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件事已经困扰我二十年了。我一定要明白,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该怎幺面对皓禾。”想起午夜梦回被吓醒的往事岁月,桑桑坚决地说:“告诉我事情真相吧,俊吉。”
转身望向别的方向,俊吉像是说故事般的说:“我知道的也不多,似乎尹皓禾是私生子,他还有个妹妹,年纪只比你大一岁。二十年前,他的亲生父亲希望把他接回去,但他母亲不肯,结果两人绝裂。好象是他母亲为了要筹钱远走他乡,所以绑架你,可是因为事迹不密被发现,她才想淹死你杀人灭口……”
俊吉的话像是钢钉似地狠狠钉进桑桑的脑袋,她摇摇晃晃的吞口口水。“可是……可是皓禾跳进池塘里把我救起来的……”
发出讥诸的笑声。“是吗?大概是他的良心不安吧!不过,他再怎幺做也挽回不了他妈已经做出的事,一个星期之后,尹莉莲带着她的女儿尹皓雪,也就是皓禾的妹妹,跳进池塘里自杀了。”
“啊!”桑桑发出声尖叫。“你说皓禾的妈妈叫什幺名字?”
“尹莉莲。”俊吉诧异地回答。“怎幺……”
想到自己自幼即勤快地去整理的墓地,竟埋着要杀自己的凶手,桑桑整个人几乎为之崩溃。她尖叫着推开书房的门,发狂似的往外跑,一路上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天,天,我到底生活在一个怎幺样的谎言下?爸妈为什幺告诉我,尹莉莲是个很好的女人,难道她要杀我也是好人会做出来的事吗?天啊,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幺回事?
被通知而匆匆跑出来的皓禾大吃一惊地追出花园,他眼明手快地在桑桑跳上车之前拭住她。“桑桑……”
“放开我!”桑桑惊恐地倒抽一口大气大叫。
“桑桑,你怎幺啦?”望着她铁青的面孔,皓禾还想再说什幺时,却在桑桑齿缝间迸出那句话之后顿住。
“放开我,你是杀人凶手的孩子!”桑桑说完趁他僵住的剎那,绞进车里发动引擎仓皇离去。
蜿挺曲折的山路上,皓禾心里百般滋味杂陈的看着自己的车歪歪斜斜的向山下疾驰而去。她终于还是知道了。两眉皱得几乎连成一线,他感到肩上的重量,原本漾满心酸和苦楚的脸庞在见到肩上那布满老人斑的手时,立即戴上张冷峻的面具。
“皓禾,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只要你愿意回来认祖归宗……”涂扬波仍维持他平常的威严,就像他平时惯常向新闻传媒或其它政商界人士发言般的气势。
冷冷地盯着他,皓禾嘴角泛起扭曲的笑容。“我已经回答过你了,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冠上你的姓。因为你,害得我妈跟妹妹都死于非命,这笔血仇血债是永远没完没了。”
“那都是你妈的错,她太倔强了。如果她肯把你交给我,她又何必绑架孟贻善的女儿,甚至连累皓雪……”
“她是被冤枉的!你知道那根本不是她的计谋,她是被人陷害?”提起母亲的屈辱,皓禾如被拔须的狮子般地咆哮。
涂扬波叹口气地点点头。“如果不是她,那会是谁呢?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若她是冤枉的,她又何必自寻短路,畏罪自杀,甚至连皓雪也带着一起走!”
母亲的慈蔼面容和妹妹皓雪稚言稚语的娇憨浮现眼前,皓禾闭上眼睛做着深呼吸地平息心中的激动。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了他原有的温文理性形象。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回你那边去的。二十年前那个夏天,我已经发过重誓,今生今世我都姓尹,因为这是我的母亲给我的姓氏,至于父亲……我倒宁可没有个为了名利而要拋弃我母亲跟妹妹的父亲。”皓禾说完之后,疲倦地向客厅的门口走去,要求仆人为他叫辆的士车。
“难道你不知道为了让你认祖归宗,我会不择手段的除去一切阻挠我的人?”涂扬波激动地挥舞着手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皓禾缓缓地转向他。“二十年前我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没有力量保护我所爱的人。但现在不同了,我是个男人,若有谁妄想伤害我的人,我必然要他付出极大的代价,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旁边的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气,即使尹皓禾的事业再成功,但如此公然地顶回涂扬波这位声势极高的商政界大老,那不啻是自己我死!
丝毫不理会旁人猜疑和奚落,皓禾面色凝重地接过佣人递过来的外套,钻进候着他的的士。
“你真的不答应?”涂扬波老谋深算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机。“是为了孟贻善的女儿?”
皓禾神情动了一下,但他竭力保持自然。“我做任何事从来不需要理由。”
看着鲜红色的的士消失在他眼前,涂扬波朝身后一招手,立刻有个表情阴沉的男人来到他身旁,涂扬波对他低声吩咐几句之后,皱着眉头回到奢华的宴会里。
第五章
浑身发着抖的握着驾驶盘,在车子将撞上铁门的瞬间,桑桑使劲儿地踩下煞车,车子剧烈震动,将她如沙袋般地前后拋挤着。她拨开散垂在脸上的发丝,带着口干舌燥又疲惫的感觉,拖着脚沉重地走进家门。
所有发生过的事就像走马灯似地在她眼前一再重复出现,她掩住脸急急往曾是父母的那间大卧室走去。站在那扇厚重的大木门前,她迟疑了一会儿,双手用力地往前推,门应势而开。看到一如父母生前布置的床褥、摇椅,还有母亲打了一半的毛衣,往日记忆又全回到眼前,令她泫然饮泣。
“爸、妈,到底在我五岁那年发生了什幺事?如果尹……莉莲真的是绑架我的人,你们为什幺又要我从小就去为她整理墓园?这说不通啊!”爬到父母床上,桑桑抱起父母用过的被子,喃喃地自言自语。
“若她们所说的都是真的,那幺皓禾又为什幺要跟我订婚呢?为什幺?”想来想去都想不透这其中的道理,她抱着被子任泪水一颗颗地流,滚下脸颊再迸落四处。
将头深深地理进被子里,她第一次允许自己任意地发泄心中的哀伤,在这脆弱的时刻里,头一次她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硬撑出来的坚强。时间在她尽情的哭喊中流逝,哭得声嘶力竭,最后沉沉睡去的她,并不知道门外也有个人掩着瓶酒,和着她的哭泣,黯然地独酌。
清晨的阳光像顽皮的小孩,肆无忌惮地在室内跳动。当然也恣意的爬上在床上凌乱被褥中的桑桑脸上。
呻吟着抬起手遮住眼睛,桑桑眨着眼打量着室内的景象,肿胀酸涩的眼皮令她还来不及看清楚一切事物时,已经有人体贴地为她拉上窗帘,并将冰凉的毛巾敷在她眼上。
“饿不饿?我要阿珠帮你准备些清淡的早……现在应该说是午餐了。”听到熟稔的声音,桑桑立即拿下脸上的冰毛巾,瞪大眼睛地望着他。
仅仅是一个晚上而已,皓禾的外表却有如此分明的不同。向来文质彬彬、仪表光鲜的他,现在却满脸于思,身上所费不赀的名牌西裤和典雅衬衫,皱得如缸底浸腌经年的咸菜干,浓浓的黑眼圈和凌乱的头发,使桑桑几乎要认不出他来。
想到自己昨天对他所说的话语,桑桑不安地朝床的另一例移动,戒慎恐惧地盯着他。“你……”
“我已经决定我们结婚的日期了,就送在下星期六,结婚后我立刻带你回美国。”像是经过长久思考,皓禾说完之后站了起来。“我会告诉查理,你有空就到他那里选礼服吧。如果现成的都不喜欢,查理可以造你的意思为你订做。”
乍听这消息大感意外的桑桑马上一骨碌地跪在床褥上,阳光透过翻飞的窗帘,在她随风舞动的发丝间穿梭。
“结婚?”这两个字一进人脑际,那些三姑六婆的闲言闲语又跃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地重复这两个字。
“嗯,我要带你离开这里。”他说着打量着室内温馨而简单大方的摆设。“这里充满了太多的痛苦和悲伤往事,我要我们有个全新的开始,把以前的记忆全部抹掉。”
想到要离开自幼熟悉的家园,远渡重洋。尤其又是跟眼前这个令自己困惑且痛苦的男人,这个想法令桑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我不要离开这里,我哪里都不要去!”
对桑桑的强烈反应皓禾并没有说什幺,他只是叹口气向外走去。“记住,下星期六。”
“不要,你不可以就这样决定我的命运。”桑桑跳下床,赤着脚地追了过去。看到皓禾诧异的表情,桑桑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但体内新生的勇气催促着她去做。“我……我……”
“你还有什幺意见呢?”浩禾动也不动地等着下文。
“我不……我是说……”越急却又越说不清楚,桑桑只得用力拔下手上那枚红宝石戒指,但皓禾却揪然变色地扭住她的手,用力将那枚红宝石又戴回她手中。
“别再剥下这枚戒指了,听到了吗?”又冷又硬的字从皓禾的齿缝间挤出来,而他的眼神也逐渐冰冷起来。
“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我……我甚至连你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强烈的恐惧令桑桑开始语无伦次,她说着更是害怕得想再除下手指上的戒指,但皓禾坚决阻止她。
皓禾放柔了声音托起桑桑的下颔。“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是守候你一生一世的人,那就够了。”
“我不想结婚,我不要订婚……我……我什幺都不要了,求求你放了我。”俊吉所说的话一再在心底回响,但桑桑怀疑自己还能每天若无其事地面对自己丈夫的母亲曾经想溺死年幼的自己这件事。
“不,桑桑,这已经是无法停止的事了,下星期六我们会结婚,然后搭最近的一班飞机回纽约。”他正色道。
用尽全身力气想推开他,但桑桑却发现自己像推到一睹墙般的毫无助益。“不要,我不要!”
“太迟了,桑桑,记住下星期六,即使要用绑的,我也要把你押进结婚礼堂。”看到桑桑震惊的表情,他换了较为和缓的语气。“桑桑,相信我,我这幺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挤出破碎的笑声,桑桑无法置信地盯着他。“为了我好?你为了我好而要逼我结婚?”
欲言又止的看着她,皓禾思索了一会儿松开自己的手。“以后你就会明白的。桑桑,在那之前我要你乖乖的待在家里或公司,若你要去任何地方都必须由我陪着你去。”
桑桑愤怒地背对他,对他所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皓禾也没有费事去等桑桑的反应,他深深地凝视桑桑单薄的背影几秒钟之后,自顾自地走出去。
该死,我怎幺会认为他是个温柔又体贴的人?不,是曾经这幺认为?她暗暗地纠正自己,独自坐在床沿上生着闷气。如果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吓得在这里发抖,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我绝不会屈服的!桑桑如此告诉自己。
※ ※ ※
斜斜地躺在沙发上喝着酒,皓禾摇晃着杯中琥珀色拔兰地,对于事情演变成目前的棘手状态,他心情更加恶劣且沉重。
掏出那个他一直挂在颈子上的红宝石链坠,皓禾的视线逐渐模糊……
“皓禾,这个坠子给你带在身上,另外这个红宝石戒指你也带着,等到桑桑长大了,她见到这个戒指就会明了这一切的。”慈祥的将项链为他戴上,孟贻善嘉许地拍拍少年皓禾的肩膀。“皓禾,为难你了。”
“伯父,如果你女儿长大后不愿意……”沉重的压力令他有些招架不住,忧心忡忡地表达心中的顾虑。
“我会找机会告诉她,要不然也会在我们夫妇的遗嘱里注明。皓禾,你放心地到美国念书,等有一天你长大有能力时,就可以回来为你母亲洗雪冤屈。”
“伯父……”仰起头皓禾眨着眼,通回即将溢出的泪水,硬咽地说不出话。
孟贻善夫妇对看一眼,感慨地拍拍怀中熟睡的桑桑。
“皓禾,如果我们夫妻有什幺万一的话,桑桑就拜托你了。至于现在,为了你的安全,我已经联络上一些外国的朋友,他们会妥善照顾你,你要保重自己。”
“是啊,皓禾,独自一个人在国外求学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你可千万要忍耐。”
饮尽杯中最后的酒后,皓禾轻轻地将杯子放下,朝发出巨响的方向走去。
悄悄推开桑桑的房门,皓禾诧异的盯着室内空荡荡的冷清。这小妮子不在房间,会到哪里去了?在他往露台走过去的时候,背后有个黑影掠过,他很快转过身,却只见到门旁的纱帘正随风款摆。
皓禾失笑地往外走,二十年前自己从池塘里捞起这个湿淋淋的小娃娃时,怎幺料得到会有今天的这番风波!
“桑桑?你在哪里?别要发脾气,快出来!”一一打开每个房间的门,皓禾扯开嗓门叫嚷着,穿著睡衣的阿珠和老王睡眼惺松地出现在他们房门前。
“尹先生,你找小姐有事?”打着呵欠,老王搔着头问道。
“小姐不是在她房里睡觉吗?”阿珠疑惑地说。
“没有,她不在房里,我刚才听到奇怪的声音……”皓禾正说着,楼上又传来东西碰撞的声音。这下子不只是皓禾,连老王和阿珠也急急忙忙地跟在他身后往楼上冲。
“桑……”推开门,皓禾的血液几乎为之冻结的看着桑桑床上那滩带着腥臭的浓稠液体。
“我的天,是……是血,小姐是不是受伤了?”老王冲过去摸摸床单上的血液之后,惊惶失措地叫了起来。
皓禾跨着大步走过去,在地上捡起那个仍残留血迹的胶袋来。“不,不是桑桑受伤,这是用袋子装的血浆……会是桑桑在恶作剧吗?”
“不可能吧,这……小姐她为什幺要这幺做呢?”阿珠吓得口齿不清的用手抱着身体。
皓禾将那个胶袋收抬起来,正当他们准备走出桑桑的房间时,一颗穿破玻璃引起石破天惊的石子,由外向房里射了进来。
“啊!”阿珠的睡衣下摆被石子激起的血所玷污,她不由自主地叫了出声。
“尹先生,石头是从外面丢进来的……”老王拉开大叫不已的阿珠,望着已经变成一块块碎片的落地玻璃门。
皓禾不顾可能会被那些玻璃刺到的危险,一个箭步冲到露台上,正好见到那个戴着墨镜的家伙在朝这个方向张望,他一看到皓禾出现,立即钻进身旁的车子,以极快的速度远离。
老王也跟着朝车子逃逸的方向望夫。“尹先生,你有没有看清楚车牌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