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那么残忍,老天爷!不要在我决定重生的时候,把他带走!
我还有好多好多、来不及告诉他的话……请把他还给我,求求你!
“子乔,回来,快点回来!”
嗓子哑了,她用心在喊叫;泪干了,她的希望没有灭。时间分分刻刻地过去了,她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然后,况贤终于结束了包扎伤口的动作,所有的伤处不再流出大量的血。
“我为他裹上最好的止血草药,很快就会见效。让我担心的是他的体力,现在得想办法帮他补充血气,他失血太多了。还有,今夜会是决定生死的关键,我必须整夜看护他,你们谁来帮我替班巡逻吧!”
“巡逻的事有我们,你不用担心。”田齐拍拍他的肩膀。
“那么,先把子乔送回房中……”这时况贤才注意到,水宁仍守在子乔身边,那副入神的模样,大概完全没有听到他方才的话。
她好专心地在呼唤着子乔,纵然连声音都叫哑叫干了,她还是一心一意在呼唤他,凄楚的小脸上,那表情令人不由得鼻酸。
况贤还以为子乔是单方面在追求着水宁(这点不必用嘴说,谁都看得出来吧?),但现在他才晓得,原来水宁的心里也是有子乔的存在(至于是存在着什么……现在也无庸点明了)。
为何人总是在面临失去的危机时,才会恍然大悟?苦笑着,况贤探手碰触着水宁的手,想将她的手拉开。
水宁马上瞪了他一眼。好似在威吓着敌人,不许拆开她与他的联系。
“先松开手吧,不然大家无法把子乔搬回房中。你若想陪在他身边,可以等到回房后。”
闻言,这才清醒过来的水宁,慢慢地松开手心。
“相信子乔吧,他听到你的声音,无论如何,爬也会爬回这个世界的。”况贤只能以这种话安慰她。
水宁摇了摇头。“还不够,这样还不够。”
“嗯?”
她自言自语地,蹒跚起身。“我要去炼铁房。”
“你不跟在身边照料他吗?”
水宁恍惚地看了况贤一眼。“他就有劳你看护了。现在我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去做,我知道他想看到什么,我一定会把它完成,并且拿到他身边的。他需要我的力量,我一定会给他的。”
交代完这番语意不明的话,水宁掉头离开了大厅。
☆ ☆ ☆
夜深人静,除了壁炉里噼哩啪啦燃烧的火花外,子乔的寝室内连半点声音都没有。靖云先敲敲门,再推开门扉,看见况贤坐在床畔,正替子乔换着冷毛巾。“辛苦你了,先休息会儿,我来换你的班吧!”
“我不要紧,方才田齐送饭过来给我的时候,我也乘机休息过。”况贤扯扯唇角。“关于这小子是怎么受伤的,你都听说了吗?”
“嗳。”
应声点头,靖云搬张椅子坐到他身边。巡逻结束便得知这消息,他非常震惊。论手腕与经验,子乔都是这帮斩妖客之中排名一等一的高手,想不到就连子乔也遭毒算。
“那些游离的鬼卒好像已经聚集在一起了,这次子乔跑去支援的时候,我们的人已经被打倒。他要另一人先行回来通报,想不到他自己却应付不了。”靖云叹息地说道。
“不只如此,这傻子,身上没带剑。”
靖云张大嘴,难以置信。
“……我在猜想,这会不会和你妹子有关系?”
“水儿?怎么会扯上水儿?”
“你记不记得,当初子乔曾说要令妹为他铸剑。虽然后来令妹拒绝,可子乔不是轻易就会放弃的人,他搞不好是故意不带剑在身上,为的就是让令妹能重新考虑……普通人是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不过子乔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况贤嘲讽地掐掐昏迷状态的子乔的脸颊。“等他醒来,肯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再怎么酷爱冒险,也该有个限度。”
“如果这是真的……”靖云垮下脸,纹着手说。“水儿也有错,她该早点把这事告诉我们,我们也好阻止他。”
“你去探望过水儿姑娘了没?”
“水儿也受伤了吗?”霍地起身,靖云惊慌。
连忙捉住他的衣袖。“你别急,没人说水儿受伤了。只是子乔的事,我看她好像大受刺激,不知道要不要紧?”
“我马上去看看。”
况贤点头,加上一句。“见到她,帮我转达一声,子乔这小子命硬得很,我不会让他就这样死掉,要她放心。”
绷着严肃的脸,靖云点点头,由子乔的寝室直奔水宁的寝室,可是屋内空无一人。这种时候,她会跑去哪里呢?开始在大宅内搜索的靖云,浪费了不少时间,最后才在后院新建的炼铁房找到人。
“水——”
跨出没两步,靖云又停下脚步。
高温的炉火像要把那小小的身影都吞没了。水宁高高地举起沉重的铁捶,“磅!磅!”地捶打着一柄通红的铁块。她脸上到处都是汗珠、灰渣,可是她连擦拭的空闲都没有,只是无比专注地敲打着。
一下又一下。
每一捶,她眼中的火花也跟着跳动。
那神情里的坚毅、忘我,已经超越所有,到达神圣不可侵的凛然状态。
她正在为子乔奋斗。
靖云顿悟这一点后,没有办法再上前打扰她。在这关键的一刻,水宁已经不再需要他这个哥哥出面干涉,她已经有了新的奋斗目标、新的祈愿,而那些都贯注在目前她手边的红铁上。
水儿已经“心有所属”了,她不再需要他这个哥哥了。
默默地,靖云没有惊动她,黯然地离开。
第七章
借着过往与鬼卒交手的经验,摸清了鬼卒的战力来源,现在水宁晓得该为斩妖客所打造的兵器,需要何种特性——硬碰硬是行不通的,与其增强剑的硬度,剑的韧性才是重点所在。
擅长以近身肉搏,多半利用尖牙与锐爪给予敌人痛击的鬼卒,有超越常人的体能与力气,行动迅速灵巧。一旦被他们的爪子扣捉住,必伤无疑。
对应这一点,一把轻薄强韧的剑,将会成为斩妖客的有力武器——不容易被折断、锐利无比的剑尖,以及柔软可比树藤般自在弹甩的剑身,这就是水宁想创造出来的新魂剑。
将发红的铁块放入冷水中,发出“滋”的一声,举起后借着火光,水宁检视着透光状态,而后摇了摇头。不成,还要再更薄一点……再次将铁块放回铸模里,倒入新融的铁浆与原有的铁块融合。
“丫头啊,你到底想打造出一把什么样的剑?老夫看你这样反反复复地重做,一整夜不知敲了那铁块几千下,难道还不够完美吗?”被召集而来的城中铁匠们,都好奇地围观着。
水宁没有空回话,她再次举起锤子,重塑剑型。
“没用的,老张,你说什么话,她根本没听到。已经三天三夜了,她不怎么吃也不怎么喝,净顾着打铁铸剑。这丫头骨头够硬,还真能熬,换成别人早就倒下了。”
“咱们正在目睹一把了不起的剑诞生,各位。”一名白发苍苍曲老者,站在他们身后说道。
“你是那个唯铁村来的……”
老者眯起眼笑着。“看来封家丫头终于明白何谓剑魂,正以她的魂魄在缔造前所未见的神剑呢!好好干吧,封家丫头,你现在是名了不起的铸剑娘。”
康、康的打铁声,没有间断地响透后院,每一锤都挟带着发自水宁内心的祈愿与心声。
还要再更薄些!
还要再更锐利些!
直到能打造出一柄匹配他的剑之前,她不接受任何妥协!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借着这柄剑与他一起作战,一起活下去!
在还没有看到我打出的剑之前,你不可以死,商子乔!
水宁咬了咬牙,挥去如雨滴下的汗,持续与高温、火花、铁锤的三角战斗。
☆ ☆ ☆
金弥天打开房门时,撞见了——
他脸色苍白地望着床上裸身互拥的两人,这……这算“捉奸在床”吗?不过,躺在床上的其中一个是他伤得奄奄一息的儿子,而另一个则是和他有点关系,又不是很亲密关系的……
“不想让你宝贝儿子的情况恶化,就把门关上,把嘴巴闭上,不要让风溜进来。”况贤甩甩乌黑长发,从床上起身,蹙眉骂道。
弥天乖乖地照做。“这……是在干嘛?”
一边探探子乔的额,接收到温热的感触后,况贤松口气回道:“我见他浑身冷颤,情况不对,所以脱了衣服上床温暖他,这是最快的法子。怎么,有何不对吗?”
“呃……”作人家爹爹的,对这般牺牲与奉献的举动的确该感激涕零,但弥天心中也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挣扎,他神色复杂地喃喃自语道:“这么平的胸……看来我也得好好的思考……”
“有空在那边嘀嘀咕咕的,麻烦把我的外衣拿来。”况贤根本不睬他。
把袍子与里衣递给他,弥天看到况贤下半身还是套着一条长裤,晓得他并非一丝不挂后,堆上讨好的笑容问:“子乔还好吗?”
“已经渐渐稳定下来,现在就看他何时能够清醒。只要醒得过来、能说话,就可以肯定他死不了。”
“让你费心了。”经历这番风波,未来弥天在他面前将更加地抬不起头。
“没办法,谁叫这小子的老子不可靠,我不帮忙救他,谁能救他呢?况贤毒舌不改地冷瞥他一眼。“你也差不多一点,老卖地跟他讲实话,早日修缮彼此的亲情,哪天才不会有后悔莫及的状况发生。”
“唉,我又何尝不想呢?”
“想就要去做!你比水儿还不如,起码她知道要为过去的错误做出弥补,反观你还在这边拖拖拉拉的。”况贤把衣袍穿好,束好腰带。“这边就交给你,我要回房睡觉了。”
“啊?!”
况贤一瞪,撇唇说:“不要一副六神无主的胆小模样,我就睡在隔壁房,有什么事随时喊一声,知道吗?”
“是……”弥天晓得况贤是好心为他们父子制造独处机会,也不好意思再嚷嚷,他安分地低头道谢,目送他离去后,重回儿子身边。
青白的脸、死灰的唇,还有游丝般的气息。
“小子,你恨我没关系,要跟我赌气一辈子更好,可是千万别当个不孝子,让我白头送黑发哟!”
再替子乔擦擦脸,弥天一双丹凤眼洋溢着少见的慈祥,替他拉好被子,挪一挪坐姿,准备在这张椅上度过漫漫长夜……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打吨的弥天惊醒。
“谁?是谁啊?门敲得这么急……”他才开门,一抹娇小的身形便直冲过来,吓得他倒退两步,但来人瞧也不瞧他,径自冲到味边。
“子乔!醒醒!看我为你带来了什么!”
水宁双手捧着一柄薄如蝉翼、熠熠生辉的美丽宝剑,献到子乔的眼前。“你睁眼瞧瞧,这是你的剑,我为你打造的剑!子乔!”
同样被惊醒的还有睡在隔壁的况贤,他揉着惺松睡眼,走过来问弥天发生什么事情,弥天不知该如何解释,仅用眼神无奈地指点,况贤困惑地走近一瞧,立刻了解来龙去脉。
“这就是子乔的剑吗?”他搭着水宁的肩,欣赏着那把与烛光相互辉映的剑,叹息着。“好美,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剑。子乔,你再不醒来,这柄剑我就要没收喽!给你这个躺在床上的病人这么一把好剑,根本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白白地浪费掉呢!”
了解他们的企图后,弥天也凑过来说:“啊……真的,真是把好剑,连我这不太喜欢舞刀弄剑的人都会想摸一摸呢!”
水宁大大的黑瞳里泛起泪光。“子乔,你睁开眼!我拜托你,睁开眼来看吧!”
床上,昏迷了数日,始终没有半点动静的男人,那交叠在胸口上的双手的指尖突然跳动了一下。虽然是微乎其微的动作,水宁却看得一清二楚,她马上握住那只手,激动地喊着。“你听到我的声音了是吗?子乔!你可以听得到,是不是?”
一心一意地等待与祈祷着,她的双眼片刻都不敢离开那张青白且长着参差胡渣,找不出半点往日俊帅模样,落魄又憔悴,令她心疼不已的脸蛋。
奇迹会发生吗?
她数日来不断祝祷的话语,可有传达到老天爷的耳中?
仿佛要回答水宁这些疑问似的,一丝小小的、微渺的奇迹,在她眼前发生了——
紧合的眼睑,先是休动两下,接着是她手心当中所握住的五指,从原先松软无力的状态,恢复少许的力量,反过来回握住她。
“子乔!”
这样就够了。只须这样的奇迹,水宁就有了足够的勇气,可以活下去。她把宝剑放在一旁,以双手抱着他平躺的身躯,低声啜泣起来。这些日子累积下来不敢释放的泪,一口气全都溃堤了。
况贤以手肘撞撞金弥天,示意他离开。这房间里已经不须要他们这些第三者的在场,相信水宁会想要有和子乔独处的时间,而她也一定会把子乔重新带回众人的身边。他微笑地关上门以前,衷心且无声地称赞着:干得好,水儿!我要为你喝彩,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中豪杰!
有多少人,会在心爱的人面临生死关头时,还能压抑住自己的悲伤,不因绝望而崩溃,不因恐惧而软弱,竭尽全副心力地为爱忾尽最大的努力呢?
况贤不知道自己能否有这样的勇气,可以熬得过来。
☆ ☆ ☆
七日后。
咻咻咻地舞动着手中的新剑,爱不释手的子乔心满意足地凝视着。无论是剑柄处的把手长度、大小,乃至于剑身的宽、薄、轻、小,每一部分都像是专为他而打造的(实际上也是这样没错),他从没有使用过如此合手的好剑。有了这把剑,往后他再也不想拿别的剑了。
“啊,你又不听话!”一手捧着餐盘进入屋内的水宁,气呼呼地说。“不是说了要你乖乖躺着休息嘛,你又在玩那把剑!再这样,我就把剑藏起来了!”
“有什么要紧嘛!反正是我的剑,不是吗?”咧嘴一笑,那赖皮的模样,和受伤前如出一辙。
“不成,交出来!”凶悍地伸出一手,想到几天前他还动弹不得的模样,水宁下定决心不妥协地说。“直到你可以下床前,都不许你碰!”
“下床?我现在就可以下给你看!”
一掀开床被,当真要踏地的子乔,再度被迎头痛骂。
“你敢脚碰地试试看!我立刻叫人把你五花大绑,绑在床上!”
“水儿,你的前言后语未免差太多了。是你要我下床的……”他委屈地扁扁嘴,收回脚。
“我说的是等贤哥说你已经可以下床走动才行,谁说要你自作主张的?你要是懂得谨慎两字怎么写,又怎会受这么重的伤?”水宁黑眸不情愿地一瞟,哽咽地说:“知不知道你教人多操心,万一你就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