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放任他整理自己的思路,小小手掌慢慢地在他背上游移,刻意的寻找当年那处伤口。她轻抚着后背微凹的刺痕,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 她的小动作让聂涛骤然间战栗,仿如一道电流贯穿而下。他不自禁地在珍珠的拥抱下瑟缩,一向无波无浪的心,竟在此刻感到尖锐的痛楚。 他咬着牙喃喃的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对他的迷惆,珍珠只是笑。
待到了东京成田国际机场,珍珠才得知,他们将前往台湾。 为什么急着赶回台湾?他那批手下呢?在北海道的“帮务”是否处理完了?珍珠有一堆疑惑在心头,就是无法问出口--反正问了也是白问,这个男人绝对不可能和她“闲话家常”的。
这趟日本行,她想去的地方没去成,换来一次北海道之旅,认识了水野夫妇和那紫色花海,还有身旁这位古怪、自负的男子。 几日来,除了抵达日本当日打了通国际电话回家,接着便发生了连串变故,她根本无法联络家里,这次回家,肯定被老爹老妈修理得“金光闪闪”。珍珠心里想着,不知怎的,就是想笑,心情跟着松懈下来。由日本飞往台湾三个小时的旅程,她睡得极沉。
出了海关,凌扬和萧瑶已在入境室等候。见到长老,他们立刻迎了过来。 “车准备好了,就停在外面。先回别墅,还是到办公厅?”凌扬一手接来长老手中的公事包,面无表情的问。跟着聂涛久了,多少被传染到冷漠的神情,不过他个性近乎木讷,少了聂涛的尖锐和严厉。
“去公司。”聂涛简单地说。 四人往门口移去,珍珠乘机拉了拉凌扬的衣抽。对他,她一直深觉抱歉,不讲开来,这种亏欠的感觉会根深蒂固的潜伏在心里,很难受的。 她压低了音量,“你头上的伤还疼吗?我真的很抱歉。”她满怀歉意的望着他。 凌扬一愣,脸顿时涨红了。他快快地摇头,丢下珍珠,大步跟上聂涛。 而萧瑶,似乎不如以往亲热活泼。珍珠也不十分在意,她想或许是因为聂涛在场的关系吧! 那辆加长型名车引来众多注目,珍珠被安排在前座,萧瑶权充司机,在后座,凌扬正详细的向聂涛作营运报告。听见他们的谈话,珍珠才知晓,在洪帮底下,还有无数的跨国企业。凌扬的报告又长又杂,让她昏昏欲睡。
忽然,凌扬合上手里的卷宗,话锋一转,“昨日,武山连合会的总长古川淳亲自来电,约长老谈判。他们的势力急速扩张,北部几家店和他们照过面、交了手。帮主要长老下决定,因此大家隐忍下来,没把事情闹大,全等长老指示。”
这话题让珍珠竖起耳朵,全神贯注。 聂涛沉吟片刻,脸上罩了一层寒霜,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很好。晶片他们肯定尚未到手,如果已解读出里头有关帮会的资料,武山运合会不会要求谈判,而会直接置洪帮于死地。他们踩了洪帮盘口,坏了江湖上的规矩,该死。” 凌扬没敢接话,紧张的瞧瞧珍珠。在他的想法中,珍珠仍属“罪嫌重大”,所以在她面前谈论帮务,实在不保险,还好长老也主动停止这话题。 各人心绪不一,珍珠却是暗自高兴。她想,他不避讳她,当面谈论帮里的隐密,在他的意识里,该不会再死扣着她就是殿下什么碗糕的才是。 车子平稳的停在一栋商业大楼下,聂涛向萧瑶交代几句,要她送珍珠回别墅,自己则同凌扬走入大楼里。 “猪头!”珍珠低骂一声,表示不满。在外人面前,他又开始保持距离,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肯定还没法适应她的告白。没关系,慢慢来,一次咬一口…… “别气呼呼的。” 一路像闷葫芦的萧瑶忽然开了口,“你和长老进展很快嘛!你搞得他晕头转向,别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我的观察力。如何?他床上功夫很棒 ?” “萧瑶!你什么意思?”珍珠觉得被侮辱,和聂涛之间的情感被贬低了。 萧瑶嘻皮笑脸,无所谓的耸耸肩,“你别翻脸,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好奇啦。” 虽然她说得轻松,语气里却潜伏着某种因子,让珍珠全身都不舒服起来。她似乎和以往印象中那个爱打架、饶舌而可爱的喷火女郎有所差距,变得尖锐了。突然,她脑海灵光一闪,莫非……莫非萧瑶也钟情于聂涛?
珍珠暗暗打量她,但萧瑶仍专注的操控方向盘,眼神直视前方,看不出任河心思。 车子行至仰德大道,循绕山路而上,约莫二十分钟,路旁夹道的树排列得愈见整齐。然后珍珠见到那扇镂花大门,门缓缓的自动开启,萧瑶将车驶入。 候门的彪形大汉是那种典型的黑道分子,他向车内的萧瑶微微点头,六只黑金毛皮的军用狼犬蹲坐在他脚下。珍珠惊异的瞪大眼睛,她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狗也可以长得这么威武英俊。
车子滑入那不算小的车库,两人才步出车外,就听见声响:“阿瑶,你带人回来了吗?涛少爷方才来过电话,说你要带位小姐回来。” 说话的妇人有个圆胖身躯,脸颊也鼓鼓圆圆的。瞧见了珍珠,她堆满热情的笑容直趋过来,“你就是珍珠小姐?我是金婶。” “您好,金婶,叫我珍珠就好了,加上小姐听起来不太习惯。”珍珠礼貌的回应,不自觉笑开了嘴。 “好好好。你好可爱又漂亮,涛少爷只含糊说是小姐,也没讲清楚。”金婶扬起眉,眼睛闪着光,掩饰不住唇角喜悦的笑。 珍珠被她别有深意的目光瞧得有些发窘,她求救的看了看萧瑶。 “金婶,我知道您急着帮长老找老婆,但也别吓着人家。待会把人吓跑了,您就没法爱屋及乌了。”萧瑶又诙谐又挖苦地道。 “珍珠,我服侍涛少爷十几年,我人很好的,你别吓着了。”金婶急急地保证,拉着珍珠走出车库,“我烤了一些饼干、起司蛋糕,你和萧瑶进屋坐,我泡壶茶请你。”
“哇!我最爱吃下午茶了。”珍珠叫着,脚步自然的跟上,边问:“聂涛也喝下午茶吗?您真的照顾他好久好久了?” “是呀!当初帮主要我照料他生活起居,那时涛少爷才十六、七岁哩。” “金婶也是洪帮的人?那你肯定认识香织罗?” “香织?”她略微思索了一下,“你是说那丫头呀!我当然认识。原本她不叫香织,自从嫁给了那位日本大胡子,才改名换姓的。唉!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快活不?”金婶叹了口气。
“很快活!很快活!我在北海道见过他们,一位教剑,一位种花,生活过得好惬意。” 珍珠感到和金婶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好近。她是聂涛的金婶,就等于是她的金婶。 进了屋,金婶匆忙到厨房准备点心,珍珠和萧瑶则各据着一张单人沙发,随意坐在客厅里。不知为何,那股奇怪的压迫感又逼了上来。 难道是她多心了吗?珍珠无法确定。但萧瑶似乎生着气,她的眼神透出了不友善的讯息。 “萧瑶,你没事吧?”她试探的问了一句。 “怎么?”萧瑶抬头望向她。 门铃突然大作,阻断了珍珠的话。她离门较近,不做考虑的上前开门。门一打开,一大束花出现在门口,花束之大,将捧花的人遮去大半身躯。 那名手下挣扎了一会儿才露出头来,对珍珠说:“长老送给珍珠小姐的。” 珍珠半信半疑的接过花,边问:“没有卡片,也没有信笺吗?” “没有。”他简短回答。 “谢谢。”珍珠掩上门,有些纳闷。这不是聂涛行事的风格啊!但疑惑归疑惑,平白收到大束美丽的花,不管是谁送的,她心里总是感到高兴。 珍珠转过身走回客厅,一抬眼,她怔了怔,不明就里的问:“你拿我的小熊背包做什么?” 萧瑶略微紧张的将之放下,又耸了耸肩,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浮上嘴角。“你的背包很可爱,我只是看看而已。” 珍珠轻应了一声,心底狐疑的感觉却愈扩愈大。她甩了甩头,想把那份没来由的诡异抛得远远、远远的。
第八章
今晚,有很好的月色。 金婶上楼睡了,那管着狼犬的大汉在四周巡视,刚经过大屋前。 珍珠蜷曲在前廊的藤制 秋千椅上,轻风徐徐吹来,拂得人昏然欲睡,不知不觉的,她手边的书掉落到地上。 一只修长的手捞起那本书,高大的身影笼住了她。 端详着眼前甜美的睡容;他低叹了口气,弯下身将秋千上的人儿拦腰抱起。 熟悉的气息在珍珠鼻间萦绕,她将头埋入他的肩窝,模糊的咕哝着:“你好晚才回来。我想等你,可是眼皮好重,忍不住就睡着了。” “嗯。”聂涛轻应了一声,抬脚欲往屋内走去。 “别进去,还不要。”她低声要求着,音调柔柔软软的慵懒,令人无法抗拒。“陪我坐坐,外面天很黑、月很亮、风很舒服。” 他煞住了脚步,折回来坐在秋千椅,将她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藤椅承受着两人的重量,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很晚了吧!珍珠想着,却懒得抬起手腕看表。 忽然,聂涛开口打破共享的静谧,口气微酸、微愠,“阿超哥是什么东西?” “什么?”珍珠皱皱眉。 直到聂涛又问了第二次,她才搞懂他的话。 “阿超哥不是东西,是个人,还是高高帅帅壮壮的那一款人。”她回答完,发觉不太对劲。抬起头来盯着聂涛,秀眉紧皱,“嘿!等一下,你怎么知道阿超哥?谁跟你说的?”
“你” ~ “我?”珍珠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这里的电话全天候监控;下午你拨了一通长途电话回家,通话时间十七分三十二秒。” 那通电话,她和家人联络上,含糊的交代目前的状况,又推说要留在北部找工作,暂时无法回家。她顺口问起阿超哥,才得知那日她失了踪,阿超哥找她找得快疯了。
“你侵犯我的隐私,监视我的行动!你仍认定我是间谍,防着我和别人接头?”珍珠嚷着,想从他的大腿上跳开,但聂涛揽紧她的腰肢,令她动弹不得。 美好的一个夜,就这样被他破坏殆尽。珍珠气不过,抡起拳头狠狠给了他胸膛一拳。 聂涛闷声挨打,眼瞳隐在阴暗之中。 “只要明天和武山连合会的会谈有结果,各自招回卧底分子,画分新的地盘界线,一切就能如你所愿,你要到哪里去都随你。”他想让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但表现出来的,却完全走了样。
能回家,她当然很高兴;可是她暗地里仍旧希望他会说些不要她离开的话,哪怕是强硬一点的手段也好。但他什么都不提。 珍珠心好痛,主动的问:“你难道不留我?”她专注的盯住眼前这张男性的脸孔,惊愕地发觉闪过他眼里纷乱的情感。 对他而言,这是全然陌生的事。他不知所措,急于逃开珍珠窥视的眼神,但珍珠不肯。她伸出手,轻抚着他刚硬脸上的疤,心里涨满了对他的怜惜。 “答应我,别再拿自己的身体挡刀挡枪,如果你仍这样,我就……我就……”她的“我就”还没有下文,眼泪倒先滚了下来。 聂涛蓦然衔住她颊边的泪,发了狂的吻着她,辗转往她红艳艳的唇间,和她交缠一起,良久良久才放开。 他将脸埋入珍珠细致的颈边,嗅着她的发香,低吼的自问:“我留你做什么?留你来气我、折磨我?留你来触发我的劣根性?我肯定是疯了!” 珍珠无法替他回答,她揉着他浓密的发,静静的与他相偎。 爱情便是如此,让人甜蜜,让人苦楚,永无了时。
不知怎么回事,一早,珍珠的眼皮就跳得厉害。 不过她个性乐天,倒不十分在意。 梳洗完毕步下楼来,金婶已在饭厅里忙碌,珍珠向她道了声早安。 金婶转过身躯,圆润的脸上挂满笑容,扬声道:“过来吃早饭了。不清楚你的喜好,所以中式和西式的我全准备了。快来,趁热吃吧。” 珍珠走了过去,只见饭厅大桌上摆了烧饼油条、清粥小菜、火腿蛋卷、沙拉三明治、牛奶、咖啡……她食指大动,睁大眼睛,垂涎的问:“这么多,只有我一个人吃吗?”
“是啊!涛少爷很早就出门了,他一向不吃早饭,一杯黑咖啡就打发。你想吃什么?稀饭凉掉就不好吃了,我盛一碗给你。” “金婶不用忙,我自己来就行了。”珍珠急急抢过金婶手边的碗、金婶站在一旁,热情而努力的帮她夹菜。 “金婶!”珍珠忍不住了,她站起身,一把将老金婶压人座位,“你别再招呼我了,我不习惯的。你也吃一些嘛,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哪吃得完。”不顾金婶阻止,她也盛了碗热呼呼的稀饭,放在金婶面前。
“哎呀!小姐。”金婶的手在围裙里搓着。 “哎呀呀,好金婶,算我求你陪我吃饭好不好,还有,别又喊我小姐了,我叫珍珠。” 金婶被她逗笑了,她拿起筷子,满意的看着珍珠,感慨的说:“你真是一位好姑娘。” 珍珠夹了一筷子的凉拌黄瓜放人金婶碗中,顺口回答:“是啊!我也觉得自己真是个好姑娘。” 说完,她们相视而笑。 一上午,珍珠帮着金婶整理后院的小花圃,向修剪枝叶的园丁老伯“讨教”了几招。用完中饭后,她仍由客厅拨了电话回家--反正她没什么秘密,要监听就监听吧!
这一整日,生活极为平淡。到了夜晚,珍珠依旧坐在廊前的秋千椅上为聂涛等门。她并不迷信,但想到聂涛今天与武山连合会的谈判,心裹不由得担忧起来。
聂涛,你怎么还不回来?快回来吧!珍珠双手合十,闭上眼祈求,心中全是他的名。 忽然,像是回应她似的,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的靠近,强劲又凌厉的压迫感倏地涌来。她睁开眼,看见聂涛就仁立在那里。月色下,他眼瞳中跳簇着绿影鬼火,充满探究的凝现着她。
珍珠被他弄胡涂了。她不是没见过他“罗刹”吓得旁人“无色”的本领,但是现在她体内每一个细胞都确切的感应到,这次他不只是火山爆发,还加上慧星撞地球了。 她主动扯了扯他的酉装衣袖,才开口要询问时,赫然发现他西装下浅色衬衫,在胸口现出了片殷红血迹。珍珠大惊失色,不管三七二十一动手就扯开他的外套,那件浅色衬衫上溅得到处是红,大大小小、点点滴滴,让人触目惊心。一时间,她的脸色竟比他还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