心灵的依靠,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毫无保留地宣泄出她压抑已久的情绪。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安慰她的同时,楚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岳宁的第一次,自从她父亲过世之后,她是第一次毫无顾忌地依偎在男人怀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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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岁月如梭,一眨眼,光阴就从指间悄悄流逝了,从来不会稍停。人们或许会仗着自己年轻,总想着来日方长,因此很少会去体会时光流逝的无奈;除非,畏惧中的事物即将发生、却将来到,也唯有此时,才会去感叹时间为何走得那么快!
聚散离合本是这个世界中的常态,但纵使能看破这一点,却也不见得每个人都能敞开心胸、毫无介怀地坦然面对它。就像现在,即将道别的伤感愁绪弥漫在楚楚与朱承曦之间。
两个月代课的日子转眼即过,或许这一别再也不会有相见的时候,但就算彼此的心揪得再痛,他们仍然不得不去面对这个现实。毕竟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自己仍有应尽的责任与义务等着去完成,就算对这女孩有特别的好感,并且也尽量地利用借由送她到各地公益团体去当义工和指导她课业的机会,争取多一点和她相处的时间,所以他也该满足了。这梦,也是清醒的时候了。
“到了,再见!”他的语气中有着抑制不住的烦躁。再过三天,他就要离开这个校园了,而对楚楚的不舍之情也使得他无法不心烦。
“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楚楚又问着这已重复过无数次的问题,她也知道必定又会遭到相同的回绝。她无意去探查他内心深处是否隐藏着不可告人的故事,但这两个月相处下来,虽然她无法深刻了解他的内心世界,但再怎么迟钝的她也感受到他并不愿意来她家,总在刻意逃避着那种欢乐的场合,那似乎会造成他的某些“压力”,这也正是她最感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朱承曦果真摇头回绝了她的邀请——殊不知,他的确是在逃避,因为他怕自己会深深陷进去而再也不舍得离开,想一辈子都留在那儿。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这除了会把他的责任感消磨殆尽外,如果有一天这种片刻的幸福感再度远离他时,他会承受不住那种失落的。
他有他的理由,楚楚也就不勉强他,朝他挥挥手,看着他驾驶的宝蓝色轿车隐没在夜色中。
风,轻轻地拂过她,也轻扬起她那一头如黑缎般的秀发。她一个转身,正要过马路时,却感到自己扬起的头发好像碰到了什么人的脸,楚楚回过头想开口道歉,但却被对方的表情给吓愣住了。
那是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不客气地盯视着她。那目光中所流露出来的强烈敌意令楚楚感到害怕。
“我——我似乎见过你。”楚楚不确定地问,并在自己那并不怎么好的记忆中努力搜寻着。她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为什么要用仇视的目光瞪着她。
“我们是见过,就在一个月前而已。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嘿!这也难怪,我当时好像也忘记介绍我是谁了,难怪你不把我放在心上。”她唇边泛着冷笑,美丽的脸上有种恨不得能将她生吞活剥的恶毒表情。“那天算你运气好r有人替你挡掉了那一关,否则你根本不会有机会再见到我,我也不必亲自再跑上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