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小苹下车后,立刻甩掉脚上的凉鞋,迎着带碱味的海风,跑在松软的沙滩上,追向涌上沙滩的海浪。
何富伟看着如此率真的她,心情霎时间也像蓝天般清朗了起来,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这时,汤小苹向着他高声呼唤:“元智哥,快来呀,海水好冰凉呢。”
何富伟看看她又低头看看鞋子,略迟疑了下,便动手脱去鞋袜放进车里,然后走向她。
脸上笑容比阳光还灿烂的汤小苹,看见他慢慢走来,忍不住跑过来拉着他就往海里跑。“快来,冲浪很好玩的,今天不是假日,游客很少,我们可以尽情的玩。”
何富伟被她拉着跑,初时有点被动,但很快地就被她的活泼所感染,也就放开心怀跟着她跑进海里。
汤小苹回头给他一个兴奋无比的甜笑,他已经好久、好久都没和她一起出来玩了,一刀面固然是因为康伯父生病需要人照顾,另一方面则是利用休假加班以增加收入,而她也明白他的辛苦,所以不敢要求他陪自己去玩。
何富伟站在沙滩上,看着她跑给海浪追又去追赶浪的天真模样,心里有着深深的感触——他长到这么大,从不曾有过这种“平民式”的约会。
近三十年来,在他生命中来来去去的女人不下几十个。那些女孩不少也是企业家的千金,就算不是,每次和他约会时都希望能有女王般的待遇,所以约会全往高级场所跑,因此从未像一般情侣般手牵手压马路、看电影。
“这件裤子的质料不错,你为什么不把裤管卷起来?被海水泡坏很可惜耶。”
汤小苹看见他只是呆呆地站在沙滩上,任涌上沙滩的海水将裤管给浸湿了,遂过来动手替他卷裤管。
何富伟见不知何时她竟已来到身前,甚至还动手帮他卷裤管,这么直接的关心和体贴,在为数不少的女友中,不曾有人给他如此熨贴、舒坦的感受。
汤小苹帮他卷好裤管后,站起来转到他背后,一蹦跳上他背部,右手攀住他颈项,左手高举喊着:“我的勇士,我们一起向大海进攻吧!”
何富伟在她跳上背部后,本能地就反手托住她的臀部,听见她那天真的话语时,不觉激起他的童心,于是就发喊一声“冲啊”,便背着她冲向大海。
突然间,一个大浪打了过来,两人因不敌海浪的冲击力而双双摔进海里。汤小苹咕噜地喝了一大口海水后站了起来,低头看见自己浑身已湿透,索性就跳进海里游泳。
何富伟爬起来后看见她的举动,立即出声叮咛:“嘿,小心呀,不要游到水太深的地方。”
“我知道啦。”
突然间,汤小苹高举右手呈溺水状,高喊:“元智哥,救命呀!”话落,人已沉入海中。
何富伟见状,立刻过去想救他,哪知汤小苹却突然从水里冒出来,捧着海水泼向他的脸,笑着说:“嘿嘿,你上当了!”末了扮个鬼脸后又继续仰泳,边游边招手:“来呀,来抓我啊。”
何富伟只是笑着摇头,真拿这个活泼精灵的女孩没办法。论泳技,他自诩不会输她,但现在身着长衣、长裤,自然不及她灵活,因此只能作罢。
这时候,他心里有个决定:他不想出国逍遥了,弟弟有个这么天真的女友,他应该有义务好好照顾她才对。
这日下午。
蔡铭芳陪同康元智去签一份合约,他睇了一眼气质沉稳的康元智,老实说这些日子以来,他觉得这冒牌老总比正牌老总还要有总经理的气势,而且对他很尊重,比起啥事都不管的何富伟好多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美丽佳人,她身着贴身长及膝的黑色连身洋装,上半身配一件向日葵黄的小外套,给人一种时髦又感性妩媚的现代感。
彭慧雯远远地就看见何富伟偕同一个男子走了过来,于是便停下脚步等他走近,哪知,他竟视若无睹地与她擦身而过。
“何富伟,等一下。”
康元智和蔡铭芳闻言双双停步回头,康元智看着这个面貌姣好,有着一头长卷发,时髦中又带着妩媚气质的女子,听她连名带姓的叫大哥,应该是大哥的熟人吧?只好报以微笑。
彭慧雯见他只是站在原地微笑,忍不住就问:“为什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过去,难道不认识我了吗?”
康元智转眸看了蔡铭芳一眼,见他没有恃别的指示,遂上前两步客气地问:“小姐,我应该认识你吗?”
“应该认识我吗?”彭慧雯闻言,一把无名怒火霎时燃起,强压住怒气,抬起手伸到他面前,柔声问:“请问,这是什么东西?”
康元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地回答:“手啊。”
彭慧雯听了他的答话,差点就气昏了!深吸一口气,抑住怒气再问:“不是,我是问你手指上的东西。”
康元智以恍悟的神情点点头,笑着回答:“戒指呀。”话落,低下头仔细地看一眼那纤指上的钻戒,称赞道:“好漂亮的戒指,很适合你。”
彭慧雯闻言,气得想给他一巴掌。不过才多久没见面,他竟摆出一副素不相识的模样,看来外面传言他有一卡车女友的事绝不是空穴来风。大概是女友数目太多了,所以忘了她这个最重要的旧情人。
一旁,蔡铭芳开始觉得彭慧雯有点眼熟。这些日子以来,不知情的康元智把阿富伟的众多女友得罪了大半,但他却巴不得康元智把那些女人全得罪光,也许这样,等何富伟回来之后就不会老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了。
突然间,脑中灵光一现,他想起了这个妩媚艳丽的女子是谁了。
“老总。”
康元智回头看见面色有异的蔡铭芳,遂回头走到他面前问:“怎么了?”
蔡铭芳尽量压低声量,力持镇定地说:“她是你大哥的未婚妻。”
未婚妻?康元智差点惊呼出声。大哥怎么没有告诉他已有未婚妻的事?心惊之余焦急地问:“那……那现在该怎办?”
“我也不知道。”蔡铭芳觑了眼俏脸紧绷的彭慧雯。现在出现这种意料之外的事,他一时之间也没有任何的对策可应付,只得低声说:“先想办法把她打发掉。
我再想办法查出她的名字和所有资料。”
“这……这样好吗?”
蔡铭芳点头。
康元智只好怀着忐忑的心,硬着头皮上前努力挤出笑容,结巴地问候:“未……未婚妻你好,好久不见了,所以……所以……一下子没认出是你。”话落,不自觉地举手抓抓后脑勺,露出一抹憨直的笑容。
未婚妻你好?这是哪门子的问候词?彭慧雯心里虽然有气,仍不动声色地学东瀛小女子般双手交叠弯腰近九十度,朱唇含笑柔声细气地问候:“未婚夫你也好啊,未婚妻我差点就忘了你是个大忙人、大贵人,所以贵人多忘事、多忘人也是应该的嘛。”
再傻再呆的人也听得出这番话的嘲讽意味有多浓厚,康元智又何尝不知,因此只能咧嘴傻笑无话可答。
彭慧雯直起腰瞧见他额上竟冒出汗珠,于是皮笑肉不笑地问:“今天的天气好像太热了点哦,瞧你满头大汗的,我来帮你擦擦汗吧。”话落,就欲打开小背包取出手帕。
“不不……不用了,我自己有带手帕。”康元智赶忙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一条深蓝格子花纹的手帕,擦去因太过紧张而冒出的冷汗,边擦边笑说:“我才刚从外面回来,今天的太阳实在太大了,所以感觉有点热。”
他话才说完,廊上的照明日光灯突然熄灭,接着便响起一声巨雷般的声响,数秒之后电灯又亮了起来。
此时,有两个身着上班服套装的女孩从两人身边经过,谈论着:“这场雷阵雨下得好大喔。”
“对呀,我被那大雷声吓了一大跳。”
“我也是。”
两人的对话让康元智脸上的表情霎时僵硬,好半晌才继续擦汗。“因为下大雷雨之前,天气总会特别闷热嘛。”
彭慧雯点点头,双手抱胸,唇边隐泛一抹奇异的笑容。
这时,又有一对男女从两人的身旁经过,男人说:“这场雨下得又大又急,马路上的积水已经满深了。”
女人说:“对呀,都下了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停,再继续下下去,说不定哪里又要淹水了。”
两人的对话立刻让康元宵忆起,这场雨在他和蔡铭芳去签合约时就开始下了,刚才一时找不到借口随口胡诌,因此只能看着彭慧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彭慧雯再注视他好一会,见他没有其它“狷话”可说时,才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喂,我说准老公啊,你今天不但感觉很迟钝,连说话也挺矛盾的,该不会只是随便说说想来敷衍我而已吧?”
“我……我……”康元智被她说中了心思,霎时间面红耳赤,慌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蔡铭芳眼见再继续下去,冒牌老总一定会穿帮,于是顾不了得罪彭慧雯的下场会如何,上前推着康元智就走。“对不起,总经理还有急事待办,先失陪了。”
彭慧雯伫立原地目送两人进入电梯,一个问号在心里形成。记忆中何富伟从未在她面前脸红过,而且也绝不会说出自打嘴巴的话,他今天的表现完全不一样,好像是一个长相相同但内在却完全不一样的人般。
不过,也许是太久没见面的关系。思毕,转身离开,下次见面时再来好好观察一番吧。
第三章
公园里的儿童游戏区。
何富伟斜倚在秋千的支架边,藉着昏暗的路灯光线,看着神情愉快、宛如孩童般快乐地荡秋千的汤小苹。
“我们认识多久了?”何富伟问,他想知道弟弟究竟和她认识多久了。
汤小苹偏过头笑问:“以你为标准,还是以找为标准?”
何富伟露出个迷人的笑容。“有差别吗?”
“当然有。”汤小苹想了想说:“以你为标准的话,你认识我已经有二十二年了。以我用标准的话,大概少个两、三年左右。”
何富伟点点头。为了冒充弟弟不泄底,他非从她口中套出更多两人以前的事不可,思毕遂问:“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的事吗?”
“当然记得。”汤小苹以为他想考考自己的记忆力,遂毫不迟疑地将所记得的往事说出来。
“大概在我三岁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我妈妈要去亲戚家里帮忙,又不能带我同行,就把我托给你看顾。后来我肚子饿了大哭了起来,你找不到奶粉可以泡给我喝,就烧水泡肉燥面;又怕我吃不下去,就把面泡得很软才喂给我吃,所以到现在我吃泡面都喜欢让面吸很多水变得很软才觉得好吃。”
“还有,小时候你的零用钱很少,可是你还是会买棒棒糖给我。”
汤小苹想起这些甜蜜的童年往事,樱唇边不禁泛起甜甜的笑靥。
何富伟凝视那迷人的甜笑,心中有种异样的感受,再问:“后来呢?”
“后来,我上小学时你每天都牵着我的小手一起去上学,一直到你初中有脚踏车后,就用脚踏车载我,那时候同学都好羡慕我,说我有一个好哥哥。”
“初中毕业后你就到汽车维修厂当学徒,晚上念夜校,常常因为下班后赶着去上课而没吃晚餐,把胃都弄出毛病来了,那时我就想出一个办法,我要伯母傍晚做好便当,由我送到维修厂让你吃饱了才去上课。”
原来弟弟高中上夜校,何富伟想了想又问:“你整整送了三年的便当?”
汤小苹点点头,笑答:“除了假日、寒暑假以外,一直到你高中毕业。你毕业那天我用存了好久的零用钱去买一大束花要送你,可是我却没想到你是夜间部第一名毕业,上台领了好多奖,奖品多得连拿都拿不了。就这样,我买的那束花反而成了碍事的东西。”
原来弟弟还以第一名从高中夜校毕业。不过,夜校的程度一般来讲都不高,第一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后来呢?”
“还好那天我是骑脚踏车去,所以你就找来大袋子装好奖品固定在后车座,然后牵着车子和捧着花束的我一起走回家。”
汤小苹想起这段相当浪漫的往事,心头甜甜的,转首给他一个既天真又甜美的微笑。“那时大家都以为那束花是你送我的,让我高兴了好几天呢。”
何富伟看着她甜美羞怯的笑容,那掩不性的满足笑靥,令人觉得她是如此一个容易满足现状、纯真而可爱的小女子。
汤小苹接着低头注视地面,轻晃着秋千,语气有点感伤:“可是过了不久,我爸因车祸去世,初中毕业后我到成衣厂当了一年的女工,后来是你一直鼓励我,又利用有限的时间帮我恶补,我才考上一家公立的夜校。接着又怕我晚上下课一个人回家大危险,那三年你风雨无阻每天来接我下课,那时候我都告诉同学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将来结婚的对象。”话落,抬眸迅速睇了他一眼,感觉双颊微微发烫。
何富伟见她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心底竟有些悸动,心念一转再问:“那你对我们的将来有什么计划?”
这话问得汤小苹微感惊讶。康元智根本不会问她这种问题,因为他总认为赚钱养家活口是男人的责任,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是个大男人主义者。
她秀眉微皱,再次地确认:“你真的想知道?”
何富伟微笑点头。“当然想。”语毕,又露出个温柔迷人的笑容。“因为将来汤小苹樱唇微抿笑了笑,将视线投向远方。“等我们结婚后,我就去弄个摊子到夜市或热闹的市街卖些吃的,这样一定可以增加收入。我还年轻嘛,我们可以先拼个几年再来生孩子,这样你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何富伟听她愿意为弟弟做那么大的牺牲,不禁脱口问:“你这样不是太辛苦了吗?”
汤小苹突然放柔放轻声音说:“不会的,我一点都不觉得那是一种辛苦,因为你以前为我和妈妈吃了更多苦。”
“是这样吗?”何富伟抱持很大的疑问。
汤小苹深知他从不能把对别人施恩的事放在心上。“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几年前我载妈妈上街买东西时发生了车祸,我和妈妈都摔伤了腿,那段养伤的时间没有任何的收入,两家的生计都由你负担;你不但每天晚上加班,休假时还到工地打零工努力挣钱养活两家的老弱妇孺,你的每一分辛苦我都铭记在心,等我有能力可以分担你的重担时,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想这一天应该就快来了。”
这番话听得何富伟感慨万千。在今天之前,他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想找个有钱的金龟婿,然后享乐安逸一辈子,未曾遇见像她这般愿意奉献自己一份力量为两人的将来而努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