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力地睁开眼睛,夏罡总是紧紧抿着的唇,难得地展开笑靥。“夏天啊……我看我这回是撑不过去了。”
“爷爷,我……”泪水一滴、两滴落在彼此相握的手上,夏天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算算日子,我也已经活得很够本了。夏天,我从没有恨过你的母亲,相反的,我很感激她,是她帮我照顾了我的儿子,又帮夏家生了你这么个好孙女。对她,我不能再有啥怨言了,只能说,当初大家都太冲动了."
“爷爷……”听到爷爷这么说,又想到早逝的父母,夏天不禁悲从中来的放声大哭。
“夏天,我的时候到了,幸好有阿戟,把你交给他,我很放心。阿戟……”眼神朝夏天背后扫了扫,他提高音量地大叫。
“我在这里,老爷子."从人群中挤出来,丁戟挨着夏天站在床边。
“阿戟,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要帮夏天找个好归宿。我没办法撑到那一天,你要帮我完成心愿。”拍拍丁戟的手,老人说完后,眼帘即馒馒垂下。
木然看着其它人为爷爷盖上白布,夏天怔怔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跟着爷爷一起被推到太平间去了。
看着一旁哭得抽抽噎噎的银姐,还有百般无聊玩着玩偶的秀菁,擤着鼻子的秀霞。夏天环顾他们几眼后,再望向红眼眶的叔叔伯伯们。冷,是她唯一的感觉。
她想找阿戟,对,她要找到阿戟,只要有阿戟,什么事情都会被解决的!
这个信念支持着她,她想抬起头,却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力,才刚一抬起脚,突然眼前一黑,便整个人倒了下去。
“我不相信!这是谁搞出来的鬼扯?”拿着遗嘱,激动得来回踱步,丁戟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地大吼。
“丁先生,这是……是经过老爷子认可的,当初老爷子和他的护士……那个护士就是你的母亲……”律师和会计师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话。
“鬼扯!我妈是因为老爷子聘雇才来当他的护士的,他们之间……怎么可能?难道,我父亲都不知道吗?”将遗嘱往桌上一扔,丁戟凌厉的眼光不放过任何一个。
“呕,这我们就不清楚了,你母亲当老爷子的护士有段时间,但不知怎么的,就突然不见了。老爷子的脾气你也知道,谁都不敢问你们的关系。但是,丁先生受到老爷子特别 的栽培,这是事实。你母亲的作证,也是事实。”
用力地吐出一口气,丁戟命令自己从一数到十,想要借以平息自己的情绪。但只要一想到夏天,和他们的将来,他就怎么也无法平静。
如果……如果他们所说的是实情的话,那他和夏天……他们就是叔侄关系。
那些充满欢愉的夜晚,彼此交融人对方生命轨迹的缠绵,都成了犯罪的证据。他们,终将背负着这个不伦的罪名,痛苦的苟延残喘。
如果有罪的话,他宁可自己到地狱受尽烈火炙烧,也不能忍受夏天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可是,眼前的事实却是:伤害她的,不就是他吗?
“她……还说了什么?”提起让他生命充满苦涩的女人,丁戟转身看着窗外。
“丁先生,你母亲的意思是……她要把‘临月斋’卖掉,听说,她已经跟几家建筑公司接触过了。”拿出一叠资料,会计师期期艾艾他说。
“卖掉临月斋?她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临月斋是夏家的,是夏天的!"
“但是,如果老爷子承认你是他的……他的私生子的话,你就有权跟夏天小姐平分财产……”和会计师对望一眼,律师清清喉咙后说道。
“不,我绝不承认我是老爷子的骨肉,夏家的财产都归夏天,我只尽我管理人的职责,”转过身来,丁戟双手环在胸前,脸上是一如往常的冷冽。
“但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律师不停地搓着手。
“还有什么问题吗?”走到门边准备送客的丁戟,看他们的神情后,将门关起来盯着他门。
“原来,这才是夏天逃走的原因,对不对?我以为她……我以为是她还不愿定下来,所以忍着不去找她。”双手交握拄在下巴,丁戟轻声说道。
“的确,如果丁先生和老爷子真的是父子的话,那夏天小姐就是你的侄女。”收拾好卷宗和公文包,律师理所当然的回答他。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守候我的天使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看他们仍没有离去的打算;丁戟由满桌的空酒瓶间抬起头。
“呃……夏天小姐响应了我们刊登在世界各大报纸的广告,她还是坚持将所有财产移转给你。这是她传过来的声明书。”
“这……”摊开收到的传真,律师和会计师都紧张地等着他的反应。
看完那些传真后,丁戟并没有如他们所预料的暴怒反应,相反的,他将之折叠妥当,放在胸前口袋里,脸上很反常地露出笑容。
“好,很好,那只远走高飞的风筝,总算让我找到线头了。”送走律师和会计师、丁戟坐在桌子前、不时将传真拿出来一再端详。
“夏天,就算翻天覆地也要找到你!一再自言自语,丁戟眼角不觉间为之湿润。
* * *
南加州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地透露出一股慵懒气息。将绑在脚趾头上的鱼线甩出去,夏天躺在游艇上,让阳光亲吻她已经呈微红的肌肤。
“夏天,你一定不会喜欢听到这个消息的。”将传真撕下来,有点秃头的男子,来到夏天身边,将传真覆盖在她红咚咚的脸上。
“贾西亚,能跟你在加州驾船出海、钓鱼,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心情不好的……”拿起那张传真,夏天才看了两、三行,脸色就已经够难看了。
“他追到纽约,问亚当关于你的事情呢,我看,他很有决心要找到你。”摸摸夏天晒得发烫的发丝,贾西亚将游艇起锚,调整方向往港口开去。
“贾西亚,我不想继承那些财产,他……比我更有资格得到爷爷的遗产。”双手环绕贾西亚中广的腰身,夏天舔舔唇,感觉凝结的说道。
“傻瓜,你们两个都可以得到啊!夏天,那不是你、或他的错,你们根本未被告知彼此的身分,所以,不是你们的错。”将夏天拉到他和方向盘之间,贾西亚绿色的眼珠直直
地盯着她。
“我知道,贾西亚,我不后悔……真的,他让我感觉到身为女人的美妙,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嘟起嘴巴,夏天烦恼得脸都皱成一团了。
“夏天,他一路追着你的脚步,恐吓、请求、威胁、利诱,所有想得到的方法,他都试过了,但还没有人愿意泄漏你的行踪给他。”
“谢谢你,贾西亚,请帮我向所有的朋友们道谢。”
“你还要逃避多久呢?如果他真的是你的……亲人,你难道可以躲一辈子不限他见面?”
“我……我不知道,贾西亚,我真的不知道!如果要我看着他,知道他就在那里,而我却不能爱他,我会死掉的!”想到那种情景,虽是在丽日烈阳下,夏天仍活活地打了个冷颤。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把船往港口驶去,贾西亚缄默许久后才问起。
“我害怕,贾西亚,我爱他爱得连失去他的念头,都要令我发狂。这感觉让我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端着一盆新鲜的凯萨沙拉从船能上来,一身披挂鲜艳布匹的女人,亲亲夏天的头顶。
“赛奴,你以前告诉过我,只有那个挑动你心弦的人,可以让你有那种欲仙欲死的激情,只有在他面前,宁可以得到永恒的平静。”拿起黑胡椒罐,夏天一面洒着胡椒粉,一面疑惑地问道。
和贾西亚对看一眼,赛娅扬扬眉毛。“是啊,我最亲爱的,我是这么说过."
霍然转身,满钵沙拉差点洒了一地。若有所思地瞪着赛娅和贾西亚,夏天咬了咬下唇。“如果,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那……为什么?他会是我的叔叔?”
在最快时间内冲到她身边,赛娅将她拥人自己宽广的怀抱里,嘴里不停哄着她。“我亲爱的,不要再去想那件事了。那是上帝的一次小失误,你躲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不就是决心想忘记吗?"
“赛娅,我是想忘记啊!但是……”用手指着心脏的地方,夏天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里不肯忘记啊!它总是要想起来,我好恨啊,这么不济事的想念着他! "
托起夏天的下颚,赛娅黝黑的脸庞,露出宽容的笑靥。“孩子,如果你真的忘不了他,那又何必为难自己,何必躲着他呢?”
“赛娅,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事情爆发了……”
“爆发了又怎样?你们事先根本不知情啊!"
“但是,人们不会放过我们的。尤其在中国人的社会里,他会受到的批判,只怕比我还要严厉。”光是想象那画面,就让夏天受不了了。
“难道,你要躲一辈子?”拿出刀叉和碗盘?贾西亚皱着眉头问。“我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严重,不然,他为什么一直楔而不舍的找你?"
“是啊,为财产的事情吗?不、我不这么认为,夏天、他已经追过好几个城市了?你还不打算跟他见面吗?"在沙拉上洒满起司粒,赛娅一再追问。
看着手上的传真,夏天迟疑了好一会儿,而后她坚定地摇摇头。“不,赛娅、贾西亚,我不想与他见面了。”
“你不想念他吗?别骗我,你来往三个星期了,没有一天的枕头不是湿的。”举起双手,赛娅大声说道。
“我想念他,赛娅,我比任何时间都想念他。只是……思念是最安全的拥有,这是我仅有的了."
来到船尾迎向高涨而来的波涛,夏天张开双手,任浪花溅湿她的衣襟,也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 * *
“尼古拉,你不觉得我应该去帮你的忙吗?”看着那个满头白发的老男人咬着铅笔头发呆的模样,夏天趴在他桌前说道。
“不应该,夏天宝贝,赌场是个很复杂的地方,尤其,今天晚上来的。都是些该死的世界顶尖的老千。如果你想观战,我可以让你去,但下场的话嘛……”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尼古拉咳得满脸通红。
“尼古拉,你都已经病得这么厉害了,难不成你要亲自下场去和那些职业赌徒过招?”拼命拍着尼古拉的背,夏天气呼呼的大吼。
“那是我的工作,我必须尽忠职守。”
“哈,死在工作岗位上是吗?尼古拉,你不是说我已经得到你的真传了吗?还是,你觉得自己并没有把我教好?”背对着尼古拉,夏天嘴角扬起神秘的笑意,一面连珠炮他说道。
“去他的,你是我见过最天才的学生,你甚至已经超越我,在这该死的赌城里可以闯出自己的名号了。”果然,禁不起激将法的尼古拉,马上辩得脸红脖子粗。
“既然如此,那么晚上就由我代替你上阵吧!放心,我一定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让他们从此不敢再来赌城撒野."
拍着胸脯,夏天自己也没多大把握,但看到尼古拉因为肺癌引起的痛楚,她马上挺直腰椎。
“唉,夏天,我是担心你会不会因此而暴露自己的行踪。毕竟,你已经躲了大半年了。”长长叹口气,尼古拉又点根烟说道。
激昂的情绪在听到尼古拉的话后,为之黯然不少,但夏天很快地又打起精神。
“不会的,自从半年前他去找过贾西亚和赛娅婆婆后,就没有再追踪过我的行踪。我想他大概是放弃了."嘴上说的轻松,但夏天心里却是悲哀得想大哭。
“嗯,或许吧,那么,今晚的鏖战就麻烦你了。”
“我会尽力的,尼古拉。你也要努力对抗病魔啊!”
拉掉他的烟,夏天朝他扮个鬼脸,静静看着录像带,捕捉那些老千们的手法。
* * *
看着满脸雀斑的红发男子,丁戟双手支在下颚,久久没有吭气。此刻。他应该感到疲惫的,但是,有股雀跃的感觉正在他心底发酵,让他不再为这大半年的缠讼而感到疲劳。
经过DNA的检测,可以证明他跟弟弟都和夏罡没有血缘关系。当初弃他们而去的母亲,是在夏家当特别护士时,和已有家室的厨师交往,被老爷子发现后辞退。当时她已有身孕,但不幸流产后,才嫁给他们的父亲。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原本不该被掀出来的。 但在夏罡某次参加重大典礼而受到大幅报导后,落魄的母亲和她意外重逢的旧情人,决定好好利用机会捞一票。他们以为夏罡已经老到神志不清。而又没有其它子嗣的情况之下,必然十拿九稳。只是,她没想到科学已经进步到可以检验DNA,当结果被公布后,她和她的厨师情人,立即逃之夭夭。
对母亲的一再离弃,丁戟已经不再感到受伤,顶多只有遗憾而已。眼前,他只在乎一个人,他在乎她小鹿般澄澈双眸的泪珠,更在乎她柔软而开放的心。
夏天……他的天使……他的一切……他另一半的灵魂……只有把她找回来,他的生命才能得到平安,才算完整!
“她不想再见到你了。你何不回台湾去?”摊开伤痕累累的双手,这个叫亚当的赛车手,还是不改一贯的口吻,就是不肯透露夏天的下落。
“你爱她吗?”双手紧紧交握,丁戟明知自己未必会喜欢所听到的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就像他每次见到她的朋友都要问一次。
“哈!谁会不爱她呢?”双手大幅度地摆动,亚当来到迷你吧台,为自己调了杯酒。“她是那么的温暖、可人,我很难想象有谁会不爱她!”
“我知道,根据我所得到的答复,几乎没有人不爱她。”想起赛娅、贾西亚、尼古拉和那些街头游民,或是收容所的医护人员们的话,他不禁感叹他说。
“夏天她……她属于我们每个人,同时,她也不属于我们。我认识她是在三年前,她在法国南部的葡萄园采葡萄,当时,我不觉得她很特别,直到我知道她从十二岁起,就要自给自足。这是个残酷的世界,丁先生,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而她,在这样的困境中,非但不会怨天尤人,相反的,她乐观而开朗,尽心尽力帮助他人,你说,这样的女孩子,谁能不爱呢?”
喝尽杯中酒,他扬眉询问丁戟,看他摇头后,亚当自顾自的再为自己调一杯。
“我想找到她,这其中有大多误会。她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根深的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