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以?”萩萝叼着土司,只斜睨他一眼,随即转身将头朝另一侧,闭着眼睛晒太阳。
“萩萝。”虽然他只是轻声的呼唤,但语气中的坚决,却是令人不容忽视的严厉,
“什幺事?”萩萝不情愿的转过头来,却是立刻就后悔了。太靠近了!就约莫只有两、三指的距离,坐在摇椅上、萩萝连他脸上的毛孔都可清晰的看得一清二楚。
而他那双深沉得像充满迷惑魔力的眸子,此刻正眨也不眨的直勾勾盯着自己。
像海……平静却又隐隐蕴含着不可知的风暴,智能的光芒烁动,让人想要投奔进这少见的平静之地……
李绫适时的叫嚷,打破了那如魔咒般迷情的一刻。萩萝陡然地拉开自己逐渐被他吸引靠近的头颅。
“哟,萩萝啊,这磊洺说得也是有道理,连小学生都知道人要吃五大类,鱼、肉、蛋、奶……”强自插进萩萝和磊洺之间,李绫浓郁的香水味马上遮蔽了清晨的草香味。
萩萝二话不说的接过杯子,仰头饮尽牛奶后,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她拿着上司红着脸飞奔回房里。
第四章
她快呼吸不过来了!双手捂住腮帮子,萩萝讷讷地坐在电脑桌前,漆黑的萤幕映照出她茫然的表情。
压迫感,是的,是那种浓浓的压迫感,压得她喘下过气来!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的心跳等比级数加快,体温倏地上升,心好似就像要从口里跳出来般的激烈搏动。
为什幺?为什幺她只是望进他的眼睛,就会产生这种令她疑惑的感觉?他只是个陌生人啊,不是吗?
双手环抱着自己,萩萝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以前这总定能令她在最短的时间内平静下来,但今天却失效了。无论她怎幺凝视远处起伏的山峦,心底的某个角落,老像有十五桶水半悬空似地七上八下,教她静不下心来。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不可以掉进感情用事的漩涡,我时萩萝要的是正常、平常的生活,而不是像爸爸般既混乱且不负责任的放荡!”面对着镜中的女郎,她伸手抚摸着女郎酡红的双颊。自言自语说完,她拿起挂在门把后的棒球帽,口哨一吹,波吉跟梅子已自动地跳上她脚踏车前的藤篮,兴致勃勃的等着她。
草草将棒球帽戴上,望着由前厅追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同行相忌的李绫;另一个则是莫名其妙兜进她生活里,让她感到极度不安的祝磊洺。萩萝将帽沿压低,不理会他的叫喊,迳自骑着车朝小丘后而去。
“萩萝!你要上哪儿去?萩萝。”
“磊洺,你就甭忙着叫她啦,这小自闭儿八成又想将自己藏起来啦!”李绫拉着磊洺来列长廊的阶梯上,自顾自的摆出个妩媚的坐姿。
“藏?”磊洺讶异的坐在她身畔,眯起眼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漫不经心的问道。
“咦?你不是她家的世交?我以为你跟她很熟。”食指尖尖地划过磊洺隆起的二头肌,来到他背心边缘的胸脯,李绫说着说着,有意无意的倾身向前,露出低胸剪裁下的诱人乳沟。
“我是跟她家颇热,但我长年定居国外,已经挺久没有见到她了。”他叹口气再抬起头,小径的那端早已见不到发丝随风飞舞的女郎,磊洺忍不住纳闷了起来。
“你刚才说她——自闭?”
“呃,其实我也是听德南,柳德南,你听过他的名字吗?他是我跟萩萝的主编,他跟萩萝倒是很熟,事实上,我看这世界上大概就只有德南跟萩萝真的称得上是熟。”
“德南?”
“嗯哼,你可能很难理解,我们这些被称为作家的人跟主编有多亲密!创作是条很孤独的路……反正,据我从出版社其它助理的口里得知,萩萝是个很难搞的作家,好象只有德南可以摆得平她。”李绫撩撩湿腻地黏在肩胛骨上的发丝,索性将领口敞得更开。
“我看她并不像是个很难相处的人……”想着她敏感精灵得像只小兔子般的神情,磊洺随口说。
“那要看你是以什幺样的角度来看。现在是个讲求公关、自我推销的时代,尤其是我们这些靠读者支持、混饭吃的行业,上电视参加整人游戏,或是上电台让听众打电话进来CALL-in,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儿,至于读友会跟签名会,那简直是我们的劳动服务,可是有人想参加还排不上呢!但咱们的萩萝小姐,却是抵死不从的人。”
“这应该是她的自由吧?”
“或许吧!但出版社之所以策画这些活动,为的也是帮她助长声势,谁知她小姐根本不领情,倒教那些企画跟助理们碰了一鼻子灰。这也难怪她有这种嚣张的本钱,因为她所写的那一系列书,每本部上过排行榜热卖,有些到现在,已经一、两年了,还在排行傍上呢!”
“这我倒不清楚了,萩萝的书真的卖得这幺好?那想必她的文笔必有过人之处,”
“这方面我是不予置评啦,不过老实说,连我都被她书里的男主角——古磊洛给迷死了。英俊、体贴、身手矫捷,以国际知名的雕塑名家为掩护,从事刺激的谍报人员生涯……我原以为这个古磊洛只是萩萝幻想出来的人物,今天见到你之后,我总算是明白了她创作原动力的由来,如果是我来写的话……”说着,说着整个人又往磊洺身上偎过去,李绫语调急促且越来越轻柔。
这厢的磊洺却是听得肉颤心惊,李绫的话字字句句敲进他心区最晦暗的角落。谍报……那曾经是他最想抛诸脑后的字眼,此刻却如变形虫不断增生般的在眼前分裂繁殖、再分裂繁殖……占据了他所有思绪。
“……英雄佳人是读者的最爱,也是我最拿手的题材,想想看,一个可怜、寂寞孤独的女人,像灰姑娘般的等待着英雄从天而降,翩翩地将她救出来,那是多幺罗曼蒂克的故事!”带着梦幻的眼神,李绫眼匠闪烁着崇拜的光彩,鼻尖都快触及到磊洺的肋畔。
他猛然站起来,使全身重量几乎都要偎在他身上的李绫,因为重心不稳而住一旁摔去,出乎本能的伸手一拉,磊洺在她甫站直脚,意图趁势住自己怀里钻的同时,突然迈开大步的往萩萝离去的方向走去。
“喂,你……你要上哪儿去?”李绫差点儿摔个四脚朝天,狼狈的抱住一旁的门柱,她满头雾水的大叫。
“我不放心萩萝就这样跑出去,看样子有场大风暴要来了,这两天不是有个台风已经登陆,如果没什幺重要的事,我看你还是尽早下山吧!”
“那你呢?”
“我要留在这里,萩萝并没有做好足够的防范设施,我先去找她回来,然后把房子整修一下。”他自偌大的旅行袋里拿出条工具带绕在腰际,冷漠的看了李绫一眼,随即住脚踏车痕犹新的小径而去。
“喂,祝磊洺,我……你们全都跑光了,留我自己在这里干什幺?喂?”眼看那个俊挺的男人,似乎已经将她抛列九霄云外了,李绫嘟着红滟滟的唇,迳自坐在门廊上生着闷气。
“哼!反正台风要到了,谅你们也不敢在外头逗留太久,也好,我就在这里守株待免,我就不相信我逮不到你这条大鱼!”主意既定,她立即一跃而起,兴致所至的在萩萝这栋不小的老式建筑内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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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萝骑着脚踏车在山陵小径中疾驰,马樱丹、蒲公英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在她双轮飞过之际,纷纷弯腰俯迎。
远处有道灰灰的云朵逐渐聚拢,将大半的天空遮蔽得昏暗森凉,风声越来越急促,冷飒的风在林木间回转嚎叫怒吼,使这突然变暗的林间小径,透出一股寂寥和恐怖。
车前藤篮里的波吉和梅子发出不安的呜呜,萩萝安抚地拍拍它们的头,竭力维持被强烈的风势吹得不稳的脚踏车,有惊无险的通过了摇摇欲坠的简单木板便桥。
“这桥早该修理了,去年台风过后,乡公所已经答应要尽早复建完成,怎幺会到现在都还没盖好?”将脚踏车斜倚在溪旁大树上,萩萝蹲在溪畔,皱着眉头盯着一寸寸上升的溪水:
“看样于是上游的水位上升太快,我得注意屋子可别浸水了。”听到波吉和梅子越来越焦躁不安的叫声,萩萝叹口气的跨上脚踏车,继续往她的目的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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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加急,远远地传来几声闷雷,在每次闪电乍现的短暂时间,磊洺立即把握这时机,仔细查查着草地上的胎痕,而后持续追纵着萩萝的行迹。
她还不晓得台风登陆的消息吗?在这亚热带岛国,闷烦夏季最讨厌的便是这破坏力十足的台风,尤其在这人烟稀少的深山林内,危险更是加重几分。
“该死,她该不会……”看着被湍游的溪水顶得随时会被冲走般的夹板便桥,磊洺忍不住咒骂几句。那些当政者如果真行心于民生,便该用心改善人民生活环境,而不是成天恋栈权位,大搞政争。
正在勘代着萩萝的走向,那块薄板桥,已因水流的强猛冲击拉扯,倏忽脱落了一端的固定桩。判断萩罗可能过溪之后,磊洺往后几步,转而起跑助势,藉力使力蹬石凌空,脚尖轻点在水面摇晃着的桥身,奋力一跳便跳到了对岸。
雨滴开始洒落,如牛毛般绵密,而后逐渐加粗,以万马千军之姿汹涌而来。挂记着萩萝的安全,使他无暇顾及其它,辨识着地面上斑驳的痕迹,他继续往前走。
或许该感谢这些年公司所给予的训练吧!在雨雹间眯起眼,磊洺不经意地想起方才李绫所说的话。谍报,是的,他曾经如她所形容的,是那个尔虞我诈圈子中的一员,虽然以优异的雕塑家身分游走世界各国,藉举行个展的机会搜索敌人踪迹,搜集所需情报。
他以为那是他生命中的一段过去,但在今天他才明白,那已经是深刻在他灵魂里的一部份,是本能,也是后天养成的天性。对危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预感和期待。
太久了,在这圈子里太久,久到令他以为自己早已没有了感觉。当初投身这个行业,为的是得到所需的常识、知识,好亲手为最爱的人报仇。但,这幺多年过去了,执行过无数次的艰困任务,可以说已经是死了无数次的他,却是怎幺也无法抗拒萦绕在脑海间,那双充满信赖的眸子……
时光,这个令人侧目的男人,除了他浑然天成的绘画才华,最令人瞩目的就是他那教人目不暇给的花边新闻。
永远也没办法忘记父亲那悲愤的神态,在诉说母亲的离弃时,那种痛不欲生的悲恸,他知道并个是时光的诱惑,而使意志不坚的母亲栘情别恋,但若非他的来者不拒,给母亲一丝虚渺的希望,母亲又怎幺会忍心抛下温暖的家,执着的踏上毁灭的道路?
据父亲留下的遗书,母亲是在某次画展时,巧遇在会场闲逛的时光,在他的一再邀约之下,母亲成了他的模特儿。当初有许多人劝阻忙碌于事业的父亲;因为时光有跟模特儿发展恋情的恶习,他们担忧生性浪漫的母亲,在跟时光长时期接触后,会影响到原本牢固的婚姻。
但父亲太大意,也过于相信婚约的约束力。在母亲到时光的画室当模特儿半个月后,她提出要搬到画室住的要求,再不到半个月,她索性回家提出了离婚的要求。
企图维系住这个家,父亲软硬兼施,拒绝妻子的哀求,但已被时光迷惑了的母亲根本听不进去,仍执意求去。
“春霞,如果时光可以保证,在我签字放你走后,能够给你幸福,那……我就无话叫说。”他两跟直视满脸泪痕的妻子,抚摸着磊洺的头说道。
“答应他,时光,求求你,答应他。只要他放了我,以后我就可以自由自在的跟你在一起,时光!”
急切的拉着时光的手,从年幼的磊洺眼里看出去,仍是年轻得像高中女生的妈妈,不停的弹落晶莹珠泪。
“为什幺要扯上我?这是你的婚姻、你的人生,如果你不再爱你的丈夫,那就离婚。这是你自己的责任跟权利,我没有办法对你的人生负责。”时光徐徐地喷出长串的烟雾,望向磊洺和对面男人的目光中,充满厌恶。
“但,时光,你……你不是说……说你爱我?”
“我是爱你,我必须先爱上我的模特儿,才能激发出我创作的欲望。所以,我是爱你的:在那时候。画已经完成了……”时光将烟蒂在烟灰缸中捺熄,眼光飘向正在画架前搔首弄姿的另一位裸身模特儿。
“不,我不相信!你是爱我的,你怎幺可以不爱我?我为了你抛弃了一切,你怎幺可以……”看到时光不住的跟那位新模特儿眉来眼去,她像头被激怒的母兽,突然朝那个女孩扑去。“你不能抢走我的地位,你不能抢走我的时光,你……”
“放开她,春霞,她并没有错。”时光冷漠地拉开她的手,温柔地呵护着被她抓伤的年轻女孩。“好好跟你丈夫、孩子回家去,等到下次开画展时,我会寄请帖给你,来看看你的画。”
受此刺激,春霞颓然的跟着丈夫、儿子回家,但任谁都没料到,她对时光的迷恋已到了难以自拔的地步。
当晚,背着丈夫和幼子,她携带大桶的煤油找上了时光的画室、她并没有遇到时光,因为看守画室的人告诉她,时光偕模特儿到北海道写生去了,并且已将画室顶让出去,短时间内似乎不会回到台湾。
绝望使春霞完全失去求生意志,就在时光的画室前,她将整桶煤油倒在自己身上,以她珍藏的一只时光的打火机,引火自焚于画室前的空地、
当时,十四岁的磊洺恰巧因为童军团的活动而离家外宿;而接获消息的父亲,赶赴目睹爱妻被火焚身的惨状,无法承受打击的他,竟然也携着年仅六岁的幼女,也就是磊洺的妹妹,一起服毒自杀。
被发现时,小女孩已无生命迹象,父亲则还有一口气在,虽经医生极力抢救,但仍回天乏术。
就这样,一夕之间,磊洺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连唯一的妹妹,也随着父母的爱恨情仇而赔上她稚幼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