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地把手掌贴着他的腰际,缓慢的、试探的移动到他的背后,也轻轻地圈住了他的腰。 蓦然间,珍珠心底浮现一个念头。 她多么希望他快乐呵……
第六章
跟水野英知学剑道,对珍珠来说,是全新的体验。 以古日本武士剑流为根底的剑道,有水野的指导,让她获益匪浅,可是也吃足了苦头。 来富良野已有十天,每天,她必须天初晓时就起床。通常此时,剑道场的后院空地已有二十来名弟子聚集练早课,练握、举、移、旋、劈的基本功,大约练个百来下左右。
水野双手负在身后,立在屋檐下的回廊,目露精光,逐一扫视院内每一个弟子。 “谷泽,前步移两寸、右肘曲上。” “八木,劈势腕力不够!”。 “藤川,没睡饱吗?喝声精神点。” 他视线所到之处,口中随即精确的指出缺点,被点的人,更加战战兢兢; 有时,他对着珍珠咕哝了一大串日文,口气严峻又急速,珍珠十句有七句不懂,只能停下动作,睁着无辜的大眼瞧回去。一遇上这情形,水野就只能翻白眼。
他是被老婆强迫学了那么一丁点中文,但那一丁点中文用来教剑,根本就派不上用场;至于国际语言就更不必提了——日本人的英文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当大伙结束早课,珍珠还得留下来接受“特别指导”。这时水野说话的速度会放慢,再加上动作示范,真不行时,只好劳动宝贝老婆香织了。不过这个时候,水野的脸通常臭得可以拿来做臭豆腐,他就是不想香织挺着肚子,看他们又叫嚣又动剑的,严重影响胎教。
至于聂涛,常是过了晚饭时间后才见到人。他似乎很忙,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处理,眉头总是深锁着,偶尔和水野关在书房里,一聊便是整晚。 香织对这情形是习以为常了,至于珍珠,每每瞧见聂涛手持一杯酒,无言的坐在客厅一隅,任深夜的寂寥静悄的笼罩他,她的心也跟着浮动。 她想问他有何心事,却不敢问、不能问,也没资格问。她只知道,他们之间,隐约暗藏着一股波涛。 或许,两人都感受到这股暗流,已经强烈到就快要汹涌泛滥。珍珠震惊于自己对这段感情还懵懵懂懂时,理智便夭折了,只能依循感情期待着。而他,这个难懂难解的人,在冰冷寒霜的表相下,会不会有一丝温柔?
想到这儿,珍珠又叹了口气,手中的剑偏了准头,如雷的怒喝立刻如预料的响起:“清醒点!剑头三寸击出无力!” 现在是“课后辅导”时间,水野像棵大树一样杵在前方,一两眼既犀利又挑剔的直射向她,哪里容得她分心他想。 “对不起。”收回竹剑,珍珠轻声道歉。 水野点点头,一提起剑走近,用日文慢慢地说:“你和我打一场,好好运用这几日所学。” “是” 事实上,他骄傲而暴躁,正是她最不能忍受的典型;但教学时,水野既严厉又精辟,全身散发出大师级的威势和气度,在不知不觉中,她的态度也变得恭谨。
“你攻击,我只抵挡。”他站定,摆好了姿势。 这是他与她第二次拆招,仍只有她单方攻击。珍珠知道自己和水野之间实力相差悬殊,但心底还是不愿服输。 她飞快的连续直攻,希望能逼他挥出一招半式。 突然,珍珠后移一步,立刻又掠攻向前。正常的招式由上劈下,应是竹剑前三分之一处击脑门,但只劈至一半,她竹剑小挥半弧,要打水野腰侧。 水野向后缩回,脚下自然地退了一步,而后反应迅速的又扑了上来。珍珠根本来不及眨眼,事情便了结了。 她肩头一酸,手里的竹剑已被水野夺去。 “剑道中没这一招。”珍珠嚷着。竹剑被抢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更没你刚才那一招。” 他的中文不太“轮转”。 想到让她的“怪招”逼退一步,简直是奇耻大辱中的奇耻大辱。 “上半招是剑道,下半招也是剑道,合而为一,这是另创高招。”她中文日文夹杂的说。这已成了她和水野的沟通方式。 “见鬼了!”他低低诅咒一声,想辩,又辩不过人家。轻咳了一下,他视线掠过珍珠的肩头,朝她后方说:“她的攻击技巧有进步,不过近身搏击似乎不太高明。”
珍珠蓦然回首,不知何时聂涛仁立在院角的小松旁,兴味的看着他们。他难得如此随意,身着一件米白的polo衫和棉质长裤,大步走近时,微风轻轻拂动他的衣衫和长发。
“你只需要教剑道。”他双手插在长裤口袋内,懒懒地开口。 “我没说我要教别的。”水野语中带笑。“搏击是你的专长,你教她吧。” 水野将竹剑还给珍珠,随即族身朝回廊走去,把她丢给了聂涛。 两个大男人之间的日文对话,珍珠多少懂一些。 她心想,他会答应教她吗?若是应允了,意味着他会更常在她身边,她能靠近地瞧着他,听着他低厚的嗓音。 她喜欢这样吗?珍珠认真的扪心自问,然后,心灵深处传来细微而坚定的回应——你喜欢的,海珍珠。 一抹笑在珍珠的嘴角扬起,厘清了乱糟糟的心绪,理出了情感的依归,她变得坚定而勇敢。抬起头来,她坦然的迎视着聂涛,眼中盛满温柔。 “你肯教我吗?” 聂涛不知她的心已翻转多少思量,面对着她的笑靥,弯弯的眉、弯弯的红唇,可爱的小酒涡,一瞬间,他有些怔忡。 “想学?”他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嗯。”珍珠连连点头,兴奋的又加了一句,“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学。” 他的阴凉性格是不属于光明的,但现在他立在那里,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发梢,轮廓刚硬而孤傲,与那一片暖阳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真的不顾让他离开,她的心,正为了那样的对比放肆悸动。“你不说话,就当是答应了。”珍珠急急地说,看了眼身上的行头,又道:“我去换衣服,你等我。”
她往更衣室跑去,快手快脚的换装,不一会儿,已着休闲服立在聂涛面前。 “可以开始了。”珍珠热切的望着他。 他不语,看她的方式却令她红了脸。他究竟怎么了?似乎想说些什么、探求些什么,又无法下定决心。 他看她愈久,她就愈紧张。 “或者… ”珍珠试着再次对他微笑,却觉得喉间一紧,音调竟微微硬咽着,“或者你不愿意教我?我……对不起,你那么忙,我不——” 蓦然,聂涛堵住了她的话。 接受了她无心又难拒的诱惑,他俯下头,双唇贴住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充满占有欲的吻住了她。 珍珠轻叹着,合上双眼,温顺的回应着他,他的吻由轻柔迅速的转为狂野,毫无忌惮的吮着她的柔软,深深地纠缠。 好一会儿,他才抽身离开她。珍珠嫣红的脸蛋立刻埋进他的肩窝,不住地喘着气。她注意聂涛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气息粗重浑浊,这让她内心窃喜不已,原来他也同她一样,深受影响。
“这是我要的报酬。”他在她耳际呢喃。 第一次,她那么渴求一份感情,盼得心都发疼了。 为难的是,他是千年不化的冰,孤独冷傲的静伫在南极寒地,不知何时才能飘流到温暖的海域……她真觉得害怕,怕自己怀抱了太多的希望,到得最后,依旧成空。
“你一辈子赖在我怀里,我怎么教你?”他紧紧搂了她一下,才放开双臂。 他的胸膛又厚又宽,过分刚强冷硬,却给了她实在的依靠。她眷恋的在他怀中微微一笑,缓缓抬起头来。 不理会眼前那张欣喜面容,聂涛正正神色,态度迅速转变,锐目中添上威严。 珍珠仍旧朝着他笑,带着三分腼腆和七分嫣然。她早已习惯聂涛的冷眼寒面,想引出他更深沉的情绪,不多花些功夫和脑筋是不行的。 聂涛板起脸来,和她拉开了一小步距离,手臂微弯,轻松的放在两侧。“由基本开始。原则只有一个——料准对方的拳向,就能操胜算。所以要一招制人,就必须先学会挨打。”
珍珠歪着头,疑惑的问:“挨打也要学吗?我——啊!”她惊叫一声,在毫无防备之下,右手虎口被聂涛按住,他长腿一勾,她便被俐落的拐倒在地。 “面对敌人,你先采守势,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攻击要害。”他放开她的手,又回复原来的姿势。“起来,再来一次。” “那为什么你不保护自己,打架时尽拿自己去喂别人的刀子,留了一身横七竖八的刀痕?” “我是我,你不一样。那些伤对我来说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珍珠的声音突然扬高八度,满脸不认同,“若真如此,你也不会流那么多血,高烧不退。” 她眼神急切,两颊因争辩而泛红,眼底泛滥的情绪太明显、太陌生,令聂涛没来由的惊悸,全身如同电流窜过,陡然轻颤。 聂涛脸色更沉,冷哼一声,“你何必费心?” 他受不了珍珠这样看他,一点也不喜欢,于是他又开始武装自己,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毛刺。 “你……”珍珠没料着他会有如此恶劣的态度,一时间吐不出话来,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间,鼻头泛着酸,眼前顿时模糊成一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幽幽启口,“你说得对,早知道你这样轻贱自己的身体,我何必担心。”
“你还学不学?”他淡淡的问,抿着薄唇,脸上闪着不耐。 珍珠吸吸鼻子,随意抹了抹脸蛋,神色落寞的站起来,勉强的说,“我学” 可怜她的初次依恋,还未对他“出师”,就已经“身先死” 了。立在那儿,她试着集中注意力,学着他摆出姿势。 “徒手搏击异于防身术,前主攻,后重防卫。你是女子力道不大,对敌时要四两拨千斤,以有限力量攻击对方最脆弱的地方……” 聂涛专心的解说,没考虑到珍珠能否吸收。他讲了很多,讲至繁杂处,难免动起手脚,和珍珠拆招。连着几次,珍珠被他不明的快速手法搏倒,摔是没摔得多疼、多重,只是自尊心多少受损。
她的精神变得恍惚,聂涛的声音由耳际掠过,难以捕捉,身躯机械似的反应着,思绪早飘得好远。 聂涛还兀自解释另一套动作,“我左手扣住你的右腕,右手成刀,劈你的颈侧,手刀落下时力道全发,若你成了受制者,只要矮身往对方腹部撞击,就可掌控敌人腰胁、腋下的致命点。”他边说着,一面搭上珍珠的手腕作示范,“就像这样…”
如果她不神游太虚,脑子不拚命为他冷漠的态度找原因,她绝对绝对不会挨上他一掌。 在聂涛的设定下。珍珠应该按照“指示”蹲下身来,避开这招攻击,可是她竟然愣在那儿。 手刀劈下时,他就知道不对劲,可发声警告太慢,力道也已收不回来,珍珠感受到一股压力袭近,惊觉时已经迟了,她反射性地往下躲,他的手刀没砍中颈部,反倒狠狠地扫中面颊。
他出手又重又快,珍珠的身子顺势摔倒在地,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死命的捂住脸颊和嘴鼻,等待着第一波剧痛过去。 她见不着聂涛的脸,却被他强将身躯扳向他,头颅枕在他曲起的大腿上。 他死瞪着她,面色白得像纸,瞳中跳动着火焰,沙哑的吐出话来,“你不专心。” 难道他就不能安慰她一下、心疼她一下吗?还这样指责她…想到这里,方才的不愉快和委屈一古脑的涌上心头,她直直地盯着他,大颗大颗的泪珠滚出眼眶。
“你打我。”她的声音破哑,好生可怜。 聂涛的脸绷得极紧,唇抿成一线。他伸手握住珍珠的小手,想把它们由她的脸上拉开来。珍珠不依,固执的捂住疼处,挣扎的躲开他的手。 她心里恼着他,连人也不愿让他碰。 他跟她卯上了,不管珍珠怎么滚、怎么闹。手还是被他拉下了脸来。 这一看,聂涛本就没血色的脸,白得更彻底。 她半边脸红红肿肿,鲜稠的血流出鼻孔、嘴角也破了,血丝印在唇上。没了手上的压力,血溢得更凶,把人中全染红了,还流人口中。 见到手掌内的血迹,珍珠也吓着了,一手被捉着没法用衣袖抹。她偏头在衣领上赠了蹭,血沾了好大一块,她心里的委屈顿时再加十倍,索性放声大哭:“你又打我!上次打你的已经还给你了,为什么还这样对我?”
她珠泪成串泛滥,小小的脸上有伤、有泪、有汗还有血,狼狈又可怜… 聂涛拉着自己的衣抽,想拭掉她脸上的血,神色又古怪起来。可是珍珠没空研究,她现在只想把他推得远远的,最好别再见面。她使着性子叫:“不要碰我,你走开——”
他一手定住她的头颅,一手压住鼻梁帮她止血。珍珠挥不开他的手,两手便成拳捶打他的胸膛泄恨。 他任由她打,一身铜筋铁骨拿去喂粉拳,珍珠反倒自讨苦吃。她拿他没辙又被制得死死的,愈想愈不甘心,眼泪更是拚了命的掉… 平时,珍珠最瞧不起这种撒赖的哭法,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有够不争气。 可是一想到她的心湖被扰得涟漪一个大过一个,他的情感却冻在一望无际的冰原底下,融化 之日遥遥无期,她就止不住泪水。 好一会儿,珍珠打得手酸了,也哭累了,只得任聂涛帮她止血,浸过泪的眼睛则亮亮地凝视着他,这才惊觉,那对冷潭般的眼并不是无情无绪,眼瞳深处有一抹微乎其微的担忧。
一项认知倏地灌入脑中,她惊呼了一声,整个人扑进他的怀中,双手牢牢地环住他,嘴里乱七八糟的喊着,“你关心!你担心!你会关心、会担心,我……我好开心…” 一连串的“心”,逼得珍珠又要落泪。她的脸埋进他的胸膛,血渍把他的衣服弄脏了。她又轻声的说:“我不是真的叫你走开,不是的。” 聂涛长叹一声,双手迟疑的环住珍珠小巧的肩头,轻缓的抚着她的背脊,有些艰难地道:“别掉泪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对不起。” 他想说些话来安慰她,可惜他不是能言善道的料子,道歉的话,他这辈子几乎没说过,挣扎了好久,才支吾的吐出口。 珍珠知道,要他说一声“对不起” 比登天还难。这下里子、面子都有了,她可乐了,头理在他的怀里,笑得超级开心。 她得意志形,忘了脸还肿着,嘴咧得太大,又牵动了颊边的肌肉,疼得她哀哀叫。 “很疼吗?”聂涛听到她的哀声抽气,伸手将她推开,想好好审视她的肿脸。 “不疼了,不疼了!”珍珠急急地保证。好不容易才窝着他宽阔的胸膛,怎能随便罢手。 她才暗自得意奸计得逞,突然间又想到什么似的,声调急速转换,变得可怜兮兮。 “唉,还是疼呀,很疼、很疼的……”她吸了吸鼻子,听起来好像又要大哭一场,双手仍死搂着聂涛不放。“不要看我,挨了一掌,我现在好丑、好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