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立,跟我聊聊你们这种移民子女的感觉好不好?我小时候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 ,在我们升国中的时候,她们全家移民到美国,但是却因为出车祸而过世了。我还一直 记得她到美国之后所写给我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她说她很不快乐。」雁菱将手 搭在栏杆上,遥望着天际稀稀疏疏的星子。
「其实她说得没有错,我刚到澳洲时也并不快乐。因为我们被硬生土地从自己生长 的地方连根拔起,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从头开始。尤其在外国人的社会中难免有些人 还是会对有色人种有着歧视的态度和排挤,即使到现在,这种现象还是常发生的。」琰 立吐出几口烟徐徐地说。
「噢……」雁菱无话可说地干坐在那里焦急,一转头就接触到他深沉的目光,这令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立即调开自己的眼神,因为他那探索似的眼眸竟令她背脊兴起了一阵 战栗,心里有如打翻酒篓子般的叮叮咚咚翻天覆地。
在她还来不及分析心中那股骚动的由来之际,她的下颚已经轻轻地被托了起来,使 她不得不和那炯炯有神的眸子相对。
「告诉我,雁菱,妳这双谜样的眼睛里那么浓郁的忧郁究竟是为了什么?」琰立近 乎自语地喃喃说着。「我观察了妳很久,告诉我,妳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雁菱试图摆脱他的手,但他却坚定不移地盯着雁菱,丝毫没有放手 的意思。
「我不像你,琰立,我没有成功的事业,也没有豪华的巨宅,我有的只是突然死去 的哥哥,卧病在床而没有意识的爸爸,还有一栋快卖掉去抵医药费的房子。你问我到底 在想些什么?请问你,我还能想些什么呢?」雁菱泫然欲泣地拨开他的手,幽幽地背对 着他一口气的说出来。
「说些妳哥哥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他很疼我,高中开始就送报半工半读,退伍之后到公司上班,常 常被派出国受训,没想到会在这里送命。」雁菱说完之后,不耐烦地转向他。「你为什 么一再的要我去回想那些痛苦的回忆呢?田琰立,你到底有什么意图?你千里迢迢的将 我硬从台湾拉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听我的回忆?」
「当然不是,我只是一一的在过滤着所有可能的原因。」琰立扳正雁菱的身子,和 她面对面四目相接。「雁菱,我怀疑这可能跟黑道分子之间的争夺地盘有关系,但是我 还不敢十分确定……」
「黑道?!我哥哥怎么可能跟黑社会的人扯上关系?」
「天安门事件之后,很多人偷渡到澳洲来申请政治庇护,也有些人在这里组织帮派 ,总之这一切都十分复杂,目前我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那你查到了些什么?」雁菱焦急地追问着答案。
「他们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人,而且有人跟他们同行……」琰立沉吟了一会儿拍拍 她的背。「早些睡吧!」
直到他走远了很久,雁菱都还无法自震惊中恢复,是如他所言的,哥哥被卷入了什 么恐怖的事件中了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绪,雁菱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
信步踱到阳台,她将双手撑在阳台上,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冷冽的空气立即令她 的肺像灌进一桶冰般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哥哥,我来找你走过的痕迹,你一定要保佑爸爸和我。」
她说完走进房内转身要关上落地窗,黑暗的室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引起她的注意 。
还来不及回过头去,就只觉得头上受到重击,没有发出声音,她眼前一黑就倒了下 去。
※※※
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雁菱皱起眉头的想伸手去摸后脑袋那个肿痛的 根源,但有个宽厚的手掌却拉住了她。
「不要动,护士已经帮妳把伤口包扎好了。」琰立低沉的嗓音像块天鹅绒似的在她 耳畔流动。
挣扎了许久才缓慢的睁开眼,雁菱恍惚地看着眼前那个满脸胡腮的男人,他颊鬓及 下巴都已冒出长长短短不一的胡髭了。
「琰立,我怎么会在这里?」清清喉咙,雁菱用力挤出粗嘎的声音。「我的头好痛 ……」
愧疚的表情升上琰立的面容,他凝视着雁菱苍白的脸蛋。「告诉我,雁菱,妳记得 自己出了什么事吗?因为是妳跌倒时绊倒了台灯,我们才发现的。」
「我也不知道。」雁菱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你出去之后我又到阳台站了一会儿 ,后来我进房间正要关落地窗时,感觉房内好象有人……」
「有人……你看到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我正要转过去时,头上就被打了一下……然后……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雁菱舔舔干裂的唇瓣,一旁的护士立即很善解人意的用棉花棒沾水润泽她的唇。
琰立的眉皱得更紧了,他做了个手势,原先静立在床畔的外国人们马上一涌而上, 七嘴八舌地问了一大堆。
即使没有受伤,要雁菱去分辨那种带有浓重澳洲腔的英文就已经够吃力了,更何况 她现在的脑袋肿了一大片,伤口不时地隐隐约约的抽痛。
琰立流利的和那些人员交谈,不可否认的,警方的办事效率有值得称赞的地方,才 短短四、五个钟头,警方已经勘察过现场,也在房子的四周做过地毯式的搜索,冀望能 找出一丝的蛛丝马迹。
但结果却是令人失望的,完全没有外力侵入的迹象显示出来。这个事实使琰立又惊 又气,惊的是竟然有人可以切掉他重金礼聘而来的保全专家所设计的层层防护,气的是 这回雁菱受到这无妄之灾,要是歹徒潜入琇芸的房间,他只要随意拔掉任何一根管子, 那……「田先生,我想我们昨天接到的那条密报,可能跟这件事有关联。」胖胖的警官 拉拉他横在啤酒肚之下的皮带,面色凝重地告诉琰立。
「你的意思是?」琰立的全副精神都被他所吸引。
「我们接到一个线民的消息,他说上个月某些人在港口边卸货的时候,正好有一对 东方人男女在那里,其中有个人还带着相机。我的线民听到的消息是,老大担心有照片 成为把柄,所以派人出去找那对男女。」
琰立一听脸色立即呈现灰白,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胖警官。「你是说我妹妹他们可能 是因为目睹毒贩卸货而被追杀的?」
「我们还在查证中,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胖警官塞了粒口香糖入口里,含 糊不清地说。「毕竟对付你妹妹和这位小姐的人太专业了,是行家的手法。」
「天……」琰立急得没法子说明自己的心境,难道真如警官所说的,琇芸和傅文彬 只是刚好撞见不该看到的事,而遭到杀身之祸。
「我们先回局里去了,田先生,你家中的保全系统我们已经完全测试过了,一切正 常。」
「谢谢你们。」琰立根本还没自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只能沉默地送他们出去。
「琰立,你刚才跟警察在说些什么啊?」雁菱好不容易等琰立回到床边,挣扎着坐 起来问他。
「没什么,雁菱,妳哥哥有没有打电话或写信告诉妳他在澳洲的事?」琰立帮她把 枕头拍松,漫不经心似的发问,但实际上他浑身绷得紧紧的等着她的回答。
「没有啊!」雁菱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避免使伤口碰到枕头。「啊,有,他寄了 张风景明信片给我,他每次出国受训都会寄明信片给我。」
「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了。」雁菱疑惑地摇摇头,肌肤牵动了伤口附近的皮肉,痛得她龇牙咧嘴。 「你问这些干什么?」
「没事。妳好好休息,我先回家处理一些事。」琰立说完交代了看护几句,随即匆 匆忙忙的出去。
「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打我的?」雁菱自言自语的看着窗外,眼前似 乎浮现了爸爸跟哥哥的脸,兀自强眨着眼睛,她一再地告诉自己要坚强。
※※※
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琰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盯着床上那个甜美的女郎。谢天谢地 ,歹徒的侵入没有伤害到琇芸。他伸出手慢慢地拍着琇芸的手背,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 了的她有如天使般的充满宁静。
「先生,你相信警方所说的?有人在我们不知不觉中跑进来打了傅小姐?」黄管家 满脸的不以为然,在他身旁的是阿秋和李彤。「简直是天方夜谭!」
「是啊,姑且不论这房子四周的保全系统,我们都还没睡,没有理由我们没发现有 外人的事。况且,几乎是楼上一有动静我们就冲上去了,那个人想跑也没那么容易!」 李彤双手抱在胸前,缓缓地说道。
阿秋用手扭绞着腰际的围裙。「先生,到底是谁要害傅小姐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在这里……」
琰立举起手制止他们再说下去。「我也不清楚,但是警方认为有可能是琇芸跟傅文 彬撞见了不该见到的事,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
他的话一说完,其余三个人皆是一阵愕然。
「但是傅小姐呢?她在这里根本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也……」阿秋先提出她的疑惑 。
「我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秋,雁菱可能得在医院住一阵子,妳帮她收拾一 些东西,我一起带过去。反正她的身材跟琇芸差不多,妳就从琇芸的衣橱拿些衣服,我 看她带的衣物可能不够暖……」灵光一闪,琰立停顿了下来。「老天,雁菱现在所住的 房间以前是琇芸住的……」
琇芸成了植物人之后,心疼的琰立不忍心见她无颜无彩地萎缩下去,所以才将她移 到现在的房间,因为她目前所住的房间是整栋楼房中采光最佳的一间房。
而原先琇芸所住的房间,经由阿秋整理过后就成了客房,而且就是雁菱今天所住进 去的那间。
那么,歹徒所要袭击的人未必就是雁菱,也有可能是针对琇芸而来的啰!这个认知 令琰立冷汗直流,如果真有人如此积极地要找出琇芸,那么琇芸跟傅文彬所惹的麻烦大 慨也跟胖警官所说的脱不了关系的。
「先生,傅小组住在小姐以前住的房间,这有什么不对吗?」黄管家欠欠身子,挡 住了琰立的去路。
「李彤,我们马上到医院去,我担心雁菱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如果真的是走私毒 品的毒枭所做的,那么雁菱的处境……想到这里他真是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她身旁。
「先生,医院有护士又有看护……」李彤小跑步地跟在琰立身后,对琰立如此急躁 感到不解。
「快,给我……」琰立不耐烦的抢过李彤手中的钥匙,自顾自的坐进驾驶座,李彤 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即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怕雁菱会遭到什么危险。」琰立说着任凭车子像长了长翼般的几乎飞也似的在 马路上横冲直撞。
该死的,我为什么没有事先想到这一点?雁菱在这里根本是个陌生人,怎么可能会 有人要加害于她,除非……阴非是歹徒认错人了。
※※※
雁菱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两个人,他们不像是医院中的人,也不像刚才那些警方人员 。他们是两个白种年轻男人,一进门就动作粗鲁地赶走刚才那个矮胖的中年女看护,两 人一直叽哩呱啦的对雁菱说着话。
困惑地盯着他们看,雁菱很想告诉对方自己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但绞尽脑汁才发 现自己的英文实在有够破,连最简单的「听不懂」三个字都想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雁菱的沉默激怒了他们,其中一个戴着耳环的金发男子,伸手将雁菱的 手扳到后头,然后穷凶恶极的逼近雁菱。
使劲儿甩仍摆脱不了他的箝制,雁菱只得惊慌地放声大叫。另一个棕发的矮个子焦 急地咒骂出一大串话之后,叹身向前,伸手就要捂住雁菱的嘴。
「不要,救命,来人啊!」雁菱左右猛烈地摇晃着头,后脑勺的伤口不停地碰撞到 床头,令她痛得落下泪来。
有着浓密手毛且有异味的手掌用力的压在雁菱的口鼻上,她挣扎得几乎要呕吐了起 来,趁那个坏人不备之际,狠狠地往他的虎口咬下去。
接下来雁菱只觉得自己似乎要凌空飞了起来似的,那个棕发男子猛甩着手,然后反 手甩了雁菱几耳光,这使得雁菱因为承受不住而跌下病床。手腕上挂着的点滴架也东倒 西歪,针头被拉扯而出血。
闻声而来的警卫和医生护士们都行色匆匆的跑了过来,那两名男子立即拔出腰际的 枪枝指向众人,一时之间气氛紧绷到顶点。
医生大喝一声,和那两个男子快速地交谈着,然后他走进去检查了雁菱的伤势之后 ,他对雁菱和颜悦色地缓慢说着话。
茫茫然地望着医生浅金褐色的眼珠,雁菱只能抖动着下颚,莫名其妙的看着医生很 有耐心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问着相同的字母。
我听不懂,老天爷,谁来救救我吧!泪水不争气地如断线珍珠般直泄一地,她索性 任自己放声大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突然有人排开围观的人墙,很快的挤到她身旁。是琰立!说不出是 因为见到他的放松还是安心,雁菱不由分说地投进他的怀抱,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琰立,救我,这里好可怕,他们突然跑进来就打我,而我根本听不懂他们到底在 说些什么。」雁菱不顾医生跟护士要她回到床上去的手势,她紧紧拉着琰立的袖子。「 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嘘,我会一直待在妳身边的。」琰立轻轻地抱起她放在床上,让护士为她将点滴 针头换掉,他自己则是扶着雁菱的肩和随后赶来的警察交谈。
「田先生,这两个年轻人说是有人雇他们来找这位小姐拿一个他们遗失了的东西。 」警察指着那两个被手铐铐着而无精打彩的年轻人。
「东西?是什么东西?」琰立看到雁菱脸上明显的红痕,强自压抑着怒气。
「这……」警察两手摊开的耸耸肩。「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要找到这位 小姐,跟她拿一样东西就对了。」
警察当着琰立的面又逼问了那两个人一会儿,但他们却什么线索也提供不了。他们 是平日浪迹街头的小混混,今天一早有人给他们一个好「生意」,就是到医院去找个女 人,是个长黑发的东方女人,从她那里拿回一样东西,这样他们就可以得到一笔不小的 数目为报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