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敲门声。
这时,卿鸿竟噗哧一笑,脸蛋红得好看无比,她微微推开容韬,迅捷地整理好自己的容态,手又覆上他的身,为他绑好中衣的腰系。
“你别恼呵,我一直都陪着你。”垂着头,她低声嗫嚅,含蓄中有着浓烈的情意。
容韬眼神深沉,大掌情不自禁抚着她水嫩的颊,正待说话,外头又传来叩门声。顿了一顿,他收敛翻飞的情绪,朝外扬声:“进来。”
获准登堂入室,听见开门关门的声响,不一会儿,高猷的身影立在屏风外的小厅。他垂首敛眉,仿佛忘了方才那夺命连环的叩门声,语调一贯的恭敬平稳。
“爷,夫人。”
卿鸿闻声转向屏风,温言道:“高总管是否有急事禀报?”
“是的,大人。是北疆捎来消息,有些军务必须请爷亲自裁决。”
国事为重,不可怠忽。“那么,你们好好谈谈。”卿鸿说着,水眸瞅了眼身边的男子,小脸上红潮未退,她微微笑着,轻声细语地交代:“别太劳累了,你想吃什么东西吗?我吩咐厨房做去,待会儿,我再过来瞧你。”
容韬摇摇头,笑得有些邪气,在她耳畔低语:“你明知道……我想吃你。”
闻言,卿鸿的掌心立刻捂住他的嘴,怕他又吐出惊世骇俗的话语。
“唉,你这人……”拿他没辙,卿鸿又气又笑,然后掌心一阵温热,他竟伸出舌在里头画圈圈,眼神闪烁着暧昧的光华。
卿鸿一羞,急急收回手,她退离床边好大一步,脸上表情好可爱,“你、你……生了病的人还不安分。”她丢下话,人旋身跑了出去,在屏风外放慢脚步,对着恭立的高猷说:“别让他太累了。”
“是。”他神情平静,颔首回答。
“谢谢。”卿鸿甜甜笑着,盈盈步出房门。
“进来,高总管!”
屏风内传来极不悦的吼声,高猷静默地扯动嘴角,缓缓走了进去,他双手轻松地垂在身侧,依旧低首垂眉,无视容韬那两道疾射而来的凌厉目光。
“到底所为何事?!”容韬直问。依他猜测,北疆纵有急报,高猷也绝不会失了分寸,硬生生来扰断他的“性”致。
面对心情不佳的容韬,高猷不火不徐的态度未改。
“爷受重伤的消息传开后,寨中兄弟很是担忧,几位当家全进了京城,今日属下特地跑了一趟三笑楼,将整个情况说明,寨主和其他当家得知了内幕后,十分不谅解,尤其是十三爷,直嚷着要敲开爷的脑袋,瞧瞧里边装了啥儿……东西。”他自动修饰十三爷的话,以免惹火病人。
闻言,容韬冷冷一哼,翻开被子下了床,他内力大伤,眉间仍有病色。
“大哥还交代了什么?”
“听武四爷提起,寨子向各处发出号令,下个月十五,当家们全部聚会阎王寨,灿爷的船往四川去了,漕帮派人沿着长江追下,在日期之前应能知会到他。”顿了顿,高猷继续说:“另外,寨主要属下代为转告,要爷好生休养,别再为朝廷和阎王寨的事烦忧,他说下个月的聚会,他不想见到您。”
容韬挑了挑眉起身步近窗边,无所谓地说:“那大哥要失望了,下个月十五,我回阎王寨。”
第四章
这几日他自调内息,又受了无微不至的照料,伤势渐渐复原,身子已能抵抗寒冰石,将刺骨的寒气转化成疗伤的助力,如此一来,复原的速度将加快不少。
似乎早料到主子会作何种决定,高猷没多费唇舌劝说,他立在容韬身后,将朝廷近来的事情告知。
“御医的联合会诊,证明了爷的病是千真万确,皇上无可奈何之下,已将领兵剿寨之事授意给威远侯贺万里,即日兵队将朝阎王寨前进。”
“威远侯……”容韬沉吟着,眼神微眯,脑中搜索着对贺万里的印象,他必须要知己知彼。忠义难全,虽是朝廷重臣,他亦要顾全寨中兄弟的安危。
“此人在西疆一带很有作为,是身历百战的沙场老将,传言他好大喜功,作风残暴,私自训练了一匹马队,于封官晋爵之事汲汲营营,很受皇上重视。”高猷尽责地将消息禀报。
“我知道他。”他怀疑皇帝之所以重用威远侯,为的是要牵制北提督的兵权,朝廷也惧怕他吗?容韬淡然冷哼。
房中,一主一仆沉默了许久。
心中有一隐忧,高猷慢吞吞的开口打破了静谧。
“爷,这些天夫人随侍在恻、亲奉汤药,下月十五爷若返回阎王寨,您伤未痊愈又不在府中,夫人定要追问。”
容韬猛地怔住,手指不自觉握紧窗棂,一张灵秀的容颜无预警地闯人心扉,他内心苦笑,嘲弄着眼前的情势,早知这场指婚,他无法以真心对她,漫天的谎言和欺骗只为掩饰他黑暗的身份,早知如何呵……可为何仍感怅然?
“爷可曾想过对夫人坦然一切?”高猷试问,语气仍平淡无波,单纯的一个建言。
见容韬不说话,他再度启口:“夫人善良聪慧,或者能够理解?”
没有万分把握,谁也捉摸不住另一个人的心。容韬望向窗外的景致,头未回,独品嘴角涩然的淡笑,轻哑地道:“你说得对,她是个好女子,而我不能拿兄弟的性命作赌注。”
因为赢,是双赢;若是输,他将坠入阿鼻地狱,永不翻身。
第五章与虎谋皮(二)
自能下床,容韬接连几日在寒冰石上调息养气,伤势大为好转,虽还未完全恢复,但内力已聚拢了七八成,精神焕泰许多。至于卿鸿,对武功她则全然不懂,只知暗室中那块通透冰凉的古怪石头十分神奇。
捧着刚刚煎出来的汤药,轻盈的身子绕过回廊,卿鸿朝书阁步近,风迎面拂来,心情轻松不少,为了熏风中那股暖味儿,也为了容韬渐渐复原的身体。
这个时辰,容韬通常还在内室中疗伤。
盈盈来在书阁廊前,卿鸿不再莽撞,脚步放得极轻极缓,悄悄步了进去。放下手中托盘,她打量着那片装饰成书柜的墙壁,不敢去碰触石壁的机括,怕任何声响打扰到正在里头运气疗伤的人。
按照以往,容韬该要出来了。她暗想着,习惯在这儿等他,每一日她总要督促容韬按时喝药才能安心。
等了一会儿,石壁的门毫无动静,卿鸿有些纳闷,仍继续待着,她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册,心不在焉地翻读,才看了几行,那些字在纸张上头胡乱跳动,如何也静不下心。
有了前车之鉴,卿鸿怎么也不敢擅闯进去,在书阁候着,守着那碗药汁,她等了许久许久……
???
乌云掩月,夜色深沉,爽飒的空气中飘下针毫般细雨,丝丝落入遍野青草中。原野上,流星般飞窜的两匹快马,一墨一银,并驾齐驱地放蹄狂奔,而马背上的两人为加快速度亦配合起落的马背伏低身子。
风由耳际呼啸而过,夹带着雨,打在脸上的感觉很是刺疼,墨色大马上的男子忍不住抱怨,边催促坐骑,边将牢骚往银马上的男子倾倒。
“少你一个,阎王寨还是屹立不摇,对朝廷的围剿根本没人放在心上,只觉得无聊透顶。老大早要你别回来,你就该待在提督府养伤,讲到这个伤,我简直不能相信,我容灿冷静聪明,怎会有这么蠢的兄弟!”
他的话没被狂风吹散,清清楚楚传入容韬耳中,银马上的男人寒着俊颜,双眉皱起,冷冷地吐出一句:“我是你兄长,用词客气一点。”
“兄长?!”容灿嗤之以鼻,拢起同般浓长的剑眉,“说不定我才是!没凭没据谁也不知!”
容韬不再辩驳这个无解的问题,脚跟蹬着马肚,银马解其意,四蹄登地加急,如一道银白闪光追风而去。
“韬!”容灿大喊,不甘示弱地驱策马匹,他胯下的黑马亦是宝物,瞬间便赶了上去。“你疯了不成?重伤未痊愈,内力也流失犬半,还这种不要命的骑法,老大要我送你回提督府,我可不想扛你回去!”他嘴上虽这么说,态度又臭又硬,其实心中很替容韬担忧。
“你走吧!我的伤不碍事。”马速未减,容韬让银马发挥极致的奔力。
此次回寨,除了寨中兄弟聚会,他以领兵者的立场设想贺万里可能采用的攻略,并寻出阎王寨防备较弱的地形,与兄弟们做了详尽的讨论。
对阎王寨来说,这是一场毫无意义又无可奈何的战事,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在上位者容不下他们,定要派人剿掉心头之患,这场无聊的征战避无可避。
他出府已一日夜,幸得银马脚程快速,来如电去如风,才能缩短阎王寨和提督府间的往来时间,无论如何他得尽速回府,不能教卿鸿起疑。
“不碍事才有鬼!”容灿大声咆哮,爆发了一肚子的不满,“那日,我下了巨额赌注同个家伙比腕力,明明胜券在握,哪里知道胸口会突地闷痛,头晕目眩,我就晓得你在搞鬼,连生病也要拖个人!你要自毁内力到底得想想我,那些白花花的赌金莫名其妙飞到别人口袋了,还害我让漕帮那些家伙取笑!真他妈该死!”双生子心意相通,他们俩的感应更是强烈,仿佛有着对方部分的灵魂。
雨丝愈见绵密,淋湿马匹柔软的绒毛,微微渗透两人的衣衫,再过几里就可抵达城门,容韬稍稍放缓速度,一旁的黑马亦配合地放慢步伐。
“你打算停留多久?”容韬问。
两张酷似的俊颜浸淫雨水,容灿抬起大掌抹了抹眼睫,瞧着银马上相同的脸。“买卖运送的事那些家伙应付得来,我乐得轻松,可能会在寨中多待些时日。”长江流域往来的船只,运货、输送、游览、交通,不管目的为何,有四分之三在他的掌握。
“嗯……”容韬漫应着,目光直视前方。
“少阴阳怪气的。”容灿皱了皱眉,表情不以为然,“韬,你有心事。”这非问句,是明确地点出问题所在。
容韬那张脸瞧不出心思,淡淡地说:“只剩一段路了,你转回吧。”说完,他踢了踢马腹,银驹的步伐再度加快。
容灿不死心地跟了上来,没想放他甘休,再开口时,语调带着了然的嘲弄。
“你不说我难道猜测不出?你的心事说穿了就是为了那个卿鸿郡主。”
容韬瞪了他一眼,也不反驳,只是催促马匹,容灿狂妄的笑声毫不修饰地由后方传来,颇觉刺耳。
无预警,湿润的空气中透着古怪气氛,那感觉好似拉满弓的弦,紧绷到最高点。容韬和容灿同时安静下来,将呼吸吐纳压至最轻最缓,两人有默契地交换眼神,银驹和黑马亦察觉到四周的诡谲,在原地不停地喷气跺步。
估量地眯起利眼,冷而黝黑的瞳中放射出教人胆寒的气势,容韬朝容灿比出四根指头,眼神飘了飘他的身后,容灿会意地颔首,眼睛相同动作,对容韬比了五根手指,那意谓着藏身暗处的人共有九个之多。
他们两人的仇家不少,不知道是何路人马,但这不是重点,问题在于他俩同时存在的画面不能教外人知晓,所以这九个人都得死。
这时,猛地一声长啸,身着夜行服的九人由暗处跃起发动了攻击,全部使刀,先砍两匹坐骑。
而容韬两人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眼前麻烦,他们翻身下马,那马儿自有灵性,踢翻每个靠来的歹人,突破了重围。
“一刻钟。”两人背靠背傲然而立,容灿嘴角噙着轻狂笑意,眼中已染嗜血光芒,轻淡地为自己订下解决麻烦的时限。
容韬无声笑了笑,状似轻松地打量包围过来的人。他们已放弃那两匹宝马,合九人之力要取他和灿的性命。
包围的圈子愈缩愈小,十八只眼深怀戒意盯住他俩的一举一动,容灿受不了这种慢郎中的围攻,他照着自己的方式,出手突击右侧之人,其余八个终于抡刀攻来。容韬一直到刀刃欲劈上肩头才反袭,长年征战沙场,他习惯近身肉搏,那是最残酷、最接近死亡的打斗方法,能清楚听见敌人骨头断裂的声音,感觉血液急喷在肤上的温度,碰触到濒死前逐渐僵化的躯体。
这些人的武功不弱,并非泛泛之辈,几回交手,才寻出破绽。想在时限内达成目的,容灿卸下缠在腰间的软剑,登时如虎添翼,两个黑衣人不及回身闪避,软剑利落无比地抹过颈项,顿成剑下亡魂。
容韬这方进展不错,徒手或重击敌人的天灵、或扭断对手颈骨,出招全是致命杀招。
不多也不少,一刻钟内,九名黑衣人全躺平下来。
气息微乱,容韬暗自在体内运劲周旋,内伤尚未痊愈,又来回的纵马狂奔,在这道上险遇埋伏,一时间,他脸色苍白,额际渗出细细冷汗。
“怎么了?”容灿拭去剑上血,重新系回腰间,察觉到容韬的异样。
“没事。”他挥了挥手,缓缓吐出气。
容灿挑高眉,古怪的瞧着他,“看来你的伤比想象中严重,这等大事你不会拿捏不准,莫非……出了什么意外?你是故意走火入魔?还是真不小心走火入魔?”
刚开始是故意,一切在掌控中,后来是不小心,他为一个身影扰乱心神。
容韬偏过头不做回答,合眼又张,地上拖长的黑影捉住所有注意力,那人尚未气绝,在容灿的身后高举大刀就要砍下,不及出声提醒,他一个箭步跃去,只手扣住对方扬刀的手腕,另一掌则运气于上,正对脑门欲拍下。
事情在转瞬间出轨。
那黑衣人空着的手由衣袖中翻出短刃,直直刺入容韬右边腋侧,血随着拔起的利器狂泄而出,容韬微愕地瞪大炯目,掌心仍力道不减正确无误地落下,当场将黑衣人击毙。
“韬!”容灿双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他,浓眉纠结,见鲜红的液体快速染污衣衫,他吐出连串诅咒,手指点中容韬胸肩几处大穴,暂时缓住血势。
“是贺万里的人,那把短刃的握柄有威远侯的记号。”容韬脸色如晦。
不远处,群马杂杳的声响传来,容韬忍痛开口:“快走,可能是贺万里的马队,不能让他们发现,不要骑马,银驹在黑暗中太过明显。”
“该死!”容灿口出咒语,两只手指放在嘴中发出哨音,黑马以嘶声回应,墨黑的身体推挤银驹,重重地喷气威胁,经过兽类“良好”的“沟通”,一黑一白终于撒蹄而去,没入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