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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晶依雁 page 9 作者:蓝雁沙

  一阵冷气扑过,蒲烟打了个冷颤。新雨见状立即将她拥入怀内,随即流利地吐出一  串金语--在蒲烟听来,只觉得是蛮夷倔舌般稀里呼噜的。登时,阴暗的破庙外涌进一  小队的壮汉。

  在见到他们的服饰之时,蒲烟立即吓白了脸。金兵!就如同每回到京城索贡的卫队  们一般打扮,那亮晃晃的弯刀在他们腰际漾出邪恶的光芒,附有毛皮的帽子和皮甲披膊  ,兜将着他们的魁梧身躯,更是衬得有股隐然跃出的杀气。

  他们纷纷低垂眼睑,必恭必敬地垂手而立。在听完新雨的话后,突然有人发出声尖  锐的哨音,门外立即响起马蹄跶跶声。在光駉駉骏马嘶鸣之中,蒲烟不明就里的被新雨  紧紧搂着,几乎是身不由己的被带到门外。

  在那匹雪白得像是全身没有半根杂毛的骏驹之后,是两匹并辔、咬噬着彼此嘴角的  骐骥,他们拖着一辆小巧、密闭式的马车。

  来到白马前,新雨像遇见老朋友般的伸出手。那只原本躁得频频人立嘶吼的白马,  立即将鼻尖抵住他手掌内嗅闻着,并且变得很温驯地望着他。

  新雨往上一窜倏地翻身上马,而后在金兵讶异的叫嚷和指点着后头马车的惊呼中,  他伸手一捞把蒲烟给拖上马,将她安置在自己身前。对那群仍在争论不休的金兵冷眼一  扫,他突如其来的夹紧马腹--人立而起约莫有半栋楼塔高的白马,浑身像充了电般的  振奋抖擞起来,像是加足了马力,随即如疾射出去的箭,刺进了一望无际的黄土地内。

  从没有骑过马的蒲烟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得抓紧了新雨的衣襟,免得自己从马背上  给滚下去。偷偷睁开眼睛打量着漫天漫地的黄色尘土,对自己此后的前途,她……已经  不敢也无法再想象下去了。

  越来越响的风声,使得蒲烟不得不更加的贴进新雨怀里,颠簸的路面和马背,震得  令她几乎要支持不住,但马仍没有停歇下来的征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自我命运的不确  定,使得她只得咬紧牙关,强忍几番涌到嘴边的啜泣。

  渐渐的,耳畔的风声变小,景致也不再那么荒凉,甚至在他们的马奔驰过处,偶尔  还可见到三两幢茅屋独立在苍茫暮色之中。每当蒲烟好奇地想要多瞧瞧这些迥异江南风  光的北地景色时,拥着她的那人即会将她褪下的斗蓬帽盖拉起,强硬但温柔地将她的头  裹住。

  三番两次的偷偷抬起头,蒲烟试图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但他的脸却像是数了  层面具般,令蒲烟根本没法子找出些个蛛丝马迹。

  逐渐的,接近了座高大以巨石堆砌而成的城市,蒲烟的心跳随着一步步的靠近而加  快。

  不同于南方的客套费时,在这些贩卖百货、山珍野味的摊子上,多的是大碗大碗喝  酒把臂言欢的场面。越接近城门,马的速度越加放慢,那些指指点点的手势和交头接耳  的眼光,全都有志一同地朝着蒲烟而来。

  战战兢兢的看着那些女人大方地和男人一同在大街上闲逛、话家常,蒲烟根本连想  都没有想过,这种情形是否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尤其令她惊异的是,那些女人并不全然  是金族或异族女子,其中有不少是着汉服装扮的汉家妇女,这使得她更是诧异得伸长了  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但她身后的大汉此刻却伸手将她的头按贴在他胸口,并且很果决的将他的斗蓬盖在  她身上,将她完完全全地隐没在他那黑漆漆的斗蓬之内。

  被他的手压得无法动弹,呼吸着他充满雄性令人眩惑的体味,蒲烟禁不住想要找出  些可以解答自己疑惑的方法;但她一直没有成功。

  感觉到马已停住脚步,压放在她颈子上的手劲却更用力了,使得她连开口呼救的机  会都没有。耳畔传来阵阵听不懂的谈笑声,新雨低沉的嗓音和他的笑声共振出一张绵绵  密密的网,将她牢牢地锁在其中。

  似乎是谈到某项使他们很乐的话题,蒲烟只觉得有脚步声走近,但头顶上的新雨的  声音却变得很冷峻、尖锐且僵硬。而后在那些脚步远移的同时,马又再度开始前行,唯  一没有改变的是他搭在她颈子上的手,是只有越来越加重气力,直到过了很久仍没有放  开。

  僵硬地挪挪身子,蒲烟只想赶紧解除压在脖子上的桎桔,但无论她怎么动来扭去,  那只手就是没有移开的打算。马蹄仍是跶跶的响,身后的赵新雨不时地和人打着招呼。  听久了,连蒲烟都快要学会那几句话了。

  突然,她发现自己有种松弛了的感觉。原来在不知不觉时,那只宽厚的大手,正以  它修长的手指,极富节奏的缓缓按摩着她的颈背肌肉。

  恍然大悟地想要拉开彼此距离,蒲烟这才为时已晚的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便  已几乎全身瘫在他怀里了。这个发现令她羞红了脸地想将身子撑直。忽地,她听得一声  大喝,马停了,身后的人晃动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早已不在马背上,正  被他抱着,往一间大屋大步走去。

  在某个陌生的声音沉沉的发出几个单字之后,蒲烟被轻轻的打正。但她却羞赧的发  现,自己正被安置在某人的大腿上,她红着脸想要逃脱这尴尬的场面,但那双手却使劲  儿地锁住她纤纤细腰,教她在斗篷揭去之后,只能无助的娇喘呼呼。

  「赵兄,原来这就是令赵兄义无反顾往那万塞江跳下的原因,果真是绝色佳人!」

  背后传来字正腔圆的说话声。蒲烟转过头去,却只见到个斯文高颀的男子,就坐在  个铺满黑熊皮的大位上,浓眉大眼配上全身的皮衣装束,一看分明就是个异族之人。那  么,方才那熟悉的汉语又是谁开的口呢?迷惑的东张西望,蒲烟百思不解地望向那笑吟  吟看着自己的斯文男子。

  说来奇怪,虽然在宫中之时,人人说这金族之人骁勇、嗜杀戮,但见眼前这满脸英  气勃发之人,却没有那种感受,反倒觉得他是个很和善的人……「赵兄,小弟已苦候多  时,不知赵兄是要先休息,或是……」他的眼光不停地在蒲烟脸上打转儿。在看到新雨  在蒲烟裸露的肩上按摩着时,他挑了挑左眉,随即挥了挥手,「来啊,先送国师到他府  邸休息……」

  「格--」旁边有位满脸于思的大汉,闻言立即抢近了一步,正要说些什么。

  「巴浪,我说过请新国师先到国师府休息,他这一路兼程赶到,自是辛苦万分,有  什么事明儿个再说亦不迟!」发号的男子脸上罩满了寒霜。

  「但这比武之日就在明天,如果今天不能拿出主意,明天的画界比武……」

  「巴浪,既然国师已到我大金国都,你还有什么好担心?我就不相信那贺昕有何能  耐!」从鼻孔中喷出道冷哼,他坐在熊皮椅中,冷冷地瞄着窗外的某一点。

  「既然主子这么坚持,巴浪也就无话可说,只是主子别忘了,明日的画界比武关系  我大金与辽国的领地大小,若是有所差池,这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

  「我知道,我已向皇上禀报过了,倘若明天的比武不能固守我大金固有的疆域的话  ,我菟祯自然应以族规处置,做为祭祀吐格山神的祭品,绝无怨言!」大步地走下庄严  的宝位,这位自称菟祯的人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主子……」那个叫巴浪的人似乎不死心,还是一再的想再说些什么,但每每一开  口,便被菟祯给挥手打断。

  就在他们君臣二人僵持不下之际,这厢的新雨却是很快的站起身子,顺势让蒲烟顺  着他的身子滑下,在她还末站稳之前,又将她牢牢地搂在怀里。「菟祯,巴浪大人说得  有理,明日的比武是何等重要之事,千万轻敌不得。」

  「但是赵兄你风尘仆仆而来,菟祯不好太……」

  「唉,菟祯,我既已来到金国,自当戮力为金国求太平,这区区一段路程又算得了  什么?」将视线挪向听得满头雾水的蒲烟,新雨脸上的戏谑颜色为之一敛,「至于这蒲  烟嘛……就烦请先派卫队护送她到我的国师府邸。」

  「既然赵兄如此诚意,那菟祯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来人啊!将国师的姬妾送回国  师邸,好生给我护送,不得有任何差错!」

  在菟祯的一声令下,从屏风后迅速的走出一小队浑身劲装的队伍。他们个个面无表  情的站在那里,像是一堵堵黑色的墙般。

  新雨凌厉的目光在那些人脸上来回梭巡许久,而后将视线转回到菟祯的方向,在获  得菟祯的肯定点头之后,他这才若有所思地将蒲烟往前推了一步,但仍是紧紧地握住了  蒲烟的肩膀。直到考虑再三之后,他才抿着唇的将蒲烟交出。

  莫名其妙的被转到那群人中间,蒲烟惊惧地频频回头。想到自己从在宫中躲进运猪  黑箱,逃出了门禁森严的宫墙之门;却阴错阳差的落入了杭州第一名妓黎瑶的青楼;继  而是被救到所谓的逸心侯府;偏偏又遇上了逸心侯府遭到皇上下诏抄家,只得狼狈的被  黎瑶带到插天山的山寨……没想到还是避不开这阴魂不散的赵新雨蓦然忆起月黑风高那  夜所发生的事,蒲烟的心立即往下沉。老天,在这短短的时日内,我已经快搞不清楚状  况了,到底我的生命又会发生些什么样的变化?

  坐在青纬交缠密密红黄经丝的布幔所遮蔽的软轿,蒲烟双手抱着自己,对那一层层  似乎永无止境般涌上心头的疑惑,一颗心更加的迷惘了。

  第六章

  蒲烟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位手长脚长的书僮装扮男子。

  「快,将夫人的房间清理好。那秋花呢?快打洗脸水来。英儿去端坑上炖着的百合  桂圆莲子汤来服侍夫人。阿宗你别干杵在那里,快把夫人的斗篷拿到后头洗洗。哟哟哟  ,你们这群稻草麦杆扎的纸人啊!怎的啥个事都非要我出主意不可呢?

  这也难怪爷要少不了我哩!」

  像陀螺般的团团转,众人手忙脚乱地依着他的指令行事。那个瘦削、棱角分明的年  轻人,这才好整以暇地拍拍根本投沾惹任何尘埃的手,堆满笑意地踱向蒲烟,「夫人,  这些下人就是驽钝些,不过我已经将他们调教得有模有样了。」双手往前打着揖。

  他头虽低垂,但脸却并没有应如其分的朝下;相反的,他那微微往上斜吊的嘴角,  隐约中似乎带着丝冷酷的笑意。

  「呃……你……」面对这种从没经历过的阵仗,蒲烟着着实实的愣在那里。

  突来一阵剧烈咳嗽声,里头缓缓走出了个老态龙钟的白发老人,在见到被众人簇拥  的蒲烟时,他吃力地拍捶着自己胸脯,一面朝蒲烟折腰行揖礼。「夫人,老朽是跟随少  爷一家两代的老仆。夫人远从江南来,老朽因病未到城外远迎,还请夫人恕罪。」说着  就撩起裙脚要行跪拜礼,吓得蒲烟赶紧伸手去阻止他。

  「使不得,老人家,我蒲烟何德何能受你老人家如此大礼。」尴尬地再三搀扶,加  以身旁其它人的协助,这才使蒲烟感到稍微好过些。

  老者踉踉跄跄地坐在蒲烟坚持要他坐下的椅子,在见到一旁无聊地玩弄自己手指的  年轻男子时,皱紧了眉头。

  「巴罗,你见过夫人了吗?」

  听到老者的话,年轻人满脸不耐的迤迤走到蒲烟面前,拽出张臭脸地低语一句,「  巴罗见过夫人。」但他的嘴皮子根本就像是没有打开过般的,只是嘟哝不已。

  老者闻言更加不悦,霍然站了起来,朝巴罗投以严厉的一瞥,「巴罗,半个月前你  因伤而来投靠少爷,我念在你聪明伶俐,故让你留在我逸心侯府养伤。现我逸心侯府被  抄家,少爷亡命到北地来,你伤且已痊愈,可以离去了。我已经吩咐帐房,送你一百两  银子,你走吧!」

  盯着老者半晌,那巴罗脸上神情是时而青白、时而殷红地伏流转变着。在老者又一  阵几乎要喘不过气的咳嗽之后,他一个箭步来到老者身旁,关切地拍打着他的背。「通  伯,你看看,你病得这么重,我怎好生在这时候走入呢?再说这国师府上上下下百来口  ,没个人拿主意怎么成?郡主是金枝玉弃之身、龙胎凤种之贵,咱们总不好请郡主去搭  理这凡尘琐事。眼下通伯你病体未愈,少爷又新领国师封号,这国师府可千万不能没有  人打理。何况,我也帮通伯你管事了半个来月,可丁点儿纰漏也没出过哪。」

  冷眼地盯着他在那里自吹自擂,通伯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一把推开。「着,你的意  思是……」

  「我是这么打算着的,既然通伯你年迈多病,这府中事情既多且杂,也不能任它放  着、拖着,恰巧我呢,也管闲事管出趣味来啦!我看这么着,不如我就留下来替你通伯  分忧,少爷只要供我住宿,外加一年一百两银子即可。」在通伯面前晃来晃去的说着话  ,这个叫巴罗的男子却是连看都不看蒲烟一眼。

  经过夜以继日的在马背上奔波,蒲烟早已疲惫得要坐不住了,是以在对他们的对话  实在提不起兴趣的情况下,她坐在那里打起了瞌睡。

  「这……你要的薪津倒是不过分,只是这府里丁员奴婢的进用,依例是要少爷做主  ,现在少爷尚在王宫忙……」

  通伯的话还没说完,所有人已经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窝在大大太师椅上,频频  点头像是随时都会自椅上滑下的蒲烟--他们的主母。

  巴罗一使眼色,位于蒲烟身畔的丫鬟立即轻轻地拍拍蒲烟的手,将她由沉睡中唤醒  。

  巴罗凑近了睡眼惺松的蒲烟,「夫人,请移驾到房里歇息。」说完,往那些婢女们  一瞪,在通伯尚来不及反对的情况下,巴罗轻而易举地便取得了蒲烟的许可。

  实际上,根本已经陷入昏睡状态的蒲烟,压根儿对他们彼此争权的明争暗斗没有概  念;却不料因此而使自己几番陷入险境,成为她始料未及的祸因。

  望着铺满洋洋喜气锦红缎面、绣满鸳鸯及游龙戏风的被褥,蒲烟这才深感大事不妙  。领着她来到这间挂有万福喜幛、重悬贴绣不少吉祥语句的绛红纱鳗房间的婢女们,在  见到蒲烟那惶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时,全都偷偷地掩面而笑,而后手脚俐落地抖开被褥,  准备服侍蒲烟上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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