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折着面纸的手僵了一下,她瞇起眼睛,盯着朱轼的背影。「朱轼……」
「他为了能多些机会见到那个女孩,不惜在女孩家后面买房子,以便能每天跟她一 起上下班。虽然是彼此各开各的车,但起码在塞车的时刻,他们是在同一个路段,同一 个地方。」他仍然没有转过身来,平铺直叙地说下去。「这样他就很满足了。因为他太 明白自己的机会有多渺茫,他甚至比那个女孩还矮小:年龄又大她一大截,即使人家愿 意下嫁,他没有那个勇气……」
红叶动也不动地瞪着他看,回忆一幕幕地重回眼前。她在泪眼中彷佛又看到那个刚 从高中毕业,甫遭父丧,急着要找份工作协助母亲养活妹妹们的女孩。她的主管只大致 瞄了一她那份空白的履历表,告诉她明天开始上班,从此开始了她的拉保险生涯。
在一连串的挫折跟困境之中,都是她那沉默黝黑的主管带着她走过来。她永远不会 忘。
当她做成第一笔保险收到保费时,他送给她一只手表,甚至那只手表比她所收到的 保费还昂费。
她不会忘记当业绩无法达成之时,那个不时安慰着她、为她打气的人是谁:更不可 能忘了到处帮她找case、凑业绩的人,是如何默默地将一叠客户的名片放在她桌上,然 后不发一言地离开她的办公室。
及至现在她升上了襄理,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只要她开口叫一声,他就会及时出 现在眼前,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拉离开混乱的困境。就像是现在……「朱轼,你为什么从 来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从来都不让我知道?」她激动地扑进他怀里,感到他的身躯似乎 被电到般的颤抖着。
「我该怎么告诉妳呢?」朱轼举起颤抖的手,轻轻柔柔地捧起她的脸颊。「妳是我 一手带出来的人,我比谁都了解妳的能力。我曾经想过,在妳最初刚进公司时就跟妳交 往,把妳娶回家从此做个家庭主妇,但是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如此的自私,我知道妳可以 有更宽阔的未来,所以我只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看着妳越爬越高。」
「可是,你能体会出那种高处不胜寒的痛苦吗?我身边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相互 竞争的对手。我害怕自己随时都会被打败,滚下成功的山头。」红叶泪眼迷蒙地哭诉着 。「你意然忍心看我自己在那里挣扎……」
「妳不是一个人的,从来都不是。」他伸出手疼惜地擦掉她的泪水。「我一直都跟 在妳身旁,当妳一步一步的从最高的山顶攻去时,我并没有离妳太远。我在山下等着妳 ,像道网子般的把自己悬在那里。不要害怕摔下来,我会接住妳的。」
红叶简直没法子说出自己的心情,原来寻寻觅觅这么多年,那个人竟然一直如影随 形的跟在自己身旁。
「朱轼,十五年了,我进公司整整十五年了。你不觉得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吗?」
「红叶,或许我不是最适合妳的人。妳还年轻,还是会再碰到适合妳的人。妳才三 十出头,我已经快四十了,妳高挑苗条,我甚至比妳矮……」他说着不由自主地伸手摸 摸快秃光了的后脑勺。
「朱轼,那些都不重要。凭良心说,我甚至从来都不觉得你比我矮,因为你丰富的 学识跟教导我的耐心,使我在看到妳的时候,都只看到你的内在,外表并不代表什么, 我不会在乎的。」红叶将面纸扔回皮包,一想到今天相亲的那个方维扬,相较之下,朱 轼简直比他好上千百万倍。
朱轼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只有他微微抖动的手指透露出他心里的激动。「红叶, 妳不会是因为一时气愤之下,才说这些话来安慰我的吧?」
「朱主任,我们共事十五年了,你几时见我骗过你了?」红叶不悦地娇嗔连连,她 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是没有,曾襄理,心情好了吗?」朱轼这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带着她朝树林子 走去。「这才是妳嘛!」
「好多了。朱轼,你会不会讨厌我是个女强人的事实?」红叶突然开口问。「如果 你不喜欢,我可以……」
「谁?妳?我从来都只见到那个把履历表捏得皱巴巴像团卫生纸的高中女生。女强 人,这也未必不好啊!那表示妳能力强,我也与有荣焉。」朱轼说着指着对面山谷的一 片地。
「那是我买的茶园,很美吧?」
「嗯,很美。」红叶绽出温柔地笑。嗯,真的很美,尤其是待在他身旁的时候,彷 佛全世界的重担都被他卸下来了,剩下来的只有轻松……「大姊!妳到底在想什么啊? 快来帮忙收店啦!」看到红绫不耐烦的大叫,红叶才含着笑地走过去帮忙收拾。
「妈呢?」红叶看到只有红绫在收拾桌椅,室内根本见不到母亲的影踪。
「妈先去洗澡了。大姊,妳看妈会不会再叫二姊,去跟今天那个叫方维扬的二百五 相亲?」红绫光着脚丫子的刷着地板,摇头晃脑地问道。
想到那个二百五,红叶只能猛摇头。「我看只有叫红娘自己自求多福了,妈似乎很 中意那个方维扬,要不然她也不会要我等他一整天。」
「大姊,妳不喜欢那个方维扬?」
红叶扫着地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她在思索些什么问题,但马上又继绩扫地。 「也不尽然啦!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喜欢或讨厌他的,只见一次面而已。但是我可以很确 定的说--他不是我所喜欢、想要嫁的那一种人。」
「为什么?」红绫拉起长长的橡皮管,任水花飞溅在地板上。她疑惑地望着回来之 后一直笑意盈盈的大姊,想不透她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妳不懂的啦!赶快把地刷干净,我要关铁卷门了!」红叶将肥皂泡沫向门口的走 廊扫出去,再用清水冲洗着磨石子地。
「妳不说我当然不懂啦!反正啊!那个二百五最好跟二姊相成功,要不然妈妈绝不 会放过我的。」红绫用拖把拖着水迹泛滥的地面,叹着气的咕哝着。
尽管红绫不停的抱怨着,但一旁的红叶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她只是带着一径的微笑 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
第四章
漠然地瞪着外头迎风招摇的树叶,榕树叶和气须在一阵清风吹拂过后,沙沙声音不 绝于耳。维扬强打起精押,想要赶走那挥之不去的瞌睡感,他懒洋洋地用眼光扫射台下 正埋头写着考卷的学生们。离联考越来越接近了,他可以感觉到那股绷得紧紧的情绪像 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迎头兜下。
土豆跟二呆正咬着笔杆,瞪着教室天花板发呆,田鸡则是打着瞌睡,有一搭没一搭 地在考卷上画着字。看土豆跟二呆那个模样,似乎是非常迅速即写好卷子,现在正无聊 地等着交考卷的时间。
维扬翻开学生的成绩登记表,很奇怪的是每次考这份A卷时,他们三个都可以考很 高的分数,而且几乎是卷子发下去没多久即写完。但若是用另一份B卷时,就只见这三 个宝贝在那里搔首抓脑的写不完卷子,分数通常也都是惨不忍睹。
他凝视他们三个那百般无聊的神态,当机立断的走下讲台,走到他们座位之间。
「土豆、二呆、田鸡,写完检查过了没有?」他很满意地看到不只这三个宝贝,连 其它学生的瞌睡虫似乎也被他的声音赶跑了。
「检查过了。」土豆懒洋洋地说道。
「写完了。」二呆则是赶紧坐正了身子。
「好了。」田鸡推推鼻头上厚重的眼镜,小声回答。
「那好,你们三个跟我出去。」维扬转向其它学生。「其它的人继续写,班长待会 儿时间到就收考卷。」
土豆、二呆跟田鸡三个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地跟着维扬向他的办公室走去。三个人 在维〞
扬身后,轻声地讨论着「我武维扬」找他们到办公室干什么?但截至他们依序排排 站在「我武维扬」面前为止,他们仍然摸不着头绪。
「土豆,你老实说,你哥哥是不是把他以前用过的考卷都拿给你了?」维扬坐在椅 子,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朝他认为最有可能的原因下手。
「没有啊!我们搬家的时候,我妈就把我哥以前用的旧参考书跟考卷都扔掉了。」 土豆将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茫茫然地说。
「是吗?二呆,你姊姊在立人国中教书,是不是她也拿总复习卷给你写过?」维扬 将问题转向胖胖憨憨的二呆,他虽然憨,但还不敢扯谎骗人。
「没有喔!我姊姊是教家政的老师。她只会带很多她们学校女生上家政课做的咖哩 饭,还有小饼干给我吃,她没有拿考卷给我。」二呆结结巴巴的大声辩白着。
维扬诧异地扬起眉,不是土豆跟二呆,那么会是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极端注重 孩子分数的田鸡?
「田鸡,你老实说,你父母是不是买了跟我们用的一模一样的复习卷给你了。」维 扬跷起二郎腿,专注地看着也是满脸不知所措的田鸡。
田鸡习惯性地推推他那厚重的黑框眼镜,猛然地摇着头。「没有。我爸爸说一天到 晚写考卷是填鸭式死背的教育,所以他运参考书都叫我不要看;因为字太小了,我的近 视会加深。他都是买百科全书跟其它的课外书给我,可是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喔!」
维扬沉吟地看着他们三个人,谅他们也不敢扯谎,可是他们这种成绩分布太明显了 ,教人不得不起疑……「那你们三个告诉我,为什么每次考这份A卷时,你们三两下就 写好了,而且成绩都接近满分;考B卷时,你们的成绩却不怎么样?根据其它同学的说 法--B卷比较简单喔!」
维扬跷起的一二郎腿随着办公室内轻柔的音乐,缓缓地打着拍子,他缓缓的将三个 学生打量一遍。「还是,有人作弊……」
他的语音仍飘荡在空气中,三个小毛头马上像摇波浪鼓似的,不约而同的摇着头大 声否认o「我们才没有作弊,考卷上的题目我们都会写。」土豆是他们三个之中最敢讲 的人,他理直气壮的说。
「对啊!题目我们都看过了嘛!」二呆也附和着。
「就是说嘛,我们在冰店西施那里就看过题目了,当然会写,我们是童子军,不能 作弊的啊!」田鸡话还没说完已经吃了土豆一肘子,他纳闷地望着给他白眼的土豆。「 我说的没有错啊!我们在冰店西施那边已经写过考卷了嘛!你干嘛K我?」
二呆二话不说,提起腿就往田鸡的脚盘上踩下去,并且佯装无事地瞄着天花板。
啊哈!原来是考试前先写过考卷了,维扬兴奋地坐正身子,只是「冰店西施」?那 是什么玩意儿?
「你们干嘛都K我?我又没有说错!」田鸡痛得龇牙咧嘴,表情无辜地问着他的死 党。
维扬默不吭声地盯着他们三个看,他非常明白自己这样盯着学生看会收到什么效果 ,果然他们三个人马上噤若寒蝉,不发一言地低下头,只是偶尔偷偷抬起眼皮,偷瞄他 一眼,接触到牠的眼神之后,马上又垂下眼睑。
「好啦,你们给我老老实实的说,那个什么『冰店西施』,怎么会有我们一模一样 的考卷?」维扬端起杯子,徐徐地喝了口茶,等着他们回答。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他,他又看你,过了一会儿,还是土豆先开口:「冰店西施她 家开补习班,我们都有去她家的补习班补习。」
「冰店西施?为什么叫她冰店西施?」维扬不怎么感兴趣地问道。这年头卖槟榔有 槟榔西施,卖臭豆腐有臭豆腐西施,连卖冰都有冰店西施!是不是就像以前在金门服兵 役时,满街的弹子房西施、冰果室西施一样?
「我们也不知道,附近有很多阿兵哥,每次看到她都叫她冰店西施嘛!所以我们也 跟着这样叫她。」二呆补充地说道,土豆和田鸡在一边点头如捣蒜般。
「老师,她很漂亮哩,起码比魔女漂亮一百倍,而且她又不会骂人打人。」田鸡不 甘示弱的地补充着。
「乱讲,她起码比魔女漂亮个一千倍、一万倍。又不像魔女一样『恰北北』!」土 豆以很大的声音盖过其它两个人的声音大叫。
维扬掩住脸失笑的摇着头,原来是那些阿兵哥的杰作,这三个小毛头八成没听过「 当兵两三年,母猪赛貂蝉」,什么西施、杨贵妃都会出笼哩!
感觉到气氛有些异常,他一抬起头就看到学生们口中的魔女--李月云老师,正蹬 着她的三寸细高跟鞋,面罩寒霜的向这头投以带刺的白眼。而且似乎非常不悦地将手中 的作业本用力往桌上扔去,巨大的砰响声,引起办公室内其它老师的注意。
土豆、二呆跟田鸡则是脸色惨白,神情忸怩地望着他,土豆的眼神快速转动着,似 乎正在打什么主意。
「呃,方老师,我们班后面的水沟长了很多野草,藏了很多的蚊子,叮得我的学生 都快受不了。我刚才经过你们班,其它的学生都在自习写考卷,这三个调皮鬼是不是又 犯错了?
正好可以处罚他们去拔草。」魔女狠狠地瞪了一眼土豆他们,然后晃动她不怎么能 见人的身材走过来。
维扬马上心领神会,看样子她是听到刚才的话了。他看了眼手足无措的学生们,很 快的在脸上堆满了微笑。「李老师,恐怕他们没有空去拔草,因为他们现在要给我回教 室去抄课文,抄历史课本第三册第十章全部,听到了没有?」他朝偷偷松了口气,但马 上又愁眉苦脸的学生说。
「听到了。」三个人垂头丧气地正要走出去,又被维扬叫住--「把补习班的电话 给我。」维扬抓了纸笔递过去。
三个人狐疑地对看了一会儿,才在纸片上写下一组电话号码。他将纸片放进口袋, 瞧见李老师仍神情愤恨的站在那里,他诧异地望着她。「李老师,还有事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饶过他们?你没听到他们叫我什么吗?」李老师因过于气 愤而使颈部浮起青筋,配上她那坑坑洞洞欲盖弥彰的脸,使她看起来格外显得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