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碧,快出发吧,你已经落后快一圈的距离了。以后每跑六圈左右,就回来加油和可乐。」将菲碧推进车里,辛师傅拍着车顶,催促着她上路。
凝视着父亲因卖力工作而染红了的脸庞,在他那种热诚的加油下,全队的队友的情绪也被挑了起来。
而这是第一次,在哥哥过世后,她到修车厂工作以来的首次,父亲总算正视她的存在,肯定了她的能耐。
载上安全帽,菲碧让车子滑进车道,而在她的火凤凰一号切进那堆拥挤的车队中时,两行热泪滚滚地落在脸颊上,滚落她握紧方向盘的手。
就在每六圈加油添加可乐的措施之下,更是由于父亲的出手使她感到安心无比。菲碧很快地擦干泪水,加速地往前冲去,在她灵活地左闪右切中,一眨眼的时间内,即已将大部分的车子远远地拋在脑后。
对着前头尾部闪着金光的阿波罗,菲碧将自己的车紧跟在他车后所形成的气洞中,让小齐的车拖着她的车跑。这样一来可以省油,二来也可以省点精神。
车子一圈又一圈的绕着环形的场地跑,虽然中途彼此不时要离场到维修站加油补充食物饮水,或是检视零件,但只要一回到场上,菲碧便紧咬着小齐车尾,形成坐二望一的局面。
在旗帜的挥舞下,菲碧明白这是最后一圈的开始,她沉着气跟着小齐往前奔驰,一面仔细地找着可以突围的空隙。而在此时小齐的车突然爆胎,使得他不得不离开场上,回到维修站换胎。
把握这难得的契机,菲碧立刻重重踩下油门,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她抬起头冲过了那面方格旗。终于,她成了第一位冲过终点线的车手,将车滑进维修站,还没打开车门,她即被自车窗里抬出,被那曺学员们高举狂啸地欢呼着,香槟、可乐或啤酒喷洒了她一身,在热闹的气氛中,她望向眼角噙着泪光的父亲。
「爸,谢谢你。」千言万语化做一句感谢,在辛裕生慈爱的笑容中,她随即被一双强健有力的手揽进怀里,她不必看也知道那是谁,抬起头冲着他一笑。
「菲碧,想知道你的成绩吗?我的天,你创下了这座赛车场启用以来最好的成绩,菲碧,你成功了,你真的成功了!」抱着菲碧狂野地大叫,小李的兴奋不亚于她。
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菲碧只能按着自己的胸口,阳光直射在小李黝黑的脸庞上,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爱这个男人。为了帮她圆梦,这个男人将他的生活弄得天翻地覆,就只为了圆她的一个梦!
托起菲碧的下颚,无视于那些学员们的乱叫嚣闹,他重重地在菲碧唇上印下一吻。 「祝福我吧,该我上阵了,看着我的表演吧,心爱的!」
戴上安全帽,小李朝她做了个举手礼,随即冲到起跑点,在灯号变化后,如脱柙猛虎般向前冲去。
「菲碧,你做得真好,聪明得知道运用气洞,我想在那么紧张的时刻下,还能想到这一招,可以想见你的头脑够冷静细心,或许比我还强!」拍拍菲碧肩膀,辛裕生满脸笑意地嘉许她。
「爸,你也不差啊,若不是你及时想到用可乐来去油的绝招,我恐怕早已经退赛了。」
「嗯,这下子我可以大言不惭的说虎父无犬女了吧!咦,小齐那家伙究竟是想干什么?」瞇起眼睛朝跑道那头张望,辛师傅皱起眉头的喃喃说着。
顺着父亲的眼光望过去,一见之下菲碧几乎要晕了过去。换了部同样是金色,但尾部加上条条黑纹,远望像只大黄蜂的车,小齐的车一路上紧迫不舍地碰撞着小李那辆全黑的跑车。
一路上陆陆续续有人因为底盘受损,影响空气阻力而慢了下来;也有人引擎异常,马力降低,并且找不到毛病而退赛,还有几部一直保持领先地位的车,冷却水管破裂,或是爆胎,使得跑道中的车逐渐减少。
在经过那个近九十度的弯道时,小齐又拚命地向小李推挤,终于使得小李的车演变成「与围墙对谈」的局面。(Discussion with the Wall,意思就是撞墙!)
在菲碧跟其它人的惊呼声中,小李的黑车在翻了两转之后,又被后面迎上来的车撞上,一时间场上的车撞成一团。几乎要昏过去的情况下,菲碧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在父亲的搀扶下,菲碧颤抖地盯着那堆几成废铁的车辆。
几乎要哭了起来,菲碧才刚要飞奔过去,但小马他们死命地拉住她。拚命地阻止她,因为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救护人员之外,谁都没有办法。
而且太多的闲杂人等穿梭其间,除了妨碍救援工作之外,万一引起爆炸的话,那不但更困难救援,而且死伤人数会更扩大。
趴在小马怀里,菲碧苍白着脸地盯着一辆辆被吊开的车,直到救护人员将小李自撞得歪七扭八,已经看不出原来样子的车里拖出个软绵绵的人,并且放在担架车上时,她再也按捺不住地挣脱小马,拔足朝小李的方向狂奔。
除了额头和嘴角的血,看不出他有什么外伤,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唇,试探他的鼻息,菲碧喉头像被石块压住般的哽着。
缓缓地睁开眼,小李朝菲碧挤挤眼,「唉,别哭丧着脸,我没事,只是胸口有点痛,大概撞断了几根肋骨而已,别担心。」
「我好担心,我害怕……害怕……」多年前哥哥发生的意外又浮现脑海,菲碧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像是意会到她所想到的事,小李猛烈的剧咳后,笑了笑。「别担心,我不是你哥哥。我说过我绝不离开你,即使是死亡,也休想把我自你身边带走。现在,做个乖女孩,去找小马,请他详细地检查一遍车子,我想我们可以找出可以控告小齐的证据。」
「你是说?」想到他话中的暗示,菲碧毛骨耸然。
「嗯,我在被他逼到墙角前,车子已经出问题了。」在他们对话中,担架被抬上了救护车,交代几个学员随他到医院去之后,菲碧目送救护车离去,怒气逐渐高张。
不理会小马或父亲的呼唤,菲碧踩着坚定的步伐,大步地朝阿波罗车队的维修站走去。
忙碌的技工和工作人员都诧异的看着她,但任谁也没有停下手边的工具,他们只是朝后头叫了叫,又各自忙着自己的份内事。
「哟哟哟,瞧瞧这是谁啊,怎么?那个姓李的死了吗?」双手抱在胸前,小齐脸上挂着恶意的笑容,邪恶地调侃着菲碧。「本来我这个人是向来不接收别人用过的二手货,但若是你好好地哀求我,或许我会破例的收容你。」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你不明白那有多危险吗?他或许其它人,都有可能因此而丧失性命、受伤……」气到连话都要说不清楚了,菲碧只有握紧双拳,以阻止在眼眶的泪水溢流而下。
「赛车本来就是危险的运动,连保险公司都不承保,如果怕死,可以不要来玩啊。玩不起就乖乖的闪一边去,少在那里牵拖别人。再说机件故障也是常发生的事,自己的维修队不好,怨谁啊?」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是个如此恶心肠的人!」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把我当个人看过!辛菲碧,说起歹心肠,你比我还要加三分,你知不知道长久受人忽略的感觉吗?若要说我狠,那把我逼到这地步的你呢?」
备受震撼地连退几步,菲碧缓缓地摇着头,泪水无声无息坠落。
「小齐,那些并不能当作你破坏别人车子的借口,我发现李老板车的煞车系统被破坏了,而且悬吊系统也有被动手脚的迹象……」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小马,突然开口。
「任谁都知道车子在坡度比较大的山丘腾空跳跃时,底盘、悬吊系统都很容易受伤的,像我的引擎气门也受损了,我能赖谁?」不以为意的拍着自己车子的引擎盖,小齐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得令附近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哄堂大笑中,小马面色沉重地举起手,在他展开的手心里,赫然是把锋利的折叠刀。
「小齐,我相信这把刀你应该不陌生才对……」小马掠过小齐伸过来的手,将刀交给身畔的大会工作人员,然后正视小齐。「这刀是工作人员在车子里找到的证据,而我记得这是我跟菲碧合送你的生日礼物……」
无视于其它人的哗然,小齐猛然冲向小马,「你们怎么可以也这样背叛我?没有了菲碧,至少我还有你们这些兄弟们,想不到连你们也跟她同个鼻孔出气……」
疲倦地抹抹脸,小马面对这曾经是任剑侠游的少年伙伴,语重心长的摇了摇头后说道:「小齐,我们并没有变,变的是你。菲碧她没有错,她只是爱上了别人。如果你真的还是我们的好兄弟,就该给她祝福,而不是如此的诋毁污辱她。」
小马说完后即和修车厂其它的师傅们怏怏地离去,菲碧缓缓地踱到他面前,认真地盯着他瞧了瞧,最后眼底浮上层悲哀。
「小齐,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恨你的一天……你像我的哥哥,又似我的师长、朋友。在我因为哥哥去世而难以自悲痛中自拔时,是你指引我走进赛车的世界,使我能在速度的追求中得以跟哥哥更接近,也使我能安定无依无靠的心,但是……」她沉重地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神更加地深沉、也更锐利。「但是你却对他做出这么不可原谅的事。小齐,为了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
不待小齐有任何反应,菲碧匆匆地往外走,此刻她满心都是躺在担架上的小李,但背后传来的喊叫却使她怔了一怔--
「你原不原谅我又有什么差别?如果不能使你爱我,那就让你恨我吧,起码,这样也能教你一辈子记得我。」在被警方人员扭上警车前,小齐扯直了喉咙大吼。
转身面对挣扎着仍被强塞进警车的小齐,菲碧选择双手捂住耳朵,快步地跑向小马准备好的车,一踩油门,车子便向前猛冲出去。
泪水不断地淌落衣襟,回忆像走马灯般的在脑海中迥荡,那是自她有记忆起的所有片段:不融洽的父母,她唯一的朋友也是仅有的手足--哥哥、小齐、小马、小胖,还有其它的师傅或学员们……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停止了,揉揉干涩的眼眶,她抬起头望向那几幢高耸的医学大楼,心里剩下的,只有霸道得如沙漠酋长,有时又体贴得令她不知该如何拒绝的那个人--;小李。
突然明白一直困惑着自己的是什么了。她甩甩头,踏着轻快的步伐朝急诊室走去,脸庞换上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和轻松表情。
我一直以为守着自己的心,便可以安安全全、不受任何伤害;我想只要我不去爱任何人,就能够不被生离死别所折磨。但是,回首我这些年压抑至极,索然无味的生命倒不如受这情爱的拖难,起码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啊!
玻璃门向两侧滑开,菲碧抬起头迎向那些满脸焦虑的人们,这其中有她的父母,其它的师傅们。她深深吸口气,抬头挺胸地走向他们,她心里有股新的勇气正在滋长。
「菲碧……」
「老板他……」
「还在手术中,医生说……」
面对那些人的七嘴八舌,菲碧只是沉住气的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地组合出自己所要的资料--他还在动手术,只是肋骨断了一根,两只手指骨折,连医生都在明了他受伤原由后,直呼真是太幸运了。
心头上的大石,很快地落了地。菲碧双手往上一举,制止他们说下去。「你们都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可是……」
「但是……」
「可是菲碧……」
「你们回去吧,他不会有事的。因为他答应过我了,他绝不会拋下我不管,我要在这里等他,等他苏醒,然后我要告诉他,我爱他。」面对师傅们了然在胸,以及父母惊异的表情,菲碧微微一笑,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菲碧。
「菲碧,那么你是要嫁给他了吗?」阿梅一听之下,几乎已经见到了盛大的婚礼场面般的喜孜孜。
「我不知道。婚姻于我而言,是太遥远的未来,现在的我已经学会不要想太多,我忘不了过去,也不想臆测将来。我想,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去逃避别人的真情,现在,应该是我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了。」双手合十地抵住胸前颚下,菲碧头一次在众人,包括她父母面前,表露出她小女儿的娇态。
阿梅还想再说什么,但辛裕生拉了拉她,使个眼色后,连拖带拉地将她带走。而其它的师傅们眼见如此焕然一新的菲碧,也都识趣地三三两两散去。
坐在空荡荡的急诊室外长廊,菲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亮着红灯的号志,心里格外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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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中似乎瞧见了菲碧的脸在眼前晃动,小李想睁开眼角看清楚些,但那阵晕眩却不时的袭来,使他几度在半梦半醒间来回摆荡。
疼痛像是紧紧吸附着他身体的水蛭,总在他稍感纾解之时,如同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涌向他,使他又被源自体内的痛楚百般折磨。每当这个时候,只有菲碧的脸在脑海中出现的一剎那,可以使他暂时忘却遍体酸疼,感到无比的欣慰。
她在为我担心,在她眼眶处凝着的泪光中,我看得非常真切:她所看到的是我,而不是她的哥哥,或是那个令她不安的蛮横男人。她看着我,就那样深情切切、真情流露,有了她这样至情至性的担心,于我已经足够了,真的够了!
昏昏然又不知睡了多久,这一次醒来的时候,虽然疼痛还是如蚁曺啃咬着他,但他的神志已经较为清醒了。床前是高高挂着玻璃瓶的点滴架,还有……菲碧!
他试着挪动如有千斤重的手,轻轻地碰触她。看她趴在床头睡得那么沉的样子,他的心既感动又不舍。
「菲碧?菲碧?」吃力地拉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为她披上时,却吵醒了她。
揉着惺忪的双眼,菲碧慌慌张张地检查着点滴瓶中的食盐水剂量,而后羞赧然地望着他。
「对不起,我睡着了。」她拢拢垂到脑后的长发,不太自在的咬着唇。「你还很痛吗?我去请护士小姐为你打止痛针……」
菲碧说着立即转身就要往外跑。「你等一下下,我立刻去请她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