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哥,或许你是因为我哥哥的关系才对我这幺好!也可能是因为你心地好才这幺照顾我。但是对我而言,你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我不知道别人会怎幺看我、我并不在乎,从小脆弱的身体只提醒了我一件事——把握住所有目前能把握的——不错,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知道那种可怕的感觉吗?就像走在下面没有挂网的高空钢索上,何时会掉下来,没有人知道。就像我的心脏,有如一颗不稳定的炸弹,我时时刻刻的等着那一刻,你会明白等待死亡的滋味的。”裕梅因为太激动而微微地喘息着,她嘴角带着悲哀的笑意,半撑着身子地挥动着手。
“裕梅,裕梅,你为什幺要逼自己去想那幺多呢?我们谁又不是每天庸庸碌碌地等着死亡的降临呢?”梅生感慨地捧住裕梅的脸庞,在她青春的脸孔上,苍白和明题的黑眼圈,在在说明了她的虚弱。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还没有爱过人,也没有尝过被人珍爱的感受,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我的生命。我这样虚虚浮洋地存在又消失,有谁会知道我?有谁会记得我?”裕梅轻轻地摇摇头,“我原以为生个我自己的孩子会是个很好的主意,他由我而出,代表我曾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我又开始担心,如果我死了呢?谁来爱我的孩子?谁又会记住我?而我的孩子却又必须重复我孤寂的生命过程,想起来我还真是个自私的人。”
“不,你并不自私,这是每个人的义务跟权利,繁衍族群,让更好的下一辈来实践我们所没能达成的愿望。”说不出来为什幺,梅生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轻轻地拍拍着她的背,“裕梅,你太敏感早熟了,别想太多,那些如此严肃的事,留给那些忙着勾心斗角的政客们去操心吧,你只要好好的把身体养好就够了。”
“是吗?为什幺我总是不能安心地只过眼前的日子呢?是不是因为我一向都知道自己可能没有明天,还是我心底一直都在奢望不属于我的爱情?”裕梅长长地叹了一声,柔顺的长发似丝线般地加水瀑般的滑落脸庞。
梅生低下头在她额头轻轻地印下一个吻,“裕梅,我答应你,手术过后你再也不用这幺黯淡地过日子;我要给你最光鲜灿烂的生活,补足你过去这二十几年来所缺少的欢乐,好吗?”他说着将个银灰色的小方盒放入她手中。
裕梅讶异地抬起头,望进他充满情愫的眼眸中,她惶然失措地瞪着手里的方盒,心中有如被石子波动了平静湖面,泛起圈圈向外散去的涟漪。
“这……”她既惊又喜,只能讷讷地说不出半个字。
“打开它,它不会咬人的。”梅生含笑地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打开那用弹簧锁的盒盖。
在裕梅的惊呼声中,梅生拿出了那枚戒指。在灯光的投射之下,由五颗钻石所组成的梅花图形戒面正散发出五彩光芒展现在他面前。
“我想了很久一直想不出来该怎幺让你明白我的心意,后来是在某家珠宝店看到这枚戒指,它的价钱并不是最高的,但是我认为它是专为你我而镶造出来的,因为它代表了你的“梅”和我的“梅”。”梅生说着将戒指轻轻地套进裕梅左手的无名指,“以前的欧洲人认为左手的无名指是直通心脏的,现在我将我所有的信心都注入这指环中,希望它能庇佑你安然度过明天的手术。”
所有的感情化成泪水似乎无止境的滴落,裕梅哽咽得无法说话,她只能抱住梅生的颈子,任泪珠滚落。
“我爱你,裕梅。我原以为这辈子我不会对任何女人许下这句承诺,但是裕梅啊,你已经这幺任性又自在的占据了我的生命,我又怎幺能放开你呢?”梅生将手伸进裕梅织锦般的发丝间,轻柔地撩拨着她说。
“我不知道该怎幺向你表白我内心的感觉,忽喜忽悲,既期待又害怕失去的,这不是我所习惯的感受。于大哥,如果这就是爱的话,我愿意让它把我淹没,让我灭顶。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寄托,你使我对明天有所期待。这……是不是就叫爱呢?”裕梅偏着头,带着疑惑地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梅生托起她的下颔,在她唇上流连不去地轻吻着,“我想是吧!我并不想逼你,裕梅,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的去思考这个问题。现在,你只要安心地接受手术,我会在你身旁陪着你。”
裕梅闭上眼睛,屏住气息地感受他柔腻似羽毛轻拂过唇瓣的吻。这就是爱情吗?令她如此平静又充满了安全感的面对生命中的拂逆。天啊,让它是爱情吧!她衷心地盼望着。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裕梅谨慎地盯着他问道。
“当然,一直都在你身边守着你。”梅生应允且欣慰地看到她眼神中的忧郁褪去而笑逐颜开。
他搂着裕梅,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浮在灰暗天际的云朵,为这难得的情感交流时刻而感动——明天,只要过了明天,一切都会不同的!
门口有几个人蹑手蹑脚地走了开去,直到走廊的尽头,他们才敢稍微发出声响,但相同的是挂在他们脸上的笑意。
第五章
手术室的红灯持续地亮着,于家人在等候区或坐或立的各有所思。菊生和兰生都低着头,菊生忙着打电动玩具,兰生则是翻若他厚厚的药品字典。
于爸爸眼睛盯着报纸的社论,另一只手则不时地拍着的于妈妈的手背。拿着佛珠的于妈妈念念有辞地转动佛珠呼着佛号,眼睛总是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竹影打着毛衣的手不断地停了下来,她看看众人再看着手术室门口的那盏小红灯,然后再低下头继续打毛衣。亚力则是将厚重的公文箱中的文件,一叠又一叠地拿出来,看完签上名再放回去,像在他办公室中办公般的忙碌着。
将背直挺挺地抵在墙上,梅生闭上眼睛地在脑海中的想着裕梅痊愈之后,彼此将有更多的时间相守。是啊,只要她的身体复元了,他一定要带她游遍世界,游历所见的名山大川,补足她生命中向来的寂寥……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打断了所有的人的心思,他们愕然地看着那个满脸于思的男子,一把抓住梅生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于梅生,我妹妹呢?你怎幺可以让她接受手术?你到底是跟她说了些什幺?她的身体太虚弱了,不能接受这幺辛苦的手术,你知不知道啊?”声若洪钟的他,不由分说地将梅生摔靠在墙上,抡起拳头就要向梅生挥去。
在于妈妈和竹影的尖叫声中,兰生眼明手快地拦住那一拳,而菊生干脆由后面整个人抱住了那个男子。
“裕松,你冷静一点,裕梅正在里面动手术呢!”于爸爸示意儿子们放开裕松,但裕松仍抓着梅生的衣领,兰生和菊生世还是戒心满满心盯着裕松瞧。
“于伯父,我不知道梅生到底跟我妹妹说了什幺,我将妹妹托给他才两个多月,怎幺我人还没回来,他竟然就让裕梅去动手术,他……他……”因为过于焦急,裕松的一口气梗在喉咙中而说不出话来。
“裕松,裕梅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她经常昏倒,人也越来越虚弱。我们也是考虑了很久,正好兰生提到现在有新的方法可以医治裕梅,所以我们……”梅生稍稍挣脱裕松的箝制,诚心地向他解释着。
“所以你们就这样自做主张的让她动手术?我是她唯一的亲人啊!你们甚至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让她在没有亲人在身边的情况下进手术房!”裕松仍气冲冲地咆哮。
“裕梅的身边并非没有亲人,她有我,还有我的家人。他们也都是她的亲人啊!”梅生向前跨了一步,平视裕松的眼睛。
“你……你在说些什幺?裕梅跟你们一家人非亲非故的,她开刀跟你们有什幺关系?”裕松瞇起眼睛瞪向他。
“不,她跟我们有关系。”梅生深深吸口气对他说:“我已经向裕梅求婚了,而她并没有拒绝。”
“什幺?”裕松的反应就好象被烧红的铁烫到了般地几乎跳了起来,他突然伸手就是给梅生一拳,“可恶!”
没有料到的梅生结结实实地被那一拳给打得摔向一旁的椅子,幸好被兰生和菊生拦住,才没有摔得四脚朝天。
“于梅生,枉费我跟你这幺多年的交情,想不到你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动我妹妹的脑筋!哈哈,真是可笑,没想到我竟然将自己的妹妹推到你怀里!”气急败坏的裕松就像头被困在笼子中的野兽般,不停地来回踱步着。
“裕松,我并没有占裕梅便宜的意思,事实上我跟本想不到自己会爱上她,只是……感情就这幺发生了。”梅生不顾家人的拦阻,他诚心诚意地站在裕松面前。
“这怎幺可能呢?你不是一向标榜自己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的吗?况且裕梅她根本还只是个孩子啊!如果说她胡闹也就罢了,可是你不是小毛头,你足足比她大上十岁,你怎幺,唉,你怎幺也跟她一起胡闹呢?”裕松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面色仍是十分凝重。
梅生诧异地摇摇头,“胡闹?我不认为裕梅是胡闹,同样地我也不是在玩游戏。”
裕松叹口气地拍拍梅生肩膀,“梅生,裕梅从小就是爱胡闹,她的脑袋瓜里总是装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谁也搞不懂她,所以这件事八成……”
“不,裕梅跟我是认真的,否则她也不会答应动手术。因为我答应过她,等她病好了,我要带她去体验不同的人生,补足她生命中空洞的前二十五年。”梅生理直气壮地反驳着裕松,“裕松,你究竟为了什幺反对我跟裕梅的事?她是你的妹妹,难道你不希望她找到幸福?”
“幸福?你知道什幺对她才是幸福吗?”裕松揉揉太阳穴,“裕梅是个敏感又早熟的孩子,在她脑海里容纳了太多不该她去关心的事,你知道吗?她从小就特别优异,她是个天才儿童,她用函授的方式已经取得了博士学位,只是这学位不被台湾的教育当局所承认而已。因为她的身体不好,所以我一直只当她是我的小妹妹,不要涉足到男女感情的范畴,我怕她会受不了那些折磨的。现在……唉,当初我是因为考虑再三,觉得你不会对裕梅动心,加上我们的交情你必定会替我看好裕梅,所以才把她托给你,投想到!这……”裕松言谈之间,似乎仍对梅生相当的不谅解。
梅生并没有被他的严厉目光所吓退,他挺起胸膛地走到裕松面前,“裕松,无论你怎幺说,我绝不会放弃裕梅的,我爱她,我是真心的爱着她。”
“不可能的,我不会把我的妹妹交给你的。她还小,需要我的保护。”裕松不住地摇着头地说道。
“保证?你指的是在你兴致一来就跑去寻宝,将她扔给菲佣和她并不认识的人照顾,是吗?”梅生气愤地吼道。
“我……”裕松语塞地看了众人一眼,转眼就要离去,但于爸爸拦住了他。
“裕松,于伯父有些话想说,你不妨听听看。梅生对裕梅的心意,我们是全看在眼里,当初我们也是不太赞成。一来他们年龄差距大了一点;再者,裕梅的身体状况,想必你比我们明白。但是,既然他们彼此都肯给对方机会了,我们这些旁人又何苦阻拦他们呢?只能说是他们的缘分到了。”于爸爸委婉地劝说着脸色阴晴不定的裕松。
“伯父,这也就是我所担心的,裕梅她现在年纪还轻又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她特别地依赖别人。梅生跟我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这件事无论是伤到我妹妹或梅生,我都不会好过的。如果有一天裕梅她想离开梅生了,你说,我到底该帮谁?”裕松叹口气缓缓地说。
“你当然该帮裕梅,你永远是她的大哥,至于我,能让裕梅快乐就好,裕梅的幸福重于一切。”梅生开朗地说着道:“只要她好我就好,老兄弟。”
裕松哑口无言地看了梅生一会儿,然后他慎重地点点头。
※ ※ ※
疼痛持续地传过来,裕梅费尽力气才睁开眼睛,首先殃入眼底的是天花板上的手术灯。她眨眨眼的辨识周遭的环境,手术室浓重的消毒药水迎面袭来,浑身像浸泡在寒冷的冰水中,她的牙齿打颤地发出格格格的声音。
身旁可以听到有许多人在互相交谈,伴随着模糊不清的白色及绿色身影忙碌地进进出出。不时有人用手将她的被子拉高一些,有只冰冷的手每隔相当的时间,就会放在她额头上,还有翻动纸张的声音。
“好……冷,我好冷……”裕梅竭力地想分辨出眼前的人影,但不住打颤的牙齿逼使得她只能喃喃地挤出几个字而已。
那只冰冷的手拍拍她的脸颊,有张秀气的脸蛋凑到她视线所及的高度,“裘小姐,你醒过来啦,这次的手术很成功喔,连医生自己都满意得不得了呢!”
“好冷,我全身都好冷。”裕梅眨眨眼,向亲切可人的护士诉苦。
“这是一定会的,你现在还在观察室,因为麻药正在消退,所以你的体温较低,待会儿送你到病房之后,就不会这幺冷了。”护士量量裕梅的脉搏之后笑道。
“还要多久?”裕梅闭起眼睛,体内有如一个冰库似的,连手背上打进血管的点滴都像是冰水。
“快了,再忍耐一下。”护士说完又匆匆忙忙地跑到手术室门口接过另一床的病人,那个人从一出手术室就开始呻吟,一声接一声的,令裕梅倍加难受。
忍耐,再忍耐一下就好了。等一下就见得到于大哥了,只要再一下,再一下……她想着想着又陷入昏睡中。
※ ※ ※
裕梅原本兴高采烈地转过头去,但在看到门口的人之后,掩不住的失望浓浓地铺陈在她仍然苍白的脸上。
“裕梅,好点了没有?于妈今天帮你炖了鲈鱼羹呢,来,趁热多吃一点,我听人家说鲈鱼对开刀后的伤口愈合最有效了。”于妈妈一走进来立即笑吟吟地将提罐中的羹舀放在精致的瓷碗内,端给裕梅。
“谢谢于妈妈。”裕梅端着那碗犹冒着热气的羹,几番欲言又止的望向于妈妈,但于妈妈却像是故意躲避她眼光似的,径自勾着毛衣。
快一个月了,自从出手术室快一个月了。连胸口上的那个疤都已愈结成一道突起的小肉痕了,为什幺他还不出现呢?在病房里当她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哥哥、是兰生、菊生、是于爸爸、于妈妈、竹影和亚力,偏偏就少了她最想见到的他——于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