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必得全力以赴,她不能糊里糊涂这么嫁了出去。
深埋在心中的一个梦呵……若安然度过这关,保住阿爹的颜面又保住自己的婚姻大事,她再也管不了世俗想法,再也不去克制一份感情,她要告诉他,将这些年珍藏着的情怀坦露,他不仅仅是她的义兄,更是自己心里头长驻隽永的男子。
深深吸了口气,她脸色好生严肃,终于提起剑步至棚台中央。
“在下四海窦大。哪一位上来赐教。”望下去,十个男子有九个蓄短胡,有些并不参加比试,只为有趣,瞧别人留,自己就跟着留。
忽地,一个高大汉子从人群中跃出,他有意显露武功,双手负于身后,一弹腿,身躯旋个半圈,稳稳站在台上。
“好!”内行人看门道,外行的看热闹,台下一阵鼓噪。
“在下太原陆常,人称铁臂罗汉,特来讨教。”猛地运劲,全身关节噼里啪啦乱响一通,瞧那模样,练的功夫属硬家气功。
“陆爷,请了。”招弟刷地拔出长剑,一手捏出剑诀,凝神对待。
“且慢!”一触及发之际,人群中又见一人跃出,他亦是有意显露武功,腰身在半空挺进,身形极迅,双脚轻飘飘落在台上。这等手法潇洒流畅,落地无一声响,自是较第一位来的高招。
男子南上台,后头窦家姑娘们发出惊喜欢呼,而窦大海正由小几上取茶喝着,见到那人,一口茶“噗”地喷出来。
“阿爹,好脏耶!”金宝坐得最近,首当其冲。
“他他、他他他他……”窦大海瞪大眼,手指着不放。
“阿爹,这才叫好戏连台,前一个还没开打,后一个已追上来啦,您放宽心瞧着明。”见到来者,来弟心可安定下来了,例慢条斯理端起茶喝着。
棚台中央,三人各据一方,底下众人窃窃私语。招弟只觉浑身发热,心都快提到嗓口,是紧张,是兴奋,还有万分的欣喜,眼眸亮灿灿地望住后来跃上的男子,她唇掀了掀,不知说什么妥当,只轻轻唤着一声:“大哥……”
鹰雄回给她一个温暖又别具深意的笑,沉稳地道:“别担心,我会把所有事情解决的。你回去坐好。”
“可是,我、我……”招弟提着剑不知该如何是好,也猜不出他到底有何打算,鹰雄叹了声,捉握她腕部,顺手翻转,已轻松地替她回剑入鞘。
“还没到你上场,乖乖在旁边瞧着。你不想嫁别人,大哥帮你把所有人打跑。”
招弟心中冒出成串的疑问,原以为他跃上台来,怀抱的念头和其他前来比武的汉子一样,他们都想成为四海窦家的乘龙快婿,想与她结为连理,难道他不是吗?昨夜送酒醉的她回镖局,由亲妹那儿,他定是得知她万般不愿出嫁,这才上台为她把关吗?是吗?是吗?
高扬的心又跌回谷底,她想问个明白,可是鹰雄已将她推开,高大的身躯挡在前头。那泣太原来的铁臂罗汉已十分不耐,粗声粗气地道:“现下是怎么着?不是和姑娘过招比试吗?阁下若想参加这招亲大会,也得按个先来后到呀!”
鹰雄抱拳拱了拱,跟着面对台下群众,丹田激气,声音传得又远又稳。
“各位请听在下说几句。在下姓鹰,是窦大姑娘的义兄,现下比试的规则稍作异动,只要有谁赢得过区区在下,不需再与众位姑娘比武,便是窦家的姑爷。”
闻言,招弟心慌意乱,突发的一切完全超出掌控,她傻傻地愣在那儿,是带弟上前扯着她的衣袖,才将她唤回神志,随着妹妹退回后头的座位。
对鹰雄临了擅自改变规则,没引起多大反弹,因一关关地比的确麻烦了些,如今只需打倒一个,干干脆脆,一战定胜败,占的赢面还大些儿,岂有反对之理。
场中央,两名男子先礼后兵,瞬间斗上,大家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就见两条身影扑来窜去,那太原来的汉子仗着臂力惊人,每招拳式虎虎生风,倒也不俗。
来往二十余招,鹰雄觅到一个空隙,斜里打进,双掌抵住对方双拳,眨眼间,掌改成爪,狠狠捉住,脚下进步勾拐,将这位铁臂罗汉板下台去。
“承让。”鹰雄再次抱拳拱手,沉稳地道。
“领教了。”那汉子狼狈爬起,面色泛红,胡乱回了个礼,接着,转身遁入人群中。
“还有哪位愿来赐教?”鹰雄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作个“请”的动作。
“老子来会会你!”语毕,一个庞大黑影跳将出来,他提着根狼牙棒,笨重地跨上阶梯。众人哗然,因他站上比武场,光看体积已较鹰雄大上两倍有余。
“阁下与东北兽王熊爷是否相识?”鹰雄声音持平,双目炯炯。
这巨汉愣了一愣,哈哈大笑。“那是俺大哥,俺是熊老三。你怎识出来的?”
他微微一笑。“听口音,见三爷体格异于常人,使的又是狼牙棒。”
“呵呵呵!你这小子有点意思。”
“那日在长白山遇狼群袭击,熊爷大腿受伤,不知现下是否痊愈?”
陡地,熊三瞠大铜铃眼,定定地瞪住他,“你怎知道?你、你……”大哥受伤的事只自家人桡得,只除当日遇狼群攻击,出手相救的那位英雄,事后,他听大哥讲述过程,那人杀狼手法前所未见的迅捷利落,莫非——
“你便是恩公?”
“三爷别这么说,不足挂齿。”他摇了摇手。
此时底下有人不耐烦了,大声嚷嚷:“还打不打呀?怎聊起天来啦?”
熊三大头一甩,朝众人朗声大喊:“我打不过这位爷,甘拜下风,顺便劝劝那些有心上来挑战的,趁早死了心吧!”道完,他仰首大步离去。
几名跃跃欲试的人才不理这些话,全信心满满地跳上比武场,可惜啊!不是被甩飞出去,就是被击落台下,要不就是受不住鹰雄拳脚,当场口吐白沫厥了过去。轮番应战,该是短处愈现,他却愈战愈勇,后头几个已拿程不住劲道,受的伤重了许多,发生几起断手断脚的状况。
而窦家姑娘们除招弟外,其余五个看得是拍案叫绝,喝彩连连。
至于窦大海,是既佩服又忧虑,办这场比试最终的目的是为闺女儿找相公,有鹰爷把关固然很好,可天下间武功胜他的又有几人?好不容易这么多江湖豪杰任招弟挑,却给他一人一脚踢下台去,邵、那那他们家的招弟嫁谁呀?办这场比武招亲还有意义吗?
又解决一个,鹰雄调了调气,沉声再问:“还有哪位高手赐教?”
台下万头钻动,竟是一片静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不是傻子,已一大箩筐的前车之鉴,掂掂自个儿的斤量,还是安心瞧热闹,甭上去找罪受啦!
“鹰某再候半刻,若无人上台,此次比武招亲就圆满结束。”
此话一出,招弟双眸轻合,舒出胸口闷气,忽觉心脏揪疼一阵,才知自己屏气观斗,险些忘记呼吸。
这时——
“哪儿圆满啦?”人群中出现如此反驳,“比武为的是招亲,现下武是比了,亲可没招到呀!可怜这位窦大姑娘嫁不出去了。”
“可不是、可不是!一辈子守着四海镖局,成老姑婆怎么办?”
“这条件开太高,太难达到,没谁打得赢你啊!”
一字一句都说到窦大海心坎里,他猛点头,觉得九江乡亲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还有一个更可爱的,全帮他想妥了,那声音大声着:“既然没谁打得过这位爷,那还不简单,他就是最后的大赢家,这比武招亲要圆满,窦家就该把大姑娘嫁给这位爷!我说的有理不?”
“对!没错!”
“讲得好!”
一时间,附议之众汹涌如潮,四周鼓掌声大响。
“先前不是规定要打赢窦家姑娘们吗?这位大侠,您若真心想娶窦大姑娘为妻,就让窦家人心服口服,把她们全打败,你这个乘龙快婿就当得更稳当啦!”惟恐天下不乱,戏愈曲折离奇愈好看,这提议既出,拥护的声浪竟比前一波可怕。
此际,窦家的人神情大致可分为三类。
窦大海向来将鹰雄当兄弟对待,他满脸震惊,正努力消化着这位兄弟可能成为自己女婿的事实;窦家姑娘们从窦二至窦六倒镇静得很,一副尽在预料中的模样;反应最诡怪的就属招弟,小脸苍白无血色,两眼深幽幽的,她唇瓣抿得好紧,流露出一股刚毅和倔强。
小金宝像猴儿似的蹦跳到台子中央,呵呵笑道:“甭比试啦,咱们姐妹胜他不过,这就认输了。”台下跟着闹。“那敢情好,窦家爽快些,就认了这个姑爷吧!圆圆满满多好!”
鹰雄但笑不语,柔和了下颚紧绷的线条,听着众人起哄的话,他不点头、不摇头,神情高深莫测,目光缓缓移向招弟。
在这样的注视下,招弟静静起身,静静离开座位,静静地,步至他的面前,现场再度陷入诡异的寂静中,每双眼都瞪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什么。
“大哥,你记得说要教我功夫的事吗?”她问,声音好轻,台下的人竖起耳朵全往前挤。
鹰雄微微一愣,随即颔首。“记得。”
“那时我说,就算我学得再多,也不可能打赢你。”
他再次点头,目中温柔,端详着她的小脸。“是。”
招弟咬咬唇,秀眉一扬,又道:“你当时怎么回答我?大哥,你还记得吗?”
他说:她若和他比武打架,他总是要让着她,她剑招挥上,他不敢蹲下,她攻下盘,他不跳开,总要教她赢。
唇边的弧度慢慢扩大,他心中叹息,这姑娘呵,总懂得拿话挤兑他。
“我记得。”他深吸了口气。
“好。大哥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绝不会自毁承诺。”“刷”地一声,招弟后退两大步,已持剑在手,朗声道:“请赐教。”
“咦?”这又是演哪一出?两个不是顺理成章配成对了吗?窦家姐妹歪头打量着,不懂大姐这会儿出啥儿怪招。
“招弟……”鹰雄紧声一唤,跨出两步想握住她的手。
无奈招弟不理,长剑已然刺到,左挑右了,剑招精明,他只得避其锋锐,出手格挡,一眨眼已过二三十招。两人不像比试,例如事先套好,一边进一边就退,一个攻得绵密无比,另一个便挡得妙到巅毫。
台下的人看得如痴如醉,可还是有人不满意。
“大侠,你净躲做什么!这儿可讨不到老婆!”
“快赢了人家,才能娶了人家!现下可不是怜香借玉的好时机。”
“是啊!别光顾着躲她的剑,一把抢来不干脆些吗?”
在阵阵鼓噪声中,鹰雄右臂疾挥,不退反进,下一瞬,食指和中指竟夹住招弟的长剑,左手按在她单边的肩膀,主动出击。
招弟既疑惑又惊愕,长剑抽不回来。他该懂的,知道她适才的暗示,他说要让她,就得让到底,就得在众人面前演足这场戏,假装败给了她,要不……要不……他们真会逼着地娶自己。
是的,她想嫁他为妻。好想好想啊,想得心都发痛、总做着这样的梦,可是若用这种逼迫的方式,那还有什么意思?
“大哥,快放开我的剑阿!”她眉心蹙起,趁二人靠近时低声提醒:“你的诺言,你说过的……”
什么诺言?他说过什么?
管他去的!他再相让,真讨不到老婆了。
蓦然间,长剑教一股强大的劲力黏去,招弟虎口泛麻,肩胛发酸,五根指儿不能控制地松了手,贴身兵器已教他夺去。接着脚跟受了一拐,力道不大,却巧妙地击溃她的重心,她轻呼一声往后跌去,那始作俑者却箭步进前,稳稳将她护在臂弯里,蓄着短髭的下颚线条柔软,望住她笑着。
“招弟,往后我都让着你,可这回……不行。”
倒进男子胸怀,招弟美眸眨也不眨,小嘴微张,真傻了。
千思万想,没料及他会来这一招,不是该输给她、总教她赢吗?他、他亲口说过的,他明明这么承诺的,可这下子……成什么了?
此等结果,应了台下台上的群众和窦家老爷姑娘们,顿时欢声雷动,叫好声不绝于耳,几位相熟的还冲上台对窦大海恭喜再恭喜,乐得他笑不拢嘴。
窦家其他姑娘,带弟和来弟还能自持,阿紫、阿男和金宝儿已跳上跳下,又咚咚咚跑到鹰雄和招弟身边,东一句“姐夫恭喜”、西一句“恭喜姐夫”。听这般称呼,鹰雄刚开始尚能微笑以对,最后亦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声来,而招弟却愈听脸色愈白,两片唇瓣不可抑制地发颤。
她咬着唇,幽幽地瞪着,忽地一把推开他的胸膛,调头就走。
“招弟……”男子的面容再次绷紧。
“大姐?”小金宝跟着出声招唤,见她愈走愈急,压根不想回头。
“大姐怎么啦?好像不欢畅哩……”双胞胎也一头雾水。
心中暗自长叹,鹰雄知自己是过分了,一直未向这姑娘表明其思,教她猜测着、期盼着,而今又自毁承诺……她会嫁他吗?喔,她非嫁他不可的!
二话不说,他拔步便追。
冲进四海镖局大门,招弟往后院去,在走廊转角处差些撞上云姨,后者刚梳洗完毕,闲闲无事,正想去比武场瞧瞧热闹。
“招弟……怎么啦?脸色好难看!”
后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招弟凝着脸蛋儿,半句话也没回,人已越过云姨,笔直朝自己房间去,“砰”一声,关门落闩。
“这是怎么啦?”云姨挑眉,还在动脑,一名高大的男子又险些撞上她。
“招弟呢?”鹰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又急又担忧。通才他在她身后唤了好几回,她充耳不闻,不理就是不理,末了还转进小巷中,东绕西绕地想摆脱他。城中地形她自是比他熟悉,可他亦不笨,失去她的踪迹不打紧,赶来四海镖局附近埋伏便对了。
云姨瞄了瞄厢房方向,还没开口,鹰雄早把她晾在一旁,径自追来。
“行啦!瞧这模样也甭去比武场了。”她巧肩微耸,转身朝厨房去,决定找些吃的填饱肚皮,谁的事,谁自个儿搞定吧!
这一边,鹰雄拍着门,不住地嚷着:“招弟,开门。我有话要说。招弟?”
里边无丝毫动静。他心一横,“砰”地大响,两扇门已教他用脚踹开,里头的姑娘心下大惊,忙回头,却见他跨步进来,那根可怜的木闩从中断成两半儿。
“你!”招弟眼眶陡地泛红,脚一跺,“你弄坏我的门了!”这绝对不是惹得她想哭的主要原因,仅是一个导火线。
“我赔给你。”他潇洒地道,走近她身边。
“谁要你赔?你、你出去,你不能进来,这儿是女孩家的闺房,你怎能要进便进?走啊!”什么金兰之义、兄妹之情,她再难维持了,一颗心疼痛难当,他为什么顺应那些不相干的人,这么捉弄她?为什么要给她冀望,最后却留着她一个在其中跌跌撞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