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一长段没有特殊意义的闲聊,皓禾心不在焉地掏出烟塞进嘴里,点火之后徐徐地喷口长长的烟,眼睛则是没有移动地盯着屏幕上那组不断闪动的号码。
等录音带停止之后,彼德将录音带自录音机取了出来,等着皓禾的反应。
“唔,果然很有趣。原来这整件事都是张俊吉在搞鬼,彼德,帮我接通纽约,我想,该是换我给他一些颜色瞧瞧的时候了。”搓搓手,皓禾兴奋得像正要出征的战士般精神高昂。“敢动我的女人,哼!”
“那孟小姐……”彼德愕然的张大嘴巴。
“桑桑她不会有事的。张俊吉想经由桑桑来控制平靖,所以他绝对会善待桑桑。”十指飞快地在计算机键盘上移动着,皓禾接过彼德递过来的电话。
※ ※ ※
黑暗又将她完全包围,桑桑晃动着头,竭力地想弄清楚身在何处,离地上次清醒已经不知道又经过了多久,她努力地拼合着自己所知的内容。
俊吉……变声器,现在她很肯定那个用变声器说话的人就是俊吉了,在听到他们片断的谈话之后,桑桑对俊吉有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恨。怎幺也想不到,文质彬彬又纯品的俊吉,竟然会做出这幺恐怖的事。
三番两次地想揭开他的真面目,话到嘴边却又活生生地咽下去,因为她还想再了解促使他这幺做的原因,所以打定主意不表明自己已经知道他的身分,继续装聋做哑。
“你在干什幺?”突然的一声大喝,令桑桑受到游吓地将身子蜷曲成一团,听着用变声器改变后的声音。
“我……我只是想看她醒了没有。”是那个叫小张的男子的声音,桑桑暗自地将他的样子又回想一遍。
“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你们谁都不许进到这个房间来。你们如果敢动她一根汗毛,明天我立刻把你们该得的钱全都取消。要玩女人到外面去,这个女人你们谁都不许碰,听到了没有?”在一阵东西的摔砸声里,那个叫小张的男人唯唯诺诺地跑出去。
“没事啦,孟小姐,只要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一根汗毛。嗯,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去查查你那个能干的未婚夫有没有照我的话去做。”臂上又传来一阵刺痛,桑桑发现自己浑身如飘浮在某个不知名的空间似的着不了力。蒙胧间似乎听到俊吉又说了些什幺,但她却无法辨识其中的内容,就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下,她发现自己坐在家门口的池塘边,头顶上是温柔的柳条,婆娑地随风摆动抚触她的头和身躯。
“桑桑,你要不要看我的宝贝?我有三颗漂亮的青色弹珠,你要不要看?”自侧门跑进来一个年约九、十岁的小男孩,他捧着手中的弹珠,献宝似的拿给小女孩看。
“哇,好棒喔,俊吉哥哥。”小女孩伸出肥嫩的手臂,想要自俊吉手中拿取那些弹珠,但俊吉将手举高,令小女孩取不着。
“你跟我到那里去,那里还有很多比这些更漂亮的弹珠喔!”小男孩一边向侧门走去,一追劝诱着小女孩。
“真的?可是妈妈说不可以离开院子……”
“你不想要漂亮的弹珠吗?”小男孩亮亮手中的弹珠。
“我想要,可是妈妈说……”小女孩犹豫不决着。
“走啦,我们一下下就回来了,你妈妈不会知道的啦,走啦!”侧门外有辆黑色的房车车门,此刻条然打开,冲出两个人,他们之中一个男人飞快地抱起桑桑,随即将她塞进车内,另一个则是打量四周没有人注意之后,朝小男孩做了个手势,彼此很快地各自走开。
车子在山路中穿梭,小小的桑桑并没有哭,因为她的口鼻早在她被扔进车内时,即被在奢中接应的人用沾满麻醉剂的纱布捂住。
辗转地晃动着头,桑桑挣扎着想睁开手腕上的绳子和眼罩,及口里的纱布团,但徒劳无功的使尽全身之力后,她又陷入那种怪异的境界……
“这个小女孩是我亲戚的女儿,因为家里有些事故,所以先寄养在你这里。”那个女人的嗓音好熟悉,桑桑转过头吓了一大跳的看着梳了高耸的发髻,画了浓浓眼线的美月伯母。
“这样啊,她叫什幺名字?要待多少天呢?”那个有着温婉笑脸的女人摸摸桑桑苹果般的脸庞,笑咪咪地问。
“呢,大概三、五天吧!没问题吧?这些钱你先收下,这孩子家里是挺有钱的人家,尽量吃用都用最好的。还有,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个孩子在你这儿,这样比较好。”美月伯母说完正要离开时,却又倏地转了个身。“你家没有电视啊,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送你一部电视。皓雪,好不好啊?”
“孟太太,不需要的。孩子们还小,有没有电视看并不是那幺重要的事。”年轻的女人客气地婉拒道。
“哎啊,莉莲,你看看我这个记性,偌,这是你上个月帮我做那件旗袍的工钱,我还有事要先走了,这小孩就拜托你了。”美月说着匆匆挥挥手即登上那辆黑色车子离去。
怯生生地站在日式木造房屋的中央,桑桑泪眼盈眶她哭闹着。直到有个背着书包,理着短短三分头的男孩子回来,他趴在地上当马,让皓雪和家里的小客人轮流骑马兜圈子,这才使得这位小客人破涕为笑。
那几天的时间可能是桑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白天她和年龄相当的皓雪跟着莉莲念三字经、千宇文,或在莉莲忙着为别的的太太缝制衣服时,她们则躲在一旁玩捉迷藏。
等待着小平头的大哥哥放学回来,他会背着她们去摘树梢的龙眼,也会带着她们到附近的农田里去捉萤火虫,或是捉青蛙。
虽然偶尔会因为想父母而放声大哭,但在皓雪和她哥哥的哄骗之下,桑桑幼小的心灵中一直相信着莉莲所说的那句话──你爸妈马上就会来接你回家了。
还没等到桑桑的父母登门索人,在一个强风扑得树都弯了腰的傍晚,那辆黑色的车子又悄悄地停靠在尹家的日式房子外,只是下来的全是陌生的男人。
闻声冲出来的莉莲骇然地拉住即将被陌生人披走的桑桑。“你们想干什幺?放开她,你们是谁?放开她!”
其中有个嚼着甘蔗的男子踹了一脚,令莉莲摔出院子之外。“滚,别碍到大爷们的好事。”
“你们放开她!她是别人寄在我这里的孩子,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没办法对她的家人交代。求求你们,放了她吧!”莉莲不放弃地跪在门边,紧紧地拉住那个抱着像只毛毛虫般扭动的桑桑的男人的腿。
“啊,去死吧!”那个男人愤怒地使劲一踢,使得莉莲在惨叫一声后滚落阶梯,男人仍不甘心地再伸出褪去踢着蟋缩在泥地上的莉莲。
原本哭闹着的桑柔和躲在桌子底下的皓雪都被这一幕给吓呆了,她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莉莲的身子逐渐被鲜血给染红而不知所措。
“别打了,我们要赶快把小孩子送回去,要不然给警察查到这里来就完啦。”旁边有人在大叫。“这个女人是涂扬波的人,别把她打死了,要不然你就吃不完兜着走啦!”
“现在要怎幺办?”踢得气喘吁吁的男人问道。
“依我之见,我们还是把这小丫头送回她家。反正钱已经拿到了,再说小丫头如果记起来的话,也只记得这个女人,跟我们没有关系。”
“可是张老爷说要做了这小丫头的事……”
“你别傻了,就算做了这个小丫头,人家也未必就非得收养他儿子啊,那都是他自己在那里一厢情愿。我们有钱就好,犯不着为别人杀人。”
“好吧,那我们快把小丫头送回去吧!”那个踢着莉莲的男人朝她唾了一口口水,掩着呆若木鸡的桑桑,和同伴扬长而去。
呻吟地向大门艰困地爬去,莉莲仍不停地哀求着那群人放了桑桑,但回答他的只有绝尘而去的引擎声。
车子远远地在距孟家大宅很远的地方即熄了火,两个男人鬼鬼祟祟地抱着已被布绑住嘴肘桑桑,悄悄地走近院子。
在确定没有人影之后,其中的一个比了个手势,他的同伴立即将绑住桑桑的布松开,推着她往前走。
“快去,小妹妹,你爸爸跟妈妈都在家里等你,慢慢的走进去,不要跌倒喔!”他们说完之后即双双逃掉,剩下迷偶的桑桑独自向屋子的灯火处走去。
桑桑迫切地想要看清楚一点,但神智却依然像游魂似的飘飘荡荡。她似乎变回了那个惊吓过度的小桑桑,蹒跚地向前走着。
“桑桑,你要到哪里去?”柳树旁露出个小男孩的脸,他眼神闪啊闪地盯着吓了一大跳的桑桑。
“俊吉哥哥,俊吉哥哥!”或许是见到熟人,也可能已惊篇吓过度,桑桑努力迈动短短的腿,同着俊吉跑去。
“嘘,桑桑,他们为什幺放你回来呢?来,跟哥哥到这边来,哥哥带你去看小鱼,来,跟我一起来。”俊吉牵着桑桑的手,半强迫地拉着她朝池塘走去。
“小鱼呢?我没有看到小鱼。”抬起头,不疑有他的桑桑用信赖的眼神望着他。
“在那里啊,看到了没有?”俊吉的手动来动去指着不特定的方向,搞得桑桑摸不着头绪。“看到了没有?”
“没……咳……咳……俊吉哥……咳……”在桑桑仍全神贯注地找着俊吉所说的小鱼时,冷不防背后有双手将她推进池塘里。
俊吉的脸在黑夜稀疏露出的灯光下忽明忽暗,他只是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混有害怕和残酷的表情看着在水中载浮载沉的桑桑。
拚命挣扎未果的桑桑,在连喝了几口水之后,整个人开始往下沉。意识也逐渐地抽离,她像朵落进水中的花般地回旋而下。
等地再恢复意识时,只见所有的人都围在身旁,父亲灰白的脸和妈妈哭肿了的眼至今她都还记得。全身湿淋淋的那个少年沉默地伫立一旁。警察们正对着他一再地盘间,但他却总是倔强地不发一言。
见到桑桑总算清醒过来,他排开众人跨前一步蹲在桑桑面前,望着她说:“你总算醒了。我问你!你父母悬赏二百万找你,现在又反悔了。你打算怎幺报答我啊?”
乍见到那个亲切地当马给自己骑的大哥哥,桑桑激动地双手圈住他脖子。“我要当你的新娘子!”
“什幺?”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似乎很难相信似地将桑桑推到一臂之隔的距离。“你别开玩笑了!”
“桑桑要当大哥哥的新娘子嘛,不管啦,桑桑要当大哥哥的新娘子嘛!”眼看他那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桑桑放声大哭,一旁的大人们想尽办法哄她都不能使她静下来。
无可奈何之下,那个一脸晦气的大男孩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个小丫头片子勾手指,承诺要娶她……
知觉慢慢地渗进桑桑的四肢百骸,她缓缓地转动头,却察觉脸上冰冰凉源的液体已湿透枕头。
原来是这样的,这段尘封已久的记忆一直都被我潜意识地积压在心底深处。遥远的往事却影响着我一生,我记起来了,在那件绑架事件之后,父母亲为了治疗我的心理创伤,所以将池塘填平,因为后来所发生的事……
警方人员发现桑桑失踪的那几天都是在尹莉莲那里后,三天两头地约谈她,而在新闻传媒的大肆渲染之下,尹莉莲简直成了千夫所指的恶徒。
桑桑记得很清楚,父亲曾邀尹莉莲母子三人到家中做客,因为桑桑一再要求要和大哥哥及皓雪玩,但是当她们来到家中时,却仍逃不了媒体骚扰及邻里,甚至家中下人的冷言冷语。
也因为如此,在一个台风天的晚上,尹莉莲先将年幼无知的皓雪扔进池塘里,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母女俩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沉冤池底。
受到刺激的桑桑开始产生幻觉,她会对着空中喃喃自语,甚至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室内大叫要和皓雪玩捉迷藏。担忧不已的孟贻善夫妇只得带桑桑去接受心理治疗,并且藉用药物,使桑桑忘记那些惨事。为求做得彻底,他们送走了皓禾,也遣走了家中所有的佣仆重新聘雇新人,甚至不惜花费巨资填平池塘,辟成花园。
而我这些年前却一直深信不疑地信赖张俊吉,那个将我推落池塘,甚至将我诱拐出家门的人!不,我不能原谅他,因为他,害得皓禾的母亲和妹妹含冤而死。现在,他又要利用我夺取皓禾的财产,不,我绝不能让他达到目的!
新的决心在心底逐渐凝聚出一股新生的力量,她咬着牙地向前挪动身体。她知道在被注射之后,俊吉通常会将她反锁在室内,而这也正是她所寄以厚望的机会。
第八章
计算机萤光幕上快速地闪动着一些数字和符号,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的彼德,不时偷空瞥了眼伫立在窗前的老板兼好友。对自己刚才所听到的故事,感到不可思议。
“皓禾,我没想到你身上背负着这幺多的仇恨。”在等待纽约那边传送最新资料的空档,彼德淡淡地说道。
“是啊,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伯事,我一直想不通为什幺是张俊吉,当初他才多大的孩子,竟然会下毒手云毁灭另一个小女孩。现在我懂了,因为桑桑的父亲曾经收养一个男孩子,而他拒绝了张俊吉。”
“可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做这种事……”彼德仍是满脸的无法置信表情。“这是何等心思才做得出来啊!”
皓禾倒了杯咖啡给彼德,自己则端起另一杯踱到计算机前。“他只须要别人给他动机就够了。看看他的心理医生怎幺说来着:野心太大、有企图一步登天的焦虑症,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有浓厚的被害妄想症,所以对所有人都抱着敌视和利用的心态。”
“我的天,而你的未婚妻却对他这幺的信赖?依心理医生的冶疗纪录,他们是采取强烈电击的制约做法,使她一想到绑架案即用轻微电击,使她强迫自己的意识去忘记这件事,难道她的父母不会问她是谁推她落水的事吗?”彼德将咖啡杯凑近嘴边,好奇地问道。
“问题在于警方根本不相信一个四、五岁小孩子的语词,再者,张俊吉的演技太好了,他一直是桑桑的玩伴,谁也不相信他会是个凶手,因为他太小了。”
“真是难以想象。”彼德摇着头地说。
“嗯,我非常确定那件绑架案根本是由孟贻林夫妻主谋的。只是这幺多年过去了,当初可以做为人证的都找不到了,而我母亲也背负着这个冤屈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