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点小小的不舒服而已,舍妹夸大其辞了。不知陛下来访有何指教之处?”晴甯请他坐下,边吩咐人奉茶。
收起唇边的微笑,婉拒茶水后,飒亚严肃地坐在主客位上说:“说来难堪,朕的亲信大臣竟对远道而来的贵国使节说出那般无礼的话,身为主人的朕心里对亲王与公主感到十分过意不去,特地前来代他向你谢罪。还望亲王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司法尔对您的冒犯。”
“您实在太客气了,陛下。”晴甯故意瞧着他的身后说。“您的这声道歉我承受不起,何况,这事并非陛下的过失,真正该道歉的人也不该是您吧?我倒没看到司大人的身影。”
见飒亚脸色一黯,晴甯心中也有七八分把握,他掌着自己的嘴说:“唉,我真笨,司大人当然不会来,如果他今天有把我这北狄亲王放在眼里,就不会说出那种话了。呵呵,好个威风的司大人,陛下都坐在这儿了,却不见他人影。”
“哥哥!”晴绍扯着他的衣袖,暗示他该收敛一点。
可是晴甯正在出气的兴头上,哪听得进去,扯着唇角,又说:“这功高震主的臣子要使唤起来还真不容易啊,我也不是不能体会,不过陛下您……挑选身边的人时,可要小心一点,虽说能力高低也很重要,但一匹无法驾驭的脱缰野马,可会反过来咬主人一口。”
晴甯得意在心、幸灾乐祸的想着,这傲慢的皇帝不可能吞下这口气,要是他火大翻脸,就是让周遭的人多看一场笑话。什么开明有能的君主,还不是连手下大将都差遣不动的驽帝!他晴甯就等着看犀利飒亚出糗、下不了台阶!
照他以为,十八岁的西琉飒亚根本就是个生嫩不成熟、屁股上的青色胎记都还没退的儿皇帝!
“亲王这番话--朕会放在心上。”
以出乎晴甯所料的平静口吻,西琉帝王连眉头也没有挑一下,只从主位上起身说:“很遗憾亲王的气似乎还没有消,本想化解一场争端于无形,反而是朕的多事。朕只有一句忠告给亲王,小心司大人,他不是亲王能想像得到的对手,无论如何都要以自身的安全为重。”
飒亚微微一个转身,向着晴绍说:“很高兴能与公主交谈,传言中早闻公主秀外慧中、娴雅淑婉,今日一见朕可说惊为天人。改日希望公主能到宫中游玩,朕期待着。”
“陛下盛赞,晴绍惶恐,承受不起。请让晴绍恭送您到外头上轿吧!”
“也好,能有公主相伴可是一美事。”
见着两人竟把他撇到一旁谈情说爱起来!晴甯欲发作却又发作不得的,眼睁睁看着飒亚搭着晴绍的手腕往外走去,俨然一双天造地设的壁人。好个西琉飒亚,竟能四量拨千金的把本王的讽刺,当成哑巴吃黄连的吞进腹中,算你厉害。可是你要是想沾惹晴绍,本王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被两人丢下不受理睬的晴甯,气得把一整张大理石桌推倒在地。
听到厅内传来的震天价响,晴绍以衣袖遮掩着唇角偷偷消了起来,不慎被飒亚瞧见,她红着脸放下手说:“请陛下见谅晴绍的无礼举动。”
“不必太拘束了,公主。你与朕的年龄相仿,这样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很累吧!朕允许你在他人听不到的状况下,与朕以平辈相谈。”
“晴绍怎敢……”
飒亚以指尖搁在她唇前一厘处说:“这是朕的任性请求,公主。坦白说,朕也累得很,这种咬文嚼字的说话方式,在朝堂上用就够了。私底下,还请你配合朕的任性。来,告诉我,你先前在偷笑什么?可不许知情不报。”
被飒亚调皮的眨眼给逗笑,晴绍不禁笑弯了眼说:“我那蠢哥哥,本来是想给皇帝陛下一点难堪,却想不到您是背上带翅膀的人儿,咻的就越过了哥哥的刁难,这下倒换成他自己闹笑话了。您真是高明啊,真正的智者就该像您这样,不轻易动怒的。”
“公主把我看得太高。我只是认为亲王的话不无道理,不能管好自己的亲信,身为君主的人也失去领导的资格。”
“嘻,那您比我想得更高一等,您是诚实,不欺骗自己。”晴绍也顽皮的回以一眨眼说:“聪明的人会被自己所骗,唯有对自己诚实的人才会是真聪明。这就叫大智若愚,反过来说我哥哥就有点小愚若智了。”
他们一路走到迎宾馆外,飒亚眼中有分佩服与欣赏,他注视着眼前聪慧的秀气女子说:“晴绍公主,我真希望今日我必须说服的人是你。那样一来,或许就不会演变到这种局面了。”
“陛下是担忧决斗的结果会对我们两国不利吗?我也很想帮上您的忙,但我不能说自己有把握。北狄是绝对男人至上的封闭国度,在国内我几乎没有说话的分,更别说左右哥哥的决定。不过,我会尽全力劝说他不做傻事,其实看也晓得,哥哥这次是挑错对手决斗了。”
飒亚再次亲吻她的手背说:“你有一颗不输给外表的美丽的心。”
晴绍公主红着脸低下头。“陛下才是,一点都不可怕,这么亲切的人怎么会是反覆无常
的暴--啊,对不起,晴绍失言了。”
“不要紧。传言中的朕不只可怕,还有三头六臂吧!”咧着嘴踏出迎宾馆外,十多名轿夫与随从立刻簇拥上前,服侍年少帝王坐上轿子。
“公主,再会了。”
“恭送陛下。”
等到他离开自己的眼界中,晴绍还是呆楞楞的站在那儿。
多么奇特又俊秀的少年郎君,就算他身上未曾背负着皇帝的光环,他还是一样能获得众人的关心吧?上天赋予他不可思议的魅力,自然而燃的,让人忍不住被吸引到他的周遭,就像散发香味的花儿吸引无数的蝶儿与小蜂。
他真的只大自己一岁吗?他是怎么办到的,十八岁却有如此胸襟气度。
晴绍转身走会迎宾馆,半路上就听到哥哥大呼小叫、愤怒的咆哮声。比起来,晴甯哥哥更像是被宠坏而长不大的小孩子呢!一有不顺心的事,就发泄怪罪他人。从刚刚的对谈,根本看不出哥哥是二十五岁的成人,被年纪小了一截的飒亚陛下牵着鼻子走,怪不得哥哥会受不了。
掩住耳朵,晴绍匆忙的逃回自己房内避难。
特意轻装简从的一行人,正往回宫的路上迈进,轿内的人却突然喊停。
“阿山。”
听奉召唤骑马上前的侍卫长,迅速的来到轿边,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后。
“不,这怎么可以……太冒险了……是,我知道,但您……是,属下明白了,如果您坚持的话……”神情从坚决反对,继而软化,最后终于投降。阿山侍卫长忍不住长叹口气。
自己是赢不了陛下的坚持,阿山只好命人暂时抬轿到一条隐蔽的巷内,把左、右的人都遣开。不多久,轿子重新上路,可是里面却空无一人。不知情的轿夫只载着空气回到皇宫中,至于轿内的人儿呢?
披着一件足以遮住脸蛋的长披风,在阿山一个人的伴随保护下,飒亚正走在通往护皇军元帅司法尔府邸的路上。
他考虑再三,决定与司法尔再沟通一次。
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假如造成这场决斗的原因,是出再自己身上,那么他就有这个责任阻止这场可以预见的悲剧上演,并在它成为战争导火线前,先把它熄灭。现在不是与司法尔斗气的时候,他和他的私人战争是他们两人的问题,论优先次序,西琉皇朝的安危远在这之上。
“到了,陛下,就在这儿。您稍等,我去通报守门人说我要求见司大人。”
飒亚点点头,仰望着这道高耸的门扉,森严的门禁与立于门旁的数十位警戒的家兵,让人对于元帅府的庄重气派留下深刻印象。
自己还是头一次看到司法尔的家。
该怎么说呢?这楝以华丽的黑色大理石坐磐石、琉璃蓝瓦为顶、雪白花岗岩搭建而成的巨宅,一如他本身给人的感觉,既耀眼夺目又具有震撼力,与其说它是座元帅府,不如说它是司法尔的个人堡垒,而他是其中的主宰。
飒亚一震。被自己的话给警醒。
走入这楝屋子,就等于是走如司法尔的天地,他会怎么看待等于是“自投罗网”的自己?恐惧的想起那冷藏拒意的灰蓝眸子,飒亚的勇气点滴的流逝。迟疑的,他想转身离开,但另一相反的力道又把他拉住--是期待而生的兴奋。
骚动的血液因为接近他的势力范围而加温,因预感到也许会发生的事而亢奋的微微战栗着。
飒亚扣住自己胸口的衣服一压,不这么做他无法冷静下来,不这么做他的心就像要从胸口中直接跳出来。
“陛下,可以进去了。”阿山回到他身边说。
艰辛的迈开第一步,飒亚怀抱既想逃又不能逃的矛盾情绪,走入元帅府中。
一名管家模样的老翁为他们带路,越过三道门后,终于在一间氤氲着波波温暖水气的屋子中见到司法尔。弥漫的白雾,由屋子中央巨大的石砌热水池子中升起,而屋子的主人横卧在水池边的一只长椅上,他不是孤单一人--在水池内外与他身旁都看得到几近全裸的长发女子,或嬉戏或聊天调情。
这副只能以春色无边来形容的景象,让飒亚连生气都忘了,他愕然的站着。
“阿山,有什么事,你居然会上门来找我?陛下人呢?你不在他身边保护着,来这儿做什么?”浑然不知阿山身后还站着另一人的司法尔,蹙眉说道。
“呃,司大人……能让这些姑娘先离开吗?这样子有些不方便……”阿山尴尬的问。
“怎么不方便?”司法尔低低一笑。“莫非你要告诉我,没有见过女人没穿衣服的样子。少装了,你我都知道,全宫里外只有陛下纯情得连女人生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你也不养了--”
“司大人!”阿山慌张的想截断他的话,可是已经太迟了。
“托你的福,朕‘现在’已经看见了,司法尔。”揭下覆在头上的兜帽,从阿山庞然的身后走出,一双晶亮的灰眸燃烧着怒火,双颊泛红的飒亚,一字一字的说:“朕能一饱眼福全都归功于你啊!”
一见来人,司法尔眼中写着意外,但他反应迅速的喝叱所有女人离开。天子的容颜岂能轻易供人瞻仰,更别说让这些女人玷污他的视线。
“阿山!陛下身边的侍卫就只有你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犯这种致命的错误,你能承担得起万一陛下有个什么--”一手揪住阿山,司法尔劈头怒道。
“他什么错误都没有,他是奉朕的意旨办事而已。这事轮不到你生气,司法尔。还是你想借此声东击西,引开注意力。”飒亚冷笑地绕着池子说。“好个美人池,你干么不告诉朕这世上有如此有趣的东西,改天朕也命人在宫内打造一个,仿效你到处搜罗美女,如此一来,朕就不会被人耻笑说朕太纯情。”
司法尔低咒一句,放开阿山。“出去,我和陛下要私下谈话。”
“不必。”飒亚停住脚隔着水池,不怒不笑的脸在雾中若隐若现。“朕是来命令你不许与北狄亲王决斗。此外,朕没什么话好同你说的了,阿山,我们回宫。”
“是,陛下。”
在飒亚有机会跨出门外前,司法尔一手捉住了他的右臂,另一手同时把阿山推到外头,趁他还没有机会反应前就把门关上--“阿山,到外头大厅去等着,等我和陛下谈完,自然会送他出去。”
“司大人,你这是在为难我。”看不到门内情况,阿山隔着门板紧张地说着。
“陛下也没有反对不是吗?你走吧!”司法尔睁眼说瞎话。
“唔唔……唔!”好大的胆子,竟敢遮住主子的嘴!飒亚气得往他掌心死命的咬,照说应该很痛、都流血了,想不到司法尔还是不松手。
“陛下?陛下……”阿山不死心地叫着。
“唔唔唔、唔唔唔!”飒亚努力叫着“不许走”、“不许走”。却全然传不到阿山的耳中。
“去吧,阿山,陛下有我陪伴在旁,会有什么危险?还是你不相信我?”
司法尔下的最后通牒奏效,阿山终于放弃,他隔着门说:“我明白了,我到外头大厅去等,陛下,臣告退。”
当阿山离去的脚步响起,而那只大手移开的瞬间,飒亚已经快气厥了。
飒亚抬起脚,往司法尔的腹部毫不留情的踹去,司法尔高大的身子被踹得连连后退数步,抱着肚子弯腰跪在地上。
把握住他倒地不起的机会,飒亚再度尝试拉开门时,岂知后面一股不容他挣脱的力量突地束住他的双臂,将他整个人直往后拖,飒亚才警觉自己往下掉。扑通一声,温热的水已经无情的自四面八方淹没他--没想到司法尔竟卑鄙的架住他的人,纵身以仰天的姿势,双双倒入温水池中。
幸好飒亚深谙水性,才没有被呛到。
他们在水面下激烈的打斗纠缠,你踢我闪、你打我跑了好半天,飒亚的动作因满身衣物吸了水的重量而渐渐变得迟缓笨重,相对只穿着薄薄单袍的司法尔,状况转而不利于飒亚。
司法尔见机不可失,搂住气力尽失的飒亚游到岸边,将他困在自己的身子与大理石砌堆而成的池边。
“……无耻……用这种手段……”飒亚气喘如牛的,想瞪他都没有足够的力气,只能勉强在水中漂浮着。
“不够无耻就得不到你。”司法尔也些微喘息的说。“要是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间屋子里,我一定会摘下数百朵兰花丢进池中,你就可以泡在满是鲜花香气的水池里了。你真的在这儿吗?不是我的幻想?”
他热情的台词令飒亚赧红了脸,但他很快就忆起,不过数刻前这儿还满是女人!本来平息的怒火再次点燃。
“退下,司法尔,你当然是在作梦,朕正想砍你的头呢!”
“如果我是在梦中,那我就可以对你放肆的做任何事情才对,在梦中我一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他低下头把唇印在飒亚的颈际。“飒亚,我再不让你走了,就把你关在这儿吧。你是我的梦,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的梦也包括了刚才一房间的女人,包括对她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飒亚咬着牙奋力推开他说。“你还要编多少无聊的谎话,什么爱、什么梦、什么都是我的错!?你这个自大又自恋的疯子,带着你的谎话下地狱去!”
“你这是在吃醋吗?我可爱的飒亚。”
飒亚满脸通红的嗤道:“随你怎么自抬身价,我懒得管,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