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好。”柳染衣尴尬地将凤冠重新戴好正要再盖上头巾时,却被白映雪一把扯下。
“不用盖啦!今年年初时我也尝过一次这种苦头,真是难受极了,你比我厉害,我一进新房就把这些劳什子全扔一边去,你却能忍这么久。”
柳染衣闻言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这位白映雪并不似于一般惺惺作态的女子,冲着这一点,她对白映雪就有着无比的好感。
“让你见笑了,我……”柳染衣觉得很不自在,毕竟她从未在人前显露过本性。
“这里只有我们,你用不着顾忌。”
“是啊!小姐,都穿梆了还有什么好装的?”佩儿在一旁侍立,而环儿早在穿梆的那一刻便吓得躲到屏风后去,这时才探出头来。
“你饿了吧?”白映雪将一盘蜜饯果子递给柳染衣,“偷吃一点不会被发现的。”她对柳染衣这个女孩好奇极了,万万想不到她表面上所呈现的端庄娴静竟然全是伪装,看来,这个柳染衣和左宇唐还真是相同的人物,标准的表里不一。
“谢谢,”柳染衣此时才算真的对白映雪戒心尽除。
“你跟左宇唐真是很相配。”
白映雪这句话差点让正将蜜饯塞进嘴里的柳染衣噎死。
相配?白映雪有没有搞错啊?在她见识到自己的真面目后,居然还说他们两个相配?谁不知道左宇唐是全长安最稳重、最老成、最循规蹈矩的好青年,这些对左宇唐的夸赞之辞早在定了亲后她就听家里的仆妇伞说腻了。
“唉!我可不敢奢望和他相配,成对神仙眷属什么的,我只求能和他相安无事,我就要健康念阿弥陀佛了。”
白映雪看着柳染衣的神色,心想她对左宇唐必定有相当深的成见,若因为这层偏见而使得他们夫妇貌合神离,那岂非不美?可惜了他们两人如此相像,原该能相知相发惜,得成神仙美眷的。
“你怎么这么消极呢?他可是你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啊!”
“话是没错,可是…..唉!跟一个我对他毫无感情的人突然成为夫妻,我除了认命还能如何?”柳染衣耸了耸肩,对此一景况也不由得哀叹起来。
看着喜床上的大红帐幔、成双喜字,她心里只有不胜欲觑之感。天底下真能因有情而得成眷属的又有几人?尤其在这媒妁之言下?
“你怎么能这么悲观呢?其实只要两人合得来,就可以慢慢地培养感的。”
“唉!这个道理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种培养出来的感情,只怕是无可奈何又淡而无味,说真的,我还是希望能嫁给真心所爱的人。”
“你另外有心上人?”
“没有,”柳染衣摇了摇头,“只是我确定左宇唐不会是能让我倾心相恋的人,我没那么好的运气。”她抬头看了看白映雪,对她和魏虹宇之间不禁感到好奇,“你觉得幸福吗?”
“当然”白映雪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你爱你丈夫吗?”
“嗯。”白映雪肯定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们初见面时,我是一心一意要杀了他的……但是命运的安排真是令人料想不到,最后,我爱上了他,而他也深爱着我,我们终于结成夫妻,相约厮守一生一世。”谈起魏虹宇,她的眼中顿时满溢着光彩,令柳染衣不觉看得痴了。
这就是恋爱的人会有的眼神吗?她不懂。虽然她也曾想过恋爱的滋味,但是,她却没有机会去品尝,而今她已是左宇的少夫人了,也许她只能将这曾有过的青涩梦幻深埋于心中了吧!
柳染衣不沿儿是想起白乐天的诗:“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那是种什么样的牵系呢?而那种承诺与冀望,就是爱情的表征吗?如果是的话,那是多么醉人的情景啊!
而她……是否有幸领略呢?她不知道。
白映雪见柳染衣陷入沉思中,微微叹了口气。也许,她该帮她一个忙,让她知道真正的左宇唐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此一来,或许柳染衣终会爱上左宇唐也说不定。
才这么一想,她发现这是个很好的主意。
更鼓初敲,杯胱交错、颂声笑语已然褪尽,只剩满图红彩明灯伴着初落的白雪隐入夜色。
席散后,数个至爱亲朋陪同左宇唐进了新房,纷纷送了些喜庆吉利的话语、作了些应景的诗词之后,也都散去了,环儿佩儿展裳安枕之后也退了出去。
刹时,原本闹哄哄的新房只剩下柳染衣和左宇唐两人,远处围墙外传来微弱的人语和马车轿辕,细乐吹奏,家中管事正在恭送今天的宾客。
烛影摇红,照着一室暖暖喜气。
左宇唐端详着端坐在床沿的柳染衣,心里竟然有些忘了,不知她是否就是上次在荐福寺遇见的女孩,如果是的话,他该怎么办?但如果不是,他又将如何?说实话,他一点也不知道。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会紧张。
静坐着的柳染衣心中也同样是七上八下地,一心只担忧着自己的坐姿是否够完美、心理准备是否够完善,如果被左宇唐认了出来,她可能把戏演得跟真的一样?真能瞒得过他么?
时间在两人的忐忑中慢如蜗牛地爬过……
“掀开吧!看就知道是不是了。”左宇唐心想。一步步慢慢地向柳染衣接近。
“来了来了,准备好,绝不能失败……“随着左宇唐脚步的接近,柳染衣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向喉头接近。
红巾飘落,一张娴静如幽花的容颜出现在左宇唐眼前。
果然是她!
“是你!”
柳染衣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杏眼,不解地看着左宇唐,随即又在脸上妆点出一丝羞赧,慢慢地垂下头,回复适才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庄形象,优雅地站起身来福了一福,樱唇微启,以细小如蚊的声音说道:
“妾身染衣,见过郎君。”
这下倒让左宇唐不知所措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认错人了?如果眼前的柳染衣真是上次粗野地甩了他一巴掌的女子,在她见到他时,她该会有吃惊的表情才对呀!
“不必多礼。”左宇唐强自按捺住心中的疑虑,伸手将染衣扶了起来,但两眼还是毫不避讳地直盯着柳染衣瞧。
柳染衣心中一阵焦急。惨了!他一定认出她来了。不过没关系,反正一切的恶名有柳沾衣去担当。
“郎君,你我虽已成为夫妻,但是您这样坦然直视,未免……未免失礼了。”
此话一出,左宇唐更是惊诧,她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吧!这个柳染衣古板拘礼得令人难以置信,但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你以前没见过我吗?”
“没有,只除了……上次在荐福寺中匆匆一瞥,染衣不敢逾礼,因此先行回避。”
“可是那时你还打了我一掌,你忘了吗?还是那个人不是你?”
“染衣绝不敢做出这等行迳。”柳染衣摇摇头,“郎君必是认错了人,染衣自小谨遵礼法,连陌生男子都不见,怎敢妄动手脚,做那无耻之行?”
看着柳染衣一脸惶惶欲泣的模样,左宇唐顿觉若有所失。
他原以为……柳染衣就是那名女子,他对自己的眼力是很有自信的,怎么这次会走了眼呢?不知怎地,他十分希望她就是那个打了他的泼辣的女子。那活泼灵动的眼神是能撼动他的心弦的;而那勇于和他怒目对瞪的气势更令他事后不由得激赏……如果能让那样一个女子伴在自己身边,那该会多么有趣啊!
“对不住,是我认错了人。”唉!左宇唐暗暗叹气,为何同样的一张脸会有这样天差地远的性格?又为何要伴自己一生一世的竟是这个木头般的柳染衣?为何上天间要这般捉弄他呢?“不过,你们长得好像啊!难怪我会认错人。”
“郎君,你说的那名女子,长得当真和我一模一样?”
“是啊!”
“啊!天呀……”柳染衣全身轻颤,莲步轻移,向后退了三步。
“怎么了?”
“这……这是家丑……但郎君问起,染衣不得不答。”柳染衣假作悲凄状,这是她预先埋设的伏笔,以便将来万一不小心露出原形时,她大可假称自己是柳沾衣,而这伏笔更是非埋不可,毕竟成了亲一辈子的事,她可没把握可以瞒上一辈子而不露馅。
“娘子坐下来说吧!”
“其实,染衣尚有一同胞妹妹,叫做柳沾衣,但……她不幸自小染上疯疾,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能以常理度之,此乃家门之丑,因此外人均不知柳家有此一女。”
此话一出,左宇唐心中不由燃起一盏明灯,原来……那女子竟是柳染衣的胞妹,柳沾衣,真是个好名字,令人不由得联想到暮春时节,漫天飞絮轻舞、扑帘沾衣……纤纤缠绕、依依娇柔的旖旎情状。
“染衣自小疼爱此妹,因此染衣想求郎君一件事,不知染衣是否能偶尔接沾衣来此作客?”这也是伏笔,为了预防万一而做的计划。
“当然可以!”声音中不自觉地蕴含急切,但左宇唐瞬即醒悟到自己的失态,他怎么可以表现得这么热中?万一看来像个急色鬼,被柳染衣传了出去,那自己苦心经营的良好形象不就毁于一旦了?“你可以带她来见我,我自认医术不错,也许可以治好她。”
“这……”柳染衣被左宇唐的热心吓了一跳,她原以为他是个木头,凡事都不萦于心的,可怎么……竟会对柳沾衣如此热心?这下子她不就等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只怕不妥,沾衣一见到外人,就易发疯病,以前曾有大夫被沾衣打了个头破血流,所以,还是……。”
看着柳染衣眼神闪烁,左宇唐心下不由得犯疑,深觉其中必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内幕。但会是什么呢?他猜测不出,但没关系,时间多得很,他可以慢慢地查出真相。
“好吧!就听你的,夜也深了,我们这就歇息吧!”左宇唐说着走向挂着锦帐的床榻,就要宽衣解带。
“郎君,我们……尚未喝合卺酒呢!若是不喝,就不算完成大礼。”眼见就要办人生中最可怕的一件大事,柳染衣不由得心下着慌,赶忙找了件事先延缓一下。
左宇唐这时只想翻白眼。这女人未免一板一眼得过份,连堂都拜了,喝不喝又有谁知道?娶了这样一个遵礼知法的妻子,不就意味着他连在家里都当双面人了吗?搞不好连睡觉时都得防备着自己露出本性呢!看来,他只有有一干好友之前才能得有喘息的机会了。
但他还是依着柳染衣的意思行事。
柳染衣眼见逃不过,只好当自己赴刑场似地,以视死如归的通气走向床榻。那直挺挺地步伐让左宇唐的心又凉了半截,这女子连走路的样子都像木头。
两人就在默默无言间卸去外衫,柳染衣躲进被窝里,全身脱得只剩一件亵衣,紧紧闭上了双眼,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别害怕,可是还是禁不住颤抖。
“郎君,请。”
听到这句话左宇唐差点没吐务。有人这么说话的吗?在洞房花烛夜?若非他定力高强,否则他真会当声晕死过去。
虽然早此时候骆云就教了他一大套闺房密技,但事到临头,他还真不知该如何措手才是,只好慢吞吞地跟着钻进被窝,手脚僵硬地搂住柳染衣的颈项。
当他的手碰触到她柔软的肩膀时,柳染衣微弱的颤抖自他的手心传到他心底,一阵怜惜蓦地涌上,将他的心激荡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长长的睫毛轻颤,似风拂柔羽;小巧的鹅蛋脸红云掩翳,看来煞是娇柔……禁不住心中情欲涌现,他低下头轻吻着她的脸颊,那柔嫩的触感撼动他的心旌,使得他不禁加重双臂的力道,紧拥着她。
柳染衣此时只觉得心跳加速、全身火热、脑海里空荡荡的一片,全然无法思考……这就是洞房花烛的滋味吗?那接下来呢?虽然之前她已受教,知道圆房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但她还是因不可预料而害怕着。
听说会很痛,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痛啊!反而还觉得甜蜜,哦!她怎么可以这么想?这不是良家妇女该有的想法。柳染衣在心中斥责着自己。
但左宇唐的吻益发轻柔缠绵起来,让她禁不住要嘤咛出声,可是,她记得家中仆妇教的,她只要直挺挺地躺着不动就可以了,所以任何指示之外的动作都有违大家闺秀风范的。为了避免被看穿,柳染衣强自压抑着身体上的感受,仍是动也不动地躺着,任左宇唐为所欲为。
可左宇唐心中暗暗纳闷,为什么柳染衣的反应和骆云描述的全然不同?是他方法有误吗?还是柳染衣根本是个没有感觉的人?一念及此,左宇唐就觉得仿佛有盆冷水兜头泼下,浇熄他体内燃烧的火焰。
算了!他还是去向骆云问清楚再来办这件传宗接代的大事好了。毕竟对他这个完美主义者而言,他是不容许自己失败的。
“还是改天吧!”左宇唐说着抽回了搂着柳衣的手。
“是。”柳染衣必恭必敬地回答。她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左宇唐路途歇手,不过,她也因此放下了悬在喉头的心,但她不否认自己有着少许失落。她知道这样的想法不该,可是……却说什么都挥不去那抹失落。
他们两人背对背地躺着,彼此都辗转难眠,各自怀着心事度过他们原该风流绝艳的洞房花烛夜。
魏府,星渚阁中。
细雪绵密地洒落,魏虹宇关上窗,挡住外面凄寒的风雪。白映雪在镜台前卸下头上的装饰,解放满头青丝。
“今天我见到了柳染衣,我觉得她跟宇唐会是很相配的一对。”
“我也这么觉得,只是宇唐他……唉!”魏虹宇叹了口气,他曾对左宇唐发表过一大篇感情可以培养的言论,无奈左宇唐是全然地听不进去。“他对柳染衣有很深的偏见。”
“真的?那他们俩还真是有趣,柳染衣对宇唐也有成见,我真怕他们会因为太坚持自己的成见而蹉跎了这段良缘。”
“唉!只怕真会如此,可是毕竟他们是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身为宇唐的好友,我也希望他能有桩幸福的婚姻,只可惜我们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半点也使不上力。”
“那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呢?”白映雪笑吟吟地望向丈夫。
魏虹宇看着妻子,他素知白映雪机变百出,只怕她真有撮合他们的妙计呢!若真如此,他就可以还左宇唐一个恩情了,毕竟他和白映雪之所以能共缔良缘,全多亏了左宇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