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的资深医师都昵称这计划为"菜鸟保母",也有人嫌这种事占去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但英治倒不讨厌第一线那种时时刻刻都盈满紧张的气氛,因为那能让自己重新体会到……医者,救人者的基本起点。
"原本负责和你一起随车的鲁宾医师临时腹痛,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出来,但是你也已经出车五天了,差不多可以单独随车也没关系吧?"英治坐在狭窄的长椅上,和对面的山本聊着。
头始终低垂的年轻医师,恐惧而急遽地摇晃着脑袋说:"……不……不行……我一个人……会不知道……该……该怎么办才好……""山本医师!"英治轻叱着。
年轻男子惊吓得抬起头。"是!""你认为受伤的患者在原本就惊慌失措的情况下,看到一名比他们还要紧张、恐惧的医师,心里头会有什么感想呢?这五天来随救护车出任务,你不会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吧?""啊……嗯……鲁宾医师……都会帮我……"老好人鲁宾是吗?英治认识那位专攻内科的医师,工作上的表现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人也非常和气,到哪里都可以和人打成一片,不过"好人"不见得就是好前辈,起码他就不该因为"同情"胆小的新进医师而出手帮忙,这只会阻碍后进的成长而已。
"所以你也期待,我会和鲁宾医师一样帮忙你吗?"英治不客气地冷笑。
"……""别撒娇了!这儿可不是学校,没有人有义务帮你擦屁股!你想当医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要救人吗?那就好好地想着,该怎么帮助病人,纡解他们的痛苦、安抚他们的心情就够了!别拿自己的情绪当借口!要耍天真,回自己家里再去耍!"剎那间,山本惨白的脸好象又更白了点,他再度低垂下头。英治可是一点儿都不同情他,要是不早点根治他这种依赖的性格,早晚要倒大楣的是那些必须把生命交给他的患者。
"……家……想……好啊……模范……"不知在喃喃自语什么的山本,英治也懒得理他,索性和正在整理救护器材的男护士闲聊起来。这辆救护车上,除了英治、山本以外,还有负责开救护车的老练救护员,及负责支持的新进男护士一名,刚好是两名菜鸟搭两名资深人员。和一般小型救护车简陋的器材相比,这是辆配备着先进设施的大型救护车,以便万一真有需要临时在救护车上实行急救手术时之用。一般急病患者不会出动到这种大型车辆,但这次据说是前往援护在罗斯福十二大道上发生的警匪冲突,预料会有重伤患者而特别调度的。
万一真的有需要临时在救护车上动刀的患者……山本能不能胜任,坦白说,英治隐约感到不安。但现在想拒绝护士长的烫手山芋,也有些迟了。
"可恶,前面塞车了。"驾驶着救护车的非洲裔救护员回过头,咧嘴笑说:"看样子等我们到现场,恐怕好戏也结束了。我还以为会有子弹飞来飞去的画面可看呢!""能有时间让我们坐着看戏吗?阿尔你也太乐观了吧!看这样子,得强行突围了。从旁边的那条小巷子绕过去吧!"新进护士指指前方。
"好。"庞大的救护车弯进巷中没多久,突然,车顶上轰地传来一声重物击顶的巨响!
第二章
冲击的爆响过后,以前所未有的超高分贝尖叫着的山本,像只被烧到尾巴的猫,横跳过半个车厢,扑向英治,揪住他的白袍,喷泪喊道:"救命啊!"根本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英治,一时只听见车子的轮胎发出"吱"的刺耳声响,由于急踩煞车造成的巨大推力将他们所有人往前推挤。下一秒,在众人胸口的气全被抽挤出去之际,车窗上出现了个倒吊的人影,以及正瞄准着司机的枪口!砰!砰砰!
死寂的一秒。
在英治能为他做什么之前,那重重往前倒下的身影,很显然已失去了生命气息。直击脑门的子弹无情地穿透过去,飞溅的血液染红了驾驶座。
"啊啊啊……杀人了!"山本刺耳的叫声像把撕裂沉默的刀。
可是英治无心阻止他,极恶梦魇的景象夺走他言语的能力,残酷的事实上演着现在进行式。
车子骤停煞住,前门被那名枪手打开,他先将动也不动的司机拉出去,像丢弃无用的垃圾,任其倒卧在路边,接着关上车门,一手握枪、一手指着车上剩下的三人叱道:"不许轻举妄动,否则就等着吃子弹吧!离后湎门最近的那家伙,你,去把门打开!"他的枪口原本是指着山本,怛正陷入歇斯底里状态的男人却只顾着叫。"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呿!"枪手吐了口口水在一旁,再将枪口转向英治说:"你,去开门!"默默地把自己的袖口从山本手中抽出来,英治镇定地起身,脑中盘算着他们在车门打开的时候,跳车逃亡的机率有多少。
"喂,你要想趁着门打开时逃跑,我会朝你的后背开枪喔!"这念头被枪手看穿了,英治顿觉不妙。枪杀了一个人之后,还能保持如此冷静判断的头脑,可见得这名枪手早已习惯这种场面,不是生手,搞不好还是专做杀人这一行的。想要脱身,得要有很好的运气了!
更叫英治心寒的是,当车门一开,一名黑衣黑裤,身手矫捷的家伙立即从车顶上翻身一跳,跟着进入车厢内。不必猜也知道,这是和枪手同一伙的。方才车顶上的巨响,可能就是他从上方跳到车顶造成的。
夺取一辆没有武装的救护车还用这种声东击西之术,可见得这两人幷非普通临时起意的犯罪者,而是有着缜密计划的恐怖罪犯。
本来若是三对一,英治还有一点胜算,可是同时有两支枪朝着自己,他也没什么把握了。
"小强尼,过来,由你来驾驶。"前面的枪手,对着跳进车厢中的男子说。"是,老板。"唯一能叫英治松口气的--这两个人都蒙着面。
如果他们卸掉头套,刻意以真面目和他们面对面,就意味着等他们利用完了这辆救护车,将会毫不留情地杀人灭口。虽然英治确信这两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但至少还有这点希望在!
车子重新启动后,转往和英治他们正要前往的地点截然相反的街道,迅速远离。负责驾驶的家伙还悠哉地扭开了收音机,听起播报路况的新闻。
至于那名枪手,隔着蒙面罩露出一双冰冷的蓝眸,从浑身发抖发不出半点声音的新进护理士,到英治,最后看向山本,啐地说声。"看起来都是些不中用的家伙,喂,你们之中有谁是医师吗?"操着意大利口音的枪手吗?英治暗道:不要是黑手党就好了。
咽了口口水,新进男护士举起因畏惧而颤抖的手,指着另两人。"他们都是医生,我只是个刚入门的护理士。""那两个是医生?"口气十足嘲讽,蓝眼又看回英治和山本身上。"喂喂,兄弟,你没骗我吧?什么时候做医生也要看长相的?那家伙怎么看都比较像在演肥皂剧的男主角,居然是医生啊?还有另一个,喂,你从刚刚就一直呻吟得我很不爽,要是你再继续哼哼哈哈,我就让你永远闭上嘴巴了。""呜哇哇--不,不要杀我!""闭嘴!""……"山本火速地用自己的双手捣住嘴,拚命地点头。
哼地将枪口移往方才的新进护理士,蓝眼冷酷地一瞪。"既然你不是医生,就可以滚了。""我?可是车子还在开……""叫你滚就滚!""哇啊--"可怜的新进护理士就这样被"蓝眼"给踹出高速行驶的车外,从前座的门口边,还可看到护理士跌到路旁的人行道上。英治希望他能平安无事,至少比起一枪毙命的可怜驾驶,他存活的机会应该比较大。
"好了,碍事的东西已经消除了。现在,医师大人们,你们两个谁对外科手术比较在行啊?"正如英治所料想。
从方才他就在猜,这两人不像是毫无道理地挑中这辆救护车当抢劫的对象。若是他们需要逃跑的工具,那么抢劫摩托车或是比较不起眼的家用车,活动起来的方便性与掩护性,都强过这辆车。特别挑上这辆醒目又庞大的救护车,理由只有一个吧!
这两人当中……谁是伤患呢?
"我、我比较厉害!"英治没开口,山本竟难得地抢先自告奋勇。
"噢?真是这样吗?"蓝眼狐疑地由山本看向英治。"你没骗我吧?""没、没有!"山本在想什么,英治用脚趾头猜都猜得到答案--他八成以为,如果不让"蓝眼"确定自己是有用的,就会惨遭和男护理士同样凄惨的下场。既然他想强出头,英治反而落得轻松,没必要提醒山本,万一没治疗好对方,或是让对方感到不满,被轰掉脑袋的,自然就是……
蓝眼过几秒钟后收回狐疑的目光,从容不迫地说:"老子姑且就相信你这番话,不过要是等会儿你手脚不利落,就等着别人为你收尸吧!喂,那边那个没嘴巴的,你也是医生对吧?"英治耸耸肩。
"你当这家伙的助手,要是他不行,就换你上。"山本狠狠地倒抽口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现在才要后悔自己的胆小怕死、鲁莽无谋也来不及了。事到如今,要是他敢说"其实我是实习医师"之类的话,无庸置疑地会踏上"前"驾驶的后路。这已不叫自讨苦吃了,而英治也没理由同情他的自作自受。
蓝眼又命令山本先把英治的双手反绑在座位后的一根铁条上,限制住英治的行动,确保无可乘之机后,这才掀开他身上的黑色长风衣--在大腿的中央部位,赫然可见一处焦黑的中弹血渍正在扩大中。
出血量不大,所以子弹应该没穿过重要的血管,问题就在子弹是否还留在他的腿里头?假使"是"…想必可怜的山本不将它取出来,蓝眼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吧?
"臭医生,你还在那边发什么楞?还不过来治疗,就是为了要你处理这该死的伤,才会留下你一命的,你给我好生照料它!""唔……咯……咯……"此时山本由喉咙发出怪异的声响,唇角冒着白沫,脸色渐渐由白转青。
英治低咒一声,抬起腿来,往山本的后背上使劲一踹,山本哇地一声,从口中喷出浓稠的物体,整个人向前扑倒在蓝眼的身上。
"你干什么?!"没料到英治这招,受惊的蓝眼气愤地甩开山本,火爆地以枪口指着英治。"小子!找死啊?""山本医师快被自己的秽物噎死,这是急救措施。"冷淡地说明,英治可不想为了救蠢蛋山本而吃子弹。
蓝眼意外地瞠了瞠,半晌后才又开口。"你会讲话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英治漠然,黑眸瞬也没瞬地回视着。
他扣着扳机的手指往后压了几厘,逼近英治说:"从刚刚到现在,你好象是这些人里头最冷静的,怎么,你就不怕我手中的枪吗?小子。""怕啊。"英治简短地说。
"小子,你嘴巴讲的和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搭轧。"嗤声地抱怨着,蓝眼放松扳机,摇头晃脑地哼笑说:"瞧见没?所谓的怕,就该像这家伙一样,吓得屁滚尿流、惊慌失措地喊救命啊!"然后给你借口开枪吗?英治在心中反讽道。
"喂!起来,没用的东西!,你刚刚是骗我的对吧?"一脚踩上了山本的脑袋,蓝眼不爽地咆哮着。"你真的是手术比较高明的那一个吗?,嗯?看你这窝囊样子,像个成天在人身上开洞、缝补的医生才怪!"呜呜呜呜……山本两手遮着脸,濒临崩溃地啜位着。
"他没骗你。"英治蹙着眉,抢在山本招供前,先断然地说:"我不过是个实习医师而已,山本医师则是位高明老练的医师。但那是在一般的状况中,眼前你们又是放枪又是恐吓的,不要说是山本医师,就算是普通人照样也会吓得乱了手脚。我看山本医师惊慌成这样,是没有办法帮你动刀了。"止住了哭声,山本抬起头来,怯懦中有着些许不敢置信,他没想到英抬在这节骨眼上竟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英治真想告诉他--我也懒得救你,可是再怎么样,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人命被轻贱地对待、无意义的鲜血横流,我也没你所想的那么缺乏人性!
"你的语气,好象是在指责我们的不对啊?小子!"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这也是危险的赌注。英治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这名蓝眼匪徒不会恼羞成怒地开枪。虽然依照对方目前的行事风格判断,对方不像是会因这点嘲讽而断了自我后路的莽夫。
一则,杀了他,等于对方能仰赖的医师就只有山本了;二则,倘使因他的这点嘲讽就失去理智,证明这家伙也没多大能耐……
知道吗,小治,遇到危险的家伙时,你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以前,夏寰把他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虽然他始终坚称自己是圈外人)时,便曾经跟他交代过,该如何防范与应付突发状况。
夏寰有许多黑白两道的敌人,条子或检察官就不必说了,他们再怎么想逮住夏寰,也不会从"良民"的他身上下手,可另一条路上的人可就不会那么客气。无论夏寰再怎么小心与注意,不让自己与他的关系暴露在众人的耳目中,但想尽办法要挖夏寰弱点的人,就是有办法能得到消息。
捉住欧阳英治,就能要胁、制衡夏寰!会受这句话煽动的笨蛋,幷不在少数。有那么几次,情况也真的很不妙。每逢此刻,夏寰的手下就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总会神通广大地出面替他解围。有一阵子他甚至十分怀疑,夏寰该不会偷偷在他的牙齿里嵌了迷你型窃听器,不然怎么会掐时间掐得那么准?!
可惜牙医师给他的答案是--不可能有那种事的。你的牙齿里面、外面都干净得和出生时没两样,别说窃听器,就连蛀虫都找不到呢!
后来他才搞清楚,夏寰命令他手下的弟兄们分成三班制,每天二十四小时轮流,随时有人在尾随着他。美其名是保护,天知道这根本就是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