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从一个谜团跳进另一个更大的谜团,小瑜眼光在室内四处搜寻,而后将抽屉里所有的信件或速描本都搬了出来,有几本折了角的杂志引起她的注意,也一并取下。
将所有的书及杂志都采放在床上及地板,小瑜看着每一页中那个笑得令人移不开目光的男人─段咏文。看样子姊姊真的很注意他,不但将有报导他的杂志都买了回来,甚至还做了一本厚厚的剪报,里面大都是段咏文和泥程工作时的报导或照片。
是他吧!那个令姊姊如此伤心的人就是他吧!心不在焉地翻开姊姊的速描本,在看到那个简单几笔的速写后,小瑜已经可以肯定的说,就是他!
虽仅是简单的几笔,但姊姊掌握到他容貌上的特点、神韵,使人一眼即可认出他来。而令小瑜这幺有把握的一点是,速写旁那个大大的“A”。再翻开后头,姊姊可能是在为泥程画素描,里头有泥程许许多多的表情和动作的速写,栩栩如生得几乎一如亲见。
抱着日记及那些找到的证据直奔到泥程的店,一路上小瑜一直以为只要找到段咏文,就可以解开姊姊失踪的谜,但在见到也是找不到泥程和姊姊的段咏文之后,她也不敢再抱奢望了。
“嗯扼,小姐?小姐?”收了线,咏文将大哥大顺手扔进身旁的文件堆里,好整以暇地盯着眼前这位神态迷离的女郎。连唤几声她都没有反应,咏文诧异地在她眼前挥挥手。
其实仔细地看看,她的长相并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美,但却有种味道,令你会忍不住多瞧她几眼,有几分类似英国名模凯特摩丝那种空灵的清纯,但却没有像凯特那种空洞得如同没有灵魂的颓废,起码眼前这女郎身材适中,总比凯特平板得像小男生似的身躯好多了。
“啊,什幺事?”被他的手势打断沉思,小瑜狼狈地赶紧堆起满脸笑容,心里却在为如何诘问他而茫然。
阵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恰巧提供了她所要的答案。
“段先生,我们已经联络过了。境管局那边也没有泥程出国的纪录,至于小韩,我是说泥程的助理韩小姐,也没有出境。很奇怪,我们是很习惯泥程偶尔失踪两三天的怪癖,但小韩……她不是这种会把工作扔一边而避不见面的人。以前她连出国去玩,都还要打电话回来询问工作的事,况且过两天就要举行大秀了……”
“有没有联络过她家里的人?”
“她是个孤儿,只有个妹妹,还是个大学生。不过,她好象也不知道她姊姊的下落。”
“男朋友呢?”搔搔头,咏文皱起眉问道。
“男朋友?小韩好象没有男朋友,起码公司里从来没有人听她提起过。”
欲言又止地看看聚集在身畔的员工们,咏文重重地叹口气,挥手要他们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
“那怎幺办?泥程不知去向也就罢了,连他的助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唉,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平白无故的扛这个重担。算了算了,牢骚归牢骚,事情还是得做。你们继续跟警方合作,务必要在二十五周年秀之前找到泥程,毕竟这是他的舞台。OK?”烦不胜烦地交代完那些个忧心忡忡的员工,咏文伸手托住小瑜的背,示意她跟着走。此时电动门一开一合之余,有个婢婷绰约的人影,像阵风似的台了进来,笔直地朝咏文飞奔而来,亲亲热热地拥抱着他,在他颊边上飞快地连琢几下。
“哈罗,Jeff,你好吗?呼,台湾其热。我刚下飞机,就直接从机场过来,咦,泥程呢?”以手为扇揭着风,那个顶着满脸无瑕彩妆的人,故做小女儿娇态地卷着自己的长发,如日本少女漫画中人物般地睁大眼睛,做出一副可爱相。
在周遭的人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中,小瑜恍然大悟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显得娇柔妩媚万分的修长“女郎”。原来是DannyLee,那个以男扮女装闻名的……究竟该说他是什幺,至今仍是娱乐界记者们所头痛的问题。
说他是人妖嘛,他又还没有去动变性手术,并且不曾否认自己的男人身分,只是平日他总以女性化装扮现身,精心描绘的五官,配上他硕长结实的高姚身材,加以刻意放柔压细的嗓音和身段,他甚至常令某些不明就里的男人们上当,个个勇往直前的追逐着他。
但事实上,Danny是个同性恋的事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因为他蓄意的隐瞒过去,所以大众也就对他越来越好奇,而这也使得他在短短时日内水涨船高,写了几本异色的同性恋小说,便晋身名人作家之林。
冷眼旁观着他们之间的亲匿举止,小瑜越发地确定,都是因为这个段咏文,所以姊姊才会这幺伤心。此刻Danny正挽着段咏文的手臂,口沫横飞地述说着他在纽约或旧金山,或是洛杉矶的奇遇,而大部分的内容,都不脱跟同性恋酒吧有关系。
就是为了他吗?小瑜难过地垂下头,想起善良的姊姊所受到的折磨,心里忍不住有股气拚命往上涌。再看着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还在那里自吹自擂,炫耀自己在同性恋酒吧里受欢迎的程度。
感到难以再忍受下去了,小瑜转身立即走人。
“喏,等等,你等一下,Danny,抱歉,我还有事要做。泥程失踪的事,我相信那些朋友们应该已经告诉过你……”边说边追着小瑜,在门口他眼明手快地拉住小瑜的手臂,而在他身后,踩着约莫四寸高的长筒马靴的Danny,则是紧张兮兮地揪住了咏文的衣领。
“泥程还没有回来吗?”一时之间忘了压低嗓子,Danny那粗嘎的嗓门立即原形毕露。
“嗯,现在不只我们在找他,连警方也在帮忙找。”
“哟,这小子是在搞什幺花样啊?他每回“失踪”了不起三、两天就会出现,这次是怎幺回事?”眨眨眼睛,故意揭了捐长而卷翘的蓝色长假睫毛,Danny搭着咏文的膀子,唆声侈气地说着,并且不时地瞄瞄一旁面无表情的小瑜。
重重地吐出口气,咏文将他那修剪得尖锐且涂满蔻丹的手指,从自己肩膀上移开。“我不知道。Danny,我其的不知道,这些日子来我也一直在问,尤其现在是他个人最重要的二十五周年纪念秀的最后阶段,我不明白他这样失踪是代表了什幺意思。找不出理由可以解释他是自己要失踪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天,是不是被绑架,还是谋杀?天哪,真可怕,我一直以为只有在纽约才会有这幺可怕的事情,没想到连在台湾……我的天,好可怕喔!”双手捂在胸口,Danny呼天抢地的惊叫连连。
不耐烦的盯着还扯着自己的段咏文,小瑜试着甩脱他,但他却俐落地朝那个犹在那里喋喋不休的Danny挥挥手,被他逮到在腮帮子上又啧啧连吻几下后,这才能拉着□瑜逃出那个哎哎不休的Danny。
踏出用柔和的灯光和装潢所构筑出来的金粉世界,小瑜连连眨了几下眼睛,这才能适应外头白花花的日光。瞇了瞇眼一转头,却正好见到他目不转晴地盯着自已。
“好啦,现在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我们可以好好他把这场秀的排次来口头彩排一次。”示意小瑜跟他一起走进间装潢诡异的咖啡厅,点了咖啡后,段咏文两手架在下领,朝小瑜露出个极富魅力的笑容。“很抱歉,我没办法给你正式走一趟的时间。既然你是泥程找到的,我想关于酬劳那些问题,他应该已经跟你谈过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尹蒂因为签了新的经纪公司,所以她不能来上秀,幸好她的身材跟你差不多,所以你就顶她的位子吧!”
不断地有人来来去去,绝大部分都是那种化妆化得很妖娆,从背影挺难辨认出性别的人物。他们来到小瑜他们所坐的桌子旁,二话不说楼着段咏文的颈子,在他两侧的腮帮子上,如晴蜓点水或磨磨踏踏地连吻数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
送走接二连三来打招呼的熟人或朋友们,端起咖啡,咏文面对小瑜那不以为然的眼神,下意识地摸摸自己湿湿黏黏的脸颊。
“他们都是朋友,来Say Hello的。”
抿着唇盯着他看半晌,小瑜这才皱起眉头望着他。“他们好象是同性恋……”
讶异地挑起左眉,咏文缓缓地放下杯子。“你……对同性恋有什幺看法呢?”
耸耸肩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小瑜想了好一会儿才正视他。“我没有什幺预设立场或想法,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不爱男人就爱女人,同样的道理,找不到自己想爱的女人,转而求其次去爱男人的人,那都是他们的自由,只是……”
“只是什幺?”被挑起了趣味,咏文倾身向前凝视着因为专注说话,而显得十分秀气的小瑜。
无所谓地摇摇头,小瑜嘴角浮现个苦笑。“我也不知道该怎幺形容我的感觉!各人头顶一片天,每个人的想法跟做法都末必相同,但是,最起码的一点,我想应该以不伤害到无辜的第三者为底线。”
低着头把玩着桌上的胡椒罐,咏文深思了几分钟,而后他一弹手指,抚掌而笑。
“唔,我想你说的很有道理。那幺,我们这样做好吗?尹蒂这次参加的八个小主题里都有很吃重的分量,全都转给你……呃,抱歉,我还不知道你贵姓芳名……”
“我姓韩,韩国的韩,小瑜,草字头加个必须的必,瑜是周瑜打黄盖的瑜。”故意一字一字的解说清楚,小瑜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到些反应,毕竟他都能拒绝姊姊结婚的建议了,两人之间应该不会太陌生才对。
但显现在咏文脸上的,却是一派平常的样子。小瑜仔仔细细地观察他,却看不出他有任何诧异的表情,这令她更是火冒三丈,想不到他竟然这幺绝情,连姊姊的名字都记不住:
“小瑜,唔,很别致的名字。那好吧,小瑜,我现在必须到会场去逛逛,你可以直接到公司找打点服装的小伍,看看有哪些衣服是需要更改,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改改,省得到时候出差错。”招来侍者,在对方所拿来的帐单上签了名,咏文突然冲着小瑜露齿一笑,而后径自往外走了出去。
还在舌尖回味着红茶里略微苦涩的柠檬汁,小瑜无所事事的东张西望,眼神在穿透玻璃窗、看到泥程那间装饰非常繁复的店门前、两个纠结成一团的人影时,自胃里涌上来的那股恶心,立即流遍全身。
双手捂着脸,小瑜在心里为姊姊的疑心感到不值得。但好奇心终究我胜了她道德面的不齿,于是乎她自疏张的手指间往外瞄。
只见那位身着香奈儿最著名的黑格子花纹套装的女子,踩着极高的高跟鞋,手腕里勾着这季最流行的小牛皮包,也跟那位Danny,或者咖啡厅里那些来来去去的人们一样,抱住了段咏文后,獗起了红??的厚唇,在他的脸上如母鸡琢米般的连琢数记。
咬着下唇瞪着她们看,小瑜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个扭曲的笑容。怎幺回事,全世界,喔,至少是全台北的人都已经被西方人同化了吗?看他们轮流在段咏文的脸上点点沾沾,就好似他的脸是印泥台,而他们的唇是印章,大伙儿在他脸上沾了沾之后,再去盖在别人脸上:想象这幅突梯滑稽的画面,小瑜忍不住扑吓一声地笑了起来,在咖啡厅里众人分不清是诧异或好奇的眼光里,小瑜只得赶紧起身,再度走进耀眼的阳光下。
踏出咖啡厅后,迎向那阵燥热的熏风,想起刚才还残存在脑海里的印象,这令她忍俊不住地又笑了起来。就这样越过了那对引起她连番笑意的男女,笑盈盈地晃进泥程的店,去找那位小伍。
第二章
华灯初上的台北街头,人潮由东向西涌过去,立即又有一波再繁乱地涌过来。揉揉僵硬得如被用钉子钉过的颈子,咏文皱起眉盯着窗外那枚银圆般的月。
只剩三天了,再三天后,这场将是泥程个人生涯,也是台湾流行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二十五周年纪念秀就要展开了。
将工作时才挂上的眼镜拿下来,他揉捏着眉心,缓缓地活动筋骨走出泥程偌大杂乱的工作室。远远传来一阵悠扬的旋律,还有小伍精确的数拍子声,咏文心思一动,快步地朝那间韵律教室走去。
“……二三四,转,很好,现在你的视线要往前飘,露出点笑容,宝贝,穿这件好几万的礼服,还要板着张脸的话,我们的泥大师会被你气得跳楼的!”数完拍子,将音乐又倒回开始的地方,小健示意小瑜再重走这个片段约合步。在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香氛气。
“可是他不是失踪了吗?”拖着长长的摆裙,小瑜扯扯那里得紧紧的鱼尾裙,费挺大的劲儿才走回起点。
“嗯哼,那又怎幺样?二三四,转,好,很好,再走一吹!”按着收录音机的键,小伍心不在焉地说。
“既然泥程不在,那这场服装秀……”
“虽然泥程不在,秀还是要举行。因为他说过这是场风雨无阻、天塌下来都要办的秀。”
“可是……”困惑地抬起头,小瑜为这里的人的态度感到怪异。“难道你们不担心他,或者是……他的助理?我听说他的助理似乎也失踪了。”
“你说小韩啊?她失踪是奇怪了点,但也不是没有过。”收拾着那些小瑜已经穿著练习过的衣服,小伍将披垂在肩上的软尺拿下来,若有所思地卷紧。
“你是说她也……”乍听到这消息,小瑜的反应是大大的吃了一惊。
“嗯,小瑜,我还挺喜欢这样叫你哩!其实我们对泥程的失踪并不是很大惊小怪,因为那是他常玩的把戏。说穿了都是噱头,为的大概是炒炒新闻。我记得几年前有一次要发表第二年的春夏装时,他也是失踪了好一阵子,不少人……呃,你也知道这是个竞争得很激烈的行业,当时就有不少同业买通记者,都说泥程已经到了瓶颈,再也无法突破,所以才跑去躲了起来。”
“哦?”首次听闻这消息,小瑜大感诧异。
“但结果是,他露脸之后,作品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更年轻也更有吸引力,我一直忘不了当时预期他已经江郎才尽、坐在台下贵宾席、等着喝倒采、看泥程出糗的那些设计师们的脸色,个个都像被去了一舵狗屎。”兴高采烈地说着,小伍忍不住眉飞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