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他回应,她一个凌波步退至数尺之外,半弯着身躯,右脚跨在左腿之前,右手遮住了半边,是一个开舞的姿势。
当--仿佛听见锣声响起,她双手往空中划开,身形、姿态,全然不同于白天的庄严,而是媚。连眼神,连那嘴角的笑,都媚得能勾人心魂。
她侧身,勾起一腿,斜飞的眼恰恰勾住他的。
他整个儿被震慑住了。她竟会有这样的神情!那残笑、那眉眼,那窈窕玲珑的身段,全如雷极似的击中他。他仰起头,喝下一杯酒,手中的酒杯让他握得死紧,而他的一双眼,却始终无法自她身上移开。
她轻笑,银铃似的笑声窜过他周身,令他眯起了眼。无惧于她灼人的目光,她舞上前,双手几乎要环住他,却又只是在他周身舞动,虽然丝毫未曾碰触到他,但她双手所经之处,却像燃起了一把火。
他拉扯了下衣领,觉得有些不能呼吸。
她拿起酒杯,在他还来不及伸手拉她之前,轻灵地窜至他身后。他转头,却见她曼妙的执起酒杯,眼儿微醺、脚步微颤,摇晃着舞动着,恍如一个醉了酒的女子,仍在跳着眩惑之舞。
突然一个跳跃,他几乎以为她要飞向天空,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然而她只是轻轻跃起,随后,环绕着长腿缓缓坐下,侧身、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喝醉的女人是如此吸引人--纵然,她根本不曾真的喝醉。
“喜欢吗?”她斜瞥向他,身子未曾移动。她自己知道,迷人的、惑人的舞姿,不会有人舞得比她再好。
自他灼热的目光中,她看得出,他深受震颤。
她为他灼人的目光心动。在他眼中,她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像一个女人--一个令男人深受吸引的女人。
“不能再喜欢了。”他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如此沙哑。
“拉我起来。”她命令,一双眼眸直望进他。
他仿佛着了魔似的,走近她、握住她朝他伸出的手。
“啊!”
他猛地一拉,将她整一个人拔地而起,却硬生生地撞进他的胸膛。她抬眼,吃惊地望住他。
“这支舞,除了我之外,不许你让其他男人看见。”他抬起她精巧的下巴,语气是全然的命令和占有。“明白吗?”
看了这样曼妙绝伦的舞姿,没有人可以是柳下惠,包括他自己。她的舞,足以让所有男人疯狂;不,事实上,她本身的美就足以令所有男人为之疯狂。
他不想冒这一个险,冒足以失去她的险--这样的想法,却令他忍不住轻笑。原来,他早就该死的受到她的吸引,而他却浑然未觉。不,不是浑然未觉,要不,他不会在城郊停下,不会插手她的事,更不可能带她回府。
这一切的一切,只显示了一个可能。
“哦。”她反射性地服从他的话,整颗心却早已被他全然占有的姿态和语气所迷惑。她的心狂跳,脑子不被使用。她的腰身被他紧紧扣住,而她的胸脯竟紧抵着他坚实的胸膛。
每一个呼吸,都令得他们更贴近彼此。
“很好。”他微笑,满意于她的回答,放松了对她的钳制。“现在,你可以提出你的条件了。”而他早料到了,她会要求什么。
她一怔。
相较于他的轻松自在,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傻子。本来是想诱惑他、取笑他的,却没想到受到诱惑的竟是她。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初次相见,她觉得他是善良无害的,但现在,她却又发现,真正的他却又是充满危险、令人心悸的,全然不同于他所展现出的书生姿态。
更糟的是,她竟察觉自己无法克制地受到他的吸引。
“条件……”她忍不住微微皱眉。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就这么没有魅力吗?本来她打算述得他心慌意乱,再让他答应地的要求的。
可--他的确是要答应她的条件,她却觉得有些呕。
“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她气。
从见面至今,他从没问过她打哪儿来,姓什名啥,更没问过她要找的人是谁,要不要帮忙……但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
真是一个怪人!
“为什么了”他极为配合,神情相当愉快。
她斜瞥了他一眼,坐下拿起他替她倒好的酒杯。可偏偏,她却不讨厌这怪人。甚至,还喜欢……他总是那样气定神闲,好像天塌下来都不关他的事。特别是他手中那把扇子,若是拿在别的男人手里,肯定显得哈俗,但在他手里,却像是生来就该在那儿似的,衬出他的独特与潇洒……讨厌!她不想再称赞他了!
“为什么?”她简直气结。要他问,他还真问了呢!“因为,我要进宫去找我姐姐。我知道寻常人是进不了宫的,但如果有你帮忙,我一定可以进去的,对不对?”
他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等了半晌,她仍沉不住气地开口:“你为什么不问我是打哪儿来?做什么的?不问我姐姐是谁?为什么要进宫去找?甚至,你连我的名字都没问!”
文若儒合起把扇,带着笑意道:“你这不就要告诉我了。”平日,他并不多事。有人愿意说,他也愿意听,但不需要问的,他从不多问。
如果他打定了主意要帮她,而她也需要帮忙,在适当的时机,她自然会开口,就像现在。
“你--”舞秋气结。怎么每次都让他轻易就占了上风。想来,她也是不笨的啊!她不服气,但人在屋格下、不得不低头,万一他生起气来不帮她了,那岂不是更糟。“好,算你赢,我告诉你吧,我是一个人打清泉镇来找我姐姐的,一个多月前,那个老色……老皇帝。”她更正,差点忘了他是皇帝跟前的丞相。“下诏要选秀女,便把我姐姐选了去。但不知为什么,一个多月过去了,姐姐没回家,也没捎信回来,所以,我就来了。”
秀女?文若儒扬眉。
先王选出的三十六名秀女,除了殉葬的叶昭仪之外,其余全都放还了,难道--“名宇。”她突然开口。
“名字?”他一时会意不过来。
“你的名字啊!我说了这么多,人也住进你家了,总不能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吧厂她插起腰,说得好像她若被杀,好歹也要记得下手的人名字似的。
“文若儒。”他轻摇玉扇。“或者,你要尊称我一声文丞相也行。”他刻意提醒她的礼貌。至少,她才是那一个需要帮忙的人吧!
她皱了皱界头,对他的威胁不以为意。“那我呢?”’虽然看起来他像是吃定了她,可基于女性的直觉,她知道,他根本不可能真的对她怎么样。
“你?”他实在有些弄不懂她说话的方式。
“我的名字啊,你为什么不问。”她皱眉。
原来是这个,文若儒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是,叶姑娘,请问--芳名?”她还真坚持,不是吗?
她这才满意地笑笑。“舞秋,叶舞秋。叶冰芯就是我姐姐,你在宫里,曾听过她的消息吗?”
叶冰芯?
文若儒整一个人震住。
叶--这不就是随先王殉葬的叶昭仪?他看着她充满期待的大眼,看来她不知道先王已经驾崩,而她的姐姐叶冰芯,早已殉葬多日了。
清泉镇地处云贵偏远地带,或许是在她出门之前,皇令根本来不及送达……
“怎么样?你认得我姐姐吗?”她急忙地问。瞧他半天不说话,该不会是想起了什么?
“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他并未正面回答。
他是新王的丞相,先王驾崩之前,他尚未进宫,是以只知其事,却未曾亲见。但看着眼前的她,他终于可以了解,为何向来英明的先王会作出要活人殉葬的决定。
若现在告诉她实情,他怕,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们想来是姐妹情深的,否则,她也不会千里寻亲,只为见着姐姐一面。
“真的?”她大喜过望。“在哪?在哪儿听过?”她紧捉住他的手不放。
“我一时之间……不确定、不记得了。”
“不确定?不记得?”她激动地站起。“怎么成!要不,你替我查查去,以你一个丞相的身分,一定查得到的,不……”她摇头。“要不,你想办法送我进宫,我自己去找。”
“慢着!”他制止她。“皇宫大内,由得你来去自如的吗?”像她这样不知人心险恶,他怎么可能任由她胡来。更何况,他不想让她自己发现叶昭仪的事,那对她打击太大了。
“这不行、那不行,要不,你说我怎么办?你不是答应要帮我的吗?”她急得跳脚。
“乖乖在这儿等着!”他命令。“等你身子调养好,我会帮你找出你姐姐的。”他允诺。
“真的?”她睁着大眼,眼底充满了希望。
他却皱起了眉头。
第四章
夜,深不见底。
躺卧在香软的床榻上,舞秋却睡得极不安稳。
她翻过身子,耳边却似传来姐姐的声音。她惊醒屡见四周没人,眼见的全是她所不熟悉的环境,她不禁瑟缩了下,紧抱住锦被,又昏昏沉沉地倒回枕上。
“舞秋,快回去,别来找我了。”姐姐的声音似远似近。
“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我别去找你?”睡梦中,她抢着问了一堆问题,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姐姐!你怎么了?姐姐,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顿时,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她开始慌了,没命似地狂奔,拼命想逃出这一团迷雾之中。
“舞秋,我爱的不是你。”
这次,换成了杨羽的声音。
纵然,这不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心却仍不由自主地抽痛。“不爱我?为什么要娶我?”她握紧双拳。“那么告诉我,你爱的是谁?”
她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却没有人回答她的任何问题。她沮丧地望着前方,却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一阵逼人的白光闪出,迫使她不得不闭上双眼。她伸手,试图遮住那刺人的光亮,光线渐渐变弱,她眯着眼想看清前方,惊地,眼前出现的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情景--。
红烛。
喜幛。。
满室的红,是她新嫁的新房。
她只记得,她嫁给杨大哥已经十来天了。但令她不解的是,夜夜,他都睡在离床榻最远的那张椅上,仿佛她是什么吃人的怪兽似的,从来就不肯靠近她。
他娶了她,为什么不要她?
屈服、默默承受,向来就不是她的性子。今夜,她准备了美酒。点上了腊烛,穿上最惑人的衣裳,等的就是要成为他真正的妻。
自有记忆以来,她心上想的、嘴里念的,就是杨羽,她的杨大哥。每天每夜,她都期盼着自己赶快长大,好成为配得上杨大哥的女人。
如今,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但事情却不如她所想的那样。
他之所以能嫁给杨羽,全是姐姐的主意。为了不让她人宫受苦,她在官差来领人的前一个晚上,与杨羽成亲。纵然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但她却真的认为--杨羽是爱她的。
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不爱他所要娶的女人!这样一想,她的一颗心竟小鹿似地乱撞。她所爱的男人也深爱着她,这是多幸福的事。
但--他为什么不肯碰她?
或许,他是顾及她思念姐姐的心情;或许,他是担心她初嫁,一时不能适应?或许,他是太害羞了?所有的可能都在她脑海中出现过,但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于是今晚,她决定自已找寻答案。
咿--呀夜深人静,房门的声响也显得格外清晰。她被上外衣,起身亮起了另一枝烛火。“杨大哥,你回来了。累了吗?”她自茶壶里倒出一杯酒,为他递上。
他一怔。“你还没睡?”他微微皱眉,却仍是接下了茶杯,仰头一饮而尽。“这--是酒?!”
“是啊!陈年的绍兴,你还喜欢吗?”她露出开心地笑。这壶洒,可是她向爹求了好久才拿来的。
他放下酒杯,脸上的神情却凝重不已。
“我陪你喝。”她微微倾身,身上的外衣顺势滑落,露出她纤细的颈项和丰润的乳沟。
他一震,抢过酒杯,大刺刺地一口吞下。“女人别喝酒!”
“杨大哥……”她欲言又止,眼儿迷蒙。
“穿好你的衣裳!”他厉声命令。
她一怔,泪水迅速充满了眼眶。
他的模样,好像她是一个送上门的女人,而他却不屑一顾。她咬牙,才不甘愿做一个受人摆布的小女人。“杨大哥,你是我的丈夫!”她指控似地喊。他怎么可以……“只是权宜、暂时的!
“权宜?暂时?”她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难道你不是为了救我、因为爱我才娶我的?”她是这么爱他,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我是为了救你才娶你……但舞秋,我爱的不是你。”他沉痛地答。心,为着他真心所爱的人而隐隐作痛。“从来都不是。”
她往后退了数步。
“不。你胡说!你骗我!”她不愿相信她所听到的话。
姐姐亲口告诉她,杨羽爱她,要娶她为妻。纵然,这婚结得仓促,但杨羽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的,但为什么他“我答应过冰芯要照顾你,”他冷冷地回答。“仅止于此。现在,既然你已躲过了皇上那一关,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
他一字一句都像枝利箭,箭箭刺入她心上。
不爱她!
“不爱我,为什么要娶我?’”她忍不住喊。“那么告诉我,你爱的是谁?”他怎么可以娶了她,却又说不爱她!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她无法承受。若可以选择,她宁可和姐姐一块儿进宫面对那一个老皇帝,也不愿是现在这样的情景。
“你不需要知道。”
“我是你的妻子!”
他摇头。“即将不再是了。事实上,你仍是清白之躯,从来,我就不曾把你当作我的妻。明天一早,我会将实情让你爹娘知道,然后,你便可以恢复自由之身,去找你真正所爱的男人。”
“不!不要--”
她自梦中哭醒,睁开眼,仍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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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头一次,他为了一个女人,夜不成眠。
她的笑、她的嘎、她的媚,和她不可思议的舞姿,全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去。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一时的好奇,竟让他遇见了她。
他的心为她牵动。不由自主。
坚毅、烈性、明朗纯真……一切的一切,都那样轻易的撼动着他的心魂。越接近她一分,他便越不想放开她一这样强烈的渴望,竟是连他自己也吃惊的情愫。
他该怎么样才能将她留在身边?
至今,她的情况对他来说仍是一个谜团,包括她为何能躲过先王的秀女召令、又是如何说服她爹娘让她独自一人进京?他更担心,当她知道叶昭仪的遭遇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