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得意地挑高了眉毛。「这样你就可以不靠双脚自由移动了。」
「真的耶!」她坐在木椅上又动了动轮子,有了经验後,竟开心地在屋里转起圈子来。「柳郎,你看,这轮子跑得好快!」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小屋里,听来格外地动人。
他喜欢她的笑!
「你笑起来好美——应该多笑的!」他呆愣在原地,口里情不自禁地吐出这些句子。
他没想到自己一个举动,竟能为她带来这么大的快乐。如果先前柔弱羞怯的她美得像是洛水女神的话,现在的她,就是纯真动人的花中仙子了。
听见他的称赞,虽然不好意思,但心中仍是甜甜的。「对不起,我——失态了。」被他瞧见她孩子似的举动,总觉得不太恰当。
「不,你没有。」他靠近她坐下,两人的目光几乎平视。「我喜欢你这样毫不保留地表达自己。」
他灼热的眼神和低沈的嗓音,让她羞得垂下眼睫,身子拚命向後退。「柳……郎……」她开口,却说不出半句话,後退的身子牵动木椅,使得木椅向後滑动了数寸。
「别躲!」他伸手稳住了椅身,将她整个人锁在木椅和他的双臂之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就该习惯我的接近,懂吗?」他腾出一手,握住她精巧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
她被逼得抬起头,眼神却仍回避他的。「我……我知道了……」声音是微颤的,身子也在微微发颤。
「你先……将衣裳穿……穿上好吗?」
他有这么可怕吗?他放开手,皱起了眉头。
瞧她抖得像是受惊的鸟儿似的,这让他觉得有些沮丧。他宁可她气他、駡他,但就是不希望她——怕他。
顺著她的心意,他解开绑在腰间的衣衫穿上,企图化解她的惊惧。「好了,你可以抬起你的头了。」声音顿时沈了不少。
似乎察觉他情绪的转变,她拾眼看著他道:「柳郎,我……对不起,我……只是……不太习惯这样……」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这么怕他,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躲他,虽然她知道,他根本不可能伤地。
「你会习惯的。」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屋外,将不满的情绪全发泄在木材上。
近傍晚时,他已经劈了一堆像小山般高的柴火,手却仍不停地动作着。
「柳郎——」她坐在特制的木椅上,怯怯地靠在门边唤他,伯他仍不高兴。
他停下动作,头也没回地问了句——「干什么?」然後又继续劈柴。这回,他可是衣著整齐的,只不过全身早已被汗水浸湿了。
「柳郎——」她又小声地唤了一句。「天黑了,你——不休息一下吗?」
她趁他在屋外劈柴的时候,已经将屋内外大略打扫了一遍,还将中午自镇上买回的饭菜烫热了。
他替她做的木椅真的很方便,也因此,她可以随意在屋内移动,这让她觉得放心多了,至少在脚伤恢复之前,她不会造成他太大的负担。
见他没回应,她又稍稍提高了音量。「柳郎,我把饭菜热好了,你不进来吃吗」
他这才放下了斧头,拉起上衣擦拭脸上的汗水,大踏步地走进屋里。
「你——做了什么?」一进屋内,整洁的摆设让他大吃一惊。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竟将他的屋子完全改观了!桌上还摆著热腾腾的饭菜。
「你不喜欢吗?」她瞪大眼睛,声音听来有些惶恐。
「不,我喜欢。」只是太讶异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回答让她放下了心。她将自己的木椅栘至桌前,羞涩地道:「没什么,我只是把这里大致整理了一下。」
她拿起饭匙,将盛满白米饭的大碗送到他面前。「我们中午的饭菜还没吃完,所以我热了一下,如果你不喜欢吃的话,明早我再亲自下厨替你做几道新的菜。」
「唔。」他举起碗箸。被人照顾的感觉还真不错。「你这样可以下厨吗?」她脚伤还没好,再怎么样,总是行动不便的。「我看这些天还是我来准备就行了。」
反正他一个人过惯了,做几道菜并不是难事。
「不,我可以的。」她相当坚持。「你替我做的木椅很方便的,你看,我不是可以热菜吗,做几样小菜当然不成问题。」如果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做,她还怎么当他的妻。
「是吗?」
「嗯!你放心吧!」她很肯定地点头。「啊,柳郎!」突然间,她又出声唤他,让他挟住青菜的筷子停在空中。
「怎么了?」
「没什么啦,只是——」她不好意思地看著他的手。「你吃饭前都不用梳洗一下吗?」然後静待他的反应。
「我——」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却又止住了口。随後在她的「关注」下,放下了碗筷往厨房走去。
这女人,规矩真多!
「为什么要缠小脚?」他坐在床前的矮椅上,替她换著脚上的伤药。忍不住问了句。
不知是谁发明了这种虐待女人的方法,把她们的脚缠得跟肉粽似的,走也走不快、跑也不能跑,更别说是做粗活了。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些女人还愿意让人对她们这么做?
看见他皱起的双眉,她轻轻缩回了已包扎好的双脚。「多谢相公。」她柔声道谢。
相公!?先是夫君,又是柳郎,然後是相公!?「你哪来这么多麻烦的称呼啊?」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见她答不出话来,他又补了一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一时间她不知该先回答哪个问题好。「可是大家不都这么叫……」
「那不是个问题!」老天,她连抱怨和疑问都搞不清楚吗?这小女人的脑袋实在该好好清一清。
「哦,你是说我的脚……」她低头看著自己的小脚。「那是因为我爹……」
「是你爹要你这么做的?」
她点点头。「其实,我本来可以不用缠足的。」她也不愿意。「那是真正的富家千金才会这么做。而我们水家当时只能算是有些资产的布商罢了,但是……爹爹见我自小生得不错,认定我将来必能嫁入宫宦之家,光耀门楣,所以……」想起缠足时那痛彻心肺的疼痛,不禁红了鼻头。
「所以你爹就逼你缠足?」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就大了起来,直觉地对她爹的行为感到愤怒。「想卖女求荣,这算哪门子的爹!」
「别这样说我爹!」她激动地大声制止他。「我爹他……生前最爱护我,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著想,要不是因为他经商失败,也不会……」说著声音竟哽咽了起来。
「也不会嫁给我这粗鄙的猎户吗?」他的声音顿时阴沈了下来。似乎受到了伤害。
当初透过媒婆提亲的时候,他只知道水家有两个女儿,一个刚满十八,另一个还不满十岁,由新寡的母亲带著,亟需钱用,乍听之下,还以为是个死了丈夫的穷苦人家,没想到——确实的情况他也是到现在才真正了解。
原来他还娶了个富家女!哼,他发出一声冷笑。该算是他这穷小子好运吗?
难怪她处处表现得像是大家闺秀一般。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猛抬起头,慌乱地解释著。「你很好,真的」
虽然——她的确这么想过,但她并没有贬低他的意思,更不是伤害他。
「好了,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他是很好,只不过——配不上她。
「柳郎——」她仍想解释。但见他满脸阴郁,又不敢再提。「跟我谈谈你自己好吗?」既然他不高兴,换个话题试试也许有用。
「我?我没什么好谈的。」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孤儿罢了。
「可是……除了知道你是个猎户外,我对你一无所知啊……」她希望能多了解他一点,毕竟,他是她的夫婿。
看著她充满乞求的眼神,他叹了口气。「我是个孤儿。」
她低呼一声,随即又用手掩住了口。
「自有记忆以来,我一直是在四处流浪,打工乞讨维生。」
「都没有人肯收留你吗?」
不理会她的反应,他继续说下去。「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我十岁。那年冬天,我来到景祥镇,身上的一点盘缠也用光了,又冷又饿,只好到客栈里看有没有人能雇用我,好赚得温饱。」
「那他们雇用你了吗?」她紧张地问。
「你想有人愿意雇个快饿死的脏小鬼吗?」他瞟了她一眼,又接下去。「後来,我被赶出客栈,快要饿昏过去时,遇见王大夫和他的江湖朋友。」
「是帮我治脚伤的王大夫吗?」她扯著他的衣袖问。
他点点头。「他们将我带回家,供我吃饭和一个能睡觉的地方。」
「然後你就在这里住下来了吗?王大夫真是个好人!」她满眼感激之情。
「不,後来我跟著他的那位朋友流浪去了。」
「为什么呢?你好不容易才找到有人肯收留你……」
「光靠别人是不行的。」他摇摇头。「当时,王大夫自己的情况也不好,我不想拖累他,而正巧他那江湖朋友怀有一身好武艺,於是我便求他收我为徒,想习得一技之长好养活自己。」
「那江湖人士是什么来历?功夫很高吗?那他答应了没?」她接连问了三个问题,看来对他的身世相当紧张。
「你别急。」他安抚似地握住她的手。「他究竟是谁,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考虑了很久後,才答应收我为徒,但条件是不得过问他的身分。」
「好奇怪的人。」
「所以我便跟著他浪迹天涯,学了一身武艺。现在是不愁吃穿了。」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当时遇上了高人,跟师父所学的功夫,只怕世上少有人能敌得过他。「师父死後,我将他葬在终南山,便又回到这儿来了。」
「你师父死了?」她相当惊讶。「那时你多大了?」
「十七。」
「那你现在多大?」
「二十七。」媒婆没告诉她吗?
「十七……二十七……你一个人还是孤孤单单地过了好多年……」想到他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依靠,却又在几年内失去了师父,就不禁替他觉得难过起来。
她不知道有武功的人还会这么早就死了。他师父为什么不多活几年陪陪他呢?想著想著,她的眼泪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水柔?」她怎么哭了?是他说了什么让她想起伤心事了吗?
「你——好可怜——」说著竟哭倒在他怀里。
他愣住了。
她是为他而哭?他紧搂住怀中啜泣著的娇小身子,心中一阵暖流流过。从没有人会为了他而哭,除了他这爱哭的小妻子。
「水柔,别哭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啊!」他轻轻拍打著她的背,安慰着她。
照理来说,该哭的人应该是他,怎么反倒是她哭成这样?他的唇角扬起一抹满足的微笑,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别哭了,水柔,我现在不孤单了啊!」他抬起她泪眼滂沱的小脸,轻轻地吻上她粉嫩的颊。就算他曾觉得痛苦,现在也全忘了。
「嗯?」她仰著头,含糊地问。
「因为我现在有你啊,傻瓜!」
第四章
她平安地度过了昨夜。
本来,她是不该有这种想法的,但越接近夜晚,她的紧张就越来越明显。
虽然在经过那番谈话後,两人对彼此的了解又更进了一层,但这也无法稍减她对和他肌肤之亲的恐惧。
熄灯後,她一直紧抓著被褥不放,生怕他欺身过来,要与她行夫妻大礼。想到新婚那晚的痛楚和尴尬,竟让她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著。
他平躺在她身旁,沈重的呼吸声和阵阵传来的体热,扰得她无法思考。
她想问他,是不是能等些日子,确定她没在那夜怀了他的孩子再和她……但他不敢开口,知道他必定会生气的。
她并不是讨厌他,只是怕……那件事,给她的感觉很不好。夫妻间非得做过那件事才能怀孩子吗?当女人真是辛苦。
夜色中,他翻过身子用手揽住了她。她无法停止地颤抖著。但出乎意料的,他只是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便揽著她沉沉睡著了。这样的举动,让她惊愕了半晌,却也松了口气。
於是一夜到天明,她睡得异常香甜,甚至连他什么时候出门都没发觉。
手里忙著针线活儿,她心里却也没闲著。
今早起身後,她便做了些点心,想等他回来吃。但盼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的弓箭都不在屋内,想是到山里去了,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於是她又将昨儿个没理好的地方整理了一遍,还替饭桌铺上了桌巾,整个小屋看来焕然一新。
他回来看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又心不在焉地眺向屋外。要不是屋前有门槛挡著,她也许能推著木椅到屋外去等他呢!
来到这儿几天,她已经对这间屋子了若指掌了——一个饭厅、一间卧房、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厨房,屋里所有的家具都是柳郎自己亲手做的,虽然简陋,却很实在,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不过到今天为止,她还没好好看过屋外的景致,不知这山里是怎么个样子呢?
「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她不由自主地吟起诗来。想像著她悠然的山居生活。
以往在爹爹的安排下,她总以为自己会嫁入豪门,却没想到,她也会过这样的日子呢!也许这样更适合她也说不定。看著墙上的大斧、长弓、兽皮,幸好他没有拿狮子的头来做装饰的恐怖品味。她吐吐舌头。
「水柔,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啊?」还没踏进家门,就听到她清朗的吟哦声,还带著音韵起伏,像是唱歌似的,扣人心扉。
回家能看见她的感觉真好,这也是他今天没到时辰就急著赶回来的原因。
「柳郎,你回来了?」像小孩被人发觉做了坏事似的,她赧红著脸,放下了针线。
「嗯。」他卸下背上的猎物和长弓,长腿一跨就跨坐到她跟前。「你刚才在念些什么啊?听起来挺有趣的。」
「没什么啦,只不过是些无用的诗词罢了。」她不好意思地转开话题。他应该不会发觉她对他的想法吧?
当然不会,你这个儍瓜!她在心底暗骂自己。
「你一早就到山里打猎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她探头看他放在地上的东西——一只血肉模糊的鹿!她下禁胃里一阵翻腾,苍白了小脸。
「哦,对了。」没注意到她的反应,他迳自弯下腰,自袋中掏出一只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免子。「这给你处理。」
她惊得叫了出声,险些把兔子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