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菱,我的伤痛并不比妳少,但是我不认为将妳的伤心化作对这个国家的敌意对 事情有何帮助。」琰立将双手交叉放在膝头,严肃地说道。
雁菱无言以对的将头抵在玻璃上,轻轻地叹口气。「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
「妳大概是累坏了。李彤,我们先回家休息。」琰立体谅地拍拍雁菱的手背,朝前 座的李彤说道。
雁菱像只受到惊吓的小羊般地缩回自己的手,她低垂眼睑地咬着下唇。思绪在不知 不觉之间又想到远在台北的父亲,一时之间百般辛酸一涌而上的令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但是她拚命地眨着眼睛以阻止那即将滴落的泪珠。
不可以哭,傅雁菱,妳不可以软弱,因为妳必须坚强的负起照顾父亲余生的责任, 所以妳没有资格柔弱。
虽然一再地命令自己,但她却阻止不了那颗颗晶莹的泪珠,它端端正正地落在她交 握着的手背上,像清晨草地上的露珠般的颤动着。
很快的别过脸去,雁菱心中只祈求他没见到自己的失态,连连眨动眼睛逼回其余的 泪珠。
琰立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抑下那股想将她拥进怀中的冲动,他将手插进西装裤袋中 紧紧地握着拳头。她是这么的年轻稚嫩,那么琇芸呢?
唉,我现在愈来愈怀疑当初所下的决定是不是正确了。如她所言,即使我找出谋害 琇芸的凶手又如何?琇芸能立即恢复她的神智和建康吗?
那颗泪珠在车身晃动中汇成一道水痕漾在皮椅套上又迸裂成无数的水珠四散而消失 无踪,但却像在他心中投下了个巨大的石头般的揪起无数波涛。
车一停妥,立刻有人趋向前来拉开车门。雁菱一走出车门即被眼前那栋巨大的华宅 所震惊,它是二楼式有阳台的美丽房子,栏杆是用铁链所装饰的,雪白的雕花图腾到处 将房子装点得更为典雅。
「黄管家,这位是傅小姐,她会在家里住一阵子。」琰立带着笑容的为那位打开车 门的中年男子介绍雁菱。
「雁菱,这位黄管家和他的妻子阿秋是我的管家,阿秋也是从大陆出来的,我想妳 有什么需要都可以直接跟她说,我先带妳到妳的房间休息。」
「琰立,我必须在这里待多久呢?」雁菱跟着他走上那两层楼的建筑前的阶梯时, 忍不住开口问道。
「稍安毋躁。阿秋,请妳带傅小姐到她的房间休息好吗?」他稍微提高声音地唤来 一位四十开外,略带羞赧的中年妇女,将雁菱托付给她。
雁菱无精打彩地跟在阿秋的背后,在一扇门前阿秋伸手推开那扇门。「傅小姐,妳 先看看满不满意,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告诉我。」
「谢谢妳。」雁菱挂着礼貌性的微笑向她道谢。
「没什么,这是我份内的工作。」阿秋说完冷生生地转身就走,留下雁菱目瞪口
呆地站在那里发怔。
这是怎么回事?从李彤到黄管家、阿秋,似乎他们都不是很愿意见到我,对我的态 度虽然被他们的礼貌所掩饰,但我却可以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他们的仇视和恨意。
为什么?我跟他们都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他们为什么要用那种态度对我?雁菱百思 不解地走向那张看起来温暖又柔软的大床走过去。
乘坐长途飞机的疲劳一涌而上的拥住她,她掀开床罩,连打几个呵欠即沉沉睡着了 。
※※※
「先生,你为什么要将她带回来?」阿秋送上一杯热腾腾的乌龙茶,脸上堆满了不 赞同的看着正在闻着茶香的琰立。「她可是傅文彬的妹妹哪!」
「是啊,她哥害得小姐……」黄管家瞄瞄空无一人的楼梯口之后,也接口说道。
琰立眉头深锁地让眼光在面前的三个人身上来回游移着,沉默寡言的李彤依旧冷着 一张脸,但那不赞成的眼光可是从他一下飞机就看到现在了。
「黄管家、阿秋,傅小姐目前是我们的客人,我不希望她听到什么冷言冷语。李彤 ,你先去休息,我还有事要忙。」他简单地说完,皱着眉头的走上楼去。
「唉,小姐给那个傅文彬害得还不够吗?现在又让他妹妹住到家里来,我真搞不懂 先生在想些什么。」阿秋嘀咕着的拿块抹布擦着光可鉴人的茶几。
「那是他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只要管好自己的分寸就好。」黄管家说完重重地咳了 几声,阿秋见到之后扁着嘴地回到她的城堡——厨房。
「李彤,先生查的事有什么结果?」黄管家叫住往外走的李彤。
「不太清楚,先生只在歌剧院那边停留了一会儿,我看可能还没有找到什么重要的 线索。」
彼此对看一眼之后,两人各自心事重重地走了开去。
第三章
推开那扇厚重的柚木雕花门,琰立朝那张不小的床走过去,一旁金发碧眼的护士在 见到他时,无言地递上那本每日精确记载的纪录本。
还是一样,琰立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在纪录本上签下名之后递还给护士。等她关 上门传来的细微声音消除之后,他才放纵自己的表情,由冷漠而到充满了温柔。
「琇芸,妳知道哥哥在叫妳吗?快半个月了,妳已经这样昏迷不醒半个月了,这半 个月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理由让妳受到这种伤害……唉,傅文 彬的妹妹我也带回来了,但是我看她可能也不知道原因……琇芸,到底妳何时才会醒过 来呢?」琰立握住妹妹冰冷的手掌,低声的问着她也问着自己。「我要她跟我一起回来 的作法究竟是对是错呢?」
他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放眼望着这间充满少女情怀的房间,高高大大的玻璃窗前除了 细致的蕾丝白纱窗帘外,其上还有一层层惭层似的各种明度彩度不同的紫色布料所缝制 的窗帘,由于选定一个紫的主题,所以不仅不显得繁复,反倒表现出紫色的活泼。
屋内所有的家具都是厚实的柚木所制,从以前的殖民时代起,商人即大量的自泰北 山区或东南亚其它的国家一船又一船地运进这种扎实时木料。
床顶上方是一顶极其飘逸的白纱篷帐,圆形伞状的罩在床四周,他仍然记得,琇芸 是如何喜爱她的这个篷帐。
「那是我的棉花屋!」她总是闪动慧黠的双眼,陶醉其中的如此宣布着。
而现在呢?棉花屋犹在,但那个有着东方人典雅外貌和西方人热情活泼内在的女孩 却只剩一具没有思维能力的身躯,每日静静地躺在那里,任凭各种管线注射那些维持她 生命所需的物质,沉默地活着。
自小父母即离异,他记得很清楚,那是因台湾几度在国际社会中受挫之后,父亲衍 生出浓浓的不安感,所以他辞去高级公务员的职位,也要求母亲拋去教师身分,跟他一 起走上移民之路。
渡海来到这个历史并不久远的国家之后,为了维持家人安定无虞的生活,父亲也投 入商业界,成天为了算计能多赚几块钱而忙碌着。而母亲在协助子女适应澳洲这完全不 同的社会形态生活中也累积了不少怨气,忙碌和不情愿使得父母愈走愈远而更生嫌隙。
父母失和的阴影和不安全感充斥在琰立幼年的生活中,所以他对小他九岁的妹妹是 如此的溺宠,他不要琇芸受到那种被冷落的伤害,因此当他接到通知,到医院去见到已 经奄奄一息的琇芸时,自责即从此深切地啃噬着他的心。
「琇芸,早点醒过来,妳还有很长的人生呢!」他说完弯下身子,在琇芸腊白冰凉 的额头上吻了一记,这才快步地走了出去。
※※※
在睡眠中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雁菱一如往常地将脸埋入被窝之中。但某些东西引 起她的注意,不太对!
她立即坐了起来,睁着迷蒙的双眼打量着周遭的环境。浅浅柔柔的灯光投射在室内 ,她轻而易举的找出光源来的方向,那是梳妆台畔的一盏立灯,除此之外,室内并没有 其它的光线。这是哪里?
「妳醒了。」在她背后黑暗之中传来低沉的声音,使她因受到惊吓而几乎跳了起来 。她瞇起眼睛望向那一端,但不明朗的光线使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和五官。
「你待在那里多久了?」现实立即冲进她的脑海,她下意识地拉起被子拥在怀中。
「不很久,我从妳开始打鼾的时候坐在这里看直到现在。」琰立起身按下开关,瞬 间房内灯火通明,令雁菱在剎那间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地直眨着眼睛。
「我才不会打鼾哩!」虽是如此,她仍是忙不迭地为自已辩解着,说着她忍不住的 羞红了脸,老天,我应该没摆出什么不雅的睡姿吧!
「是吗?饿了吗?该吃晚饭了,妳睡过了午餐,加上早上在飞机上妳也没吃早饭, 现在应该会饿了。」他说着用手搔搔垂在额头的几绺头发,善意地朝她扬扬眉。
「唔……还好啦!」雁菱捧住自己的肚子,不听他所说的话还好,一听到吃饭,肚 子果然咕噜咕噜地叫走来。
「我在楼下的餐厅等妳。」琰立说完随手拉上门走出去,剩下张口结舌的雁菱心有 千千结的坐在那里。
这……这……这简直是太离谱了。我竟然可以睡得这么熟,连有人在房间内走动都 浑然不觉,真是糟糕啊我!
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浴室,她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浴缸中那一池飘着玫瑰花瓣的热水 ,毫不犹豫地剥光衣裳洗了个充满玫瑰花香的澡。
坐在梳妆台前,她边用吹风机吹干头发边环顾这个房间,早上进来时已经太疲累了 ,所以只见到那张温暖厚实的大床,到现在才有精神好好地打量打量环境。
室内是柔柔的浅橘色调配上极少许的灰绿色,天花板上有种似乎是很繁杂的白色花 纹所浮雕出的纹路。床单跟被单都是纯白的高品质纯棉制品,尤其在角落或是床罩的荷 叶边上更是用白色绣线绣出精致的花纹。
这在在都只显示出一件事实,这个叫田琰立的男人是个很有钱的人。只是,哥哥又 怎么会跟田琰立的妹妹扯上关系,还一起出事呢?
将头发束成马尾,她一打开衣橱就看到自己的衣服都已经被熨烫得极为整齐地吊挂 其中。
「唔,这起码也是有钱人的好处之一,凡事都有专人会做好。这使我愈来愈想念哥 哥了。」她拉件T恤加衬衫,套上伸缩牛仔裤,沿着楼梯往下走。
忘了是高一还是高二时,为了第二天要穿的军训裙太皱了,哥哥文彬熬夜的为她烫 裙子,却因为失神而使熨斗摔在地上,冒失的她伸手去捡,在手背上烫出了个五角钱大 小的疤,而文彬的手背上也有块较大的疤痕。
※※※
「……他们也到野生动物园去了,蓝山及坎培拉的大部分观光客会到的地点都有人 见到他们出现过。」李彤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他只是平静地叙说着。
「墨尔本呢?」琰立凝视面前水晶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声音沙哑地问。
「他们没有到墨尔本,应该是直接又从坎培拉回到雪梨,然后搭国内班机到黄金海 岸的,小姐是在黄全海岸被发现的。」李彤见到出现在门口的雁菱,他低垂眼睑地合上 手中的卷宗夹。
「从坎培拉开车回雪梨?这是段不算短的行程,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由坎培拉搭飞机 到黄金海岸?」琰立伸出食指点了点桌面,表情十分凝重。「根据我派出去调查的人说 ,似乎见到了有其它的人跟他们一起出现在蓝山附近,我要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还有 他们现在在哪里?」
李彤伸手摸摸头又摸着鼻尖。「这我倒不清楚了。」
「嗯,或许找出这些人的身分的话,我们就可以解开这些谜团了。」琰立说着执起 晶莹剔透的杯子,将其中的液体一仰而尽。「雁菱,妳准备好用餐了吗?」
「呃……琰立,你找出什么线索了吗?」雁菱坐在他殷勤地为她拉开的椅子,轻声 细语地问道。
琰立自己也坐好之后,抬起头看到仍伫立在一旁的黄管家及李彤,他露出亲切的笑 容。「怎么啦?大伙儿一块坐下来吃顿饭吧,都是自己人了。」
黄管家和李彤对看一眼,但仍是直挺挺地站在一侧。
「李彤?黄管家?」琰立似乎感到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们,然后又顺着他们的目光看 到雁菱身上。「雁菱是我的客人,我只希望能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好吗?」
在一番迟疑之后,李彤和黄管家才落落寡欢地入座。而面对他们冷淡且有敌意的目 光,雁菱只得如坐针毡的扒着饭,而后尽快的逃回自己房间。
倚在阳台望着满空的星斗,雁菱微微倾着头的任长发披散在脸庞,脑海中一片空白 的咬着唇。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我连自己到使是来干什么的都不明白。虽说是为哥哥的死因找 出凶手,但是找出了凶手又能换回哥哥的命吗?
哥哥……琇芸……他们究竟其中有什么关联,使得分居南北两个半球的陌生男女却 一同受到伤害而造成伤亡?
还有,这里的人为什么要对我充满了敌意?尤其是那个李彤……门口传来一阵轻轻 的敲门声之后,琰立叨着烟出现在她面前。他已经换掉全身那种成功商人所惯穿的三件 式西装,现在的田琰立与其说是个商人,倒不如说是个舒适居家的男人。
黑色套头毛衣,搭配上灯蕊绒黑长裤,他缓缓的走到阳台,低下头盯着偏着脸看他 的雁菱。
「妳最好多穿件衣服,雪梨的早晚温差挺大的。」他说着在她身旁的长椅上坐下, 瞇起眼睛眺望着远方黑漆漆的天幕。「还喜欢雪梨的夜景吗?有时我甚至会怀念起台北 的万家灯火,因为热热闹闹地拥挤着似乎是中国人的天性,到哪里都改不了。」
「你常回台湾吗?」迎着微寒的晚风,雁菱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题,因为在这异乡 的土地,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所陌生的,打开电视都是外文节目,仅有的一台中文节
目说的又是生生硬硬的广东话,她只好放弃。
「不,可以说我已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回台湾去了,台湾已经成了我梦里的故乡, 直到这次我跟着妳哥哥的骨灰回去。」琰立伸出手去拉起雁菱的头发,在昏暗的月光下 仔细地观察着。「黑发黑眼黄皮肤的女孩子,琇芸的头发染成淡褐色的,眼珠子也因为 戴了彩色的隐形眼镜而变成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