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一咬牙,拿出了她那袖珍薄小的大哥大,飞快的按下一组号码。「喂,立刻到 我家来接我。」然后她扬着眉地凑向友昭,脸上是万分抱歉的神情。
「妈,妳可以不还我钥匙,但是妳总不能把我绑起来吧?」红叶说着背起她的大公 事包,连走带跑的向大门口奔去,却不巧的和刚进门的维扬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红叶刚说完,已经被连忙跑过来的友昭拉住。
「沈太太,你们来啦!赶快进来坐!」友昭一见到来者,立即眉开眼笑地招呼着她 们,尤其是当她看到高大斯文的维扬时,更是满意得嘴都合不拢了。
「妈!」红叶怨气难忍被友昭强行拖进店里,她没好脸色地坐在维扬对面,对维扬 她可是已经恨进心坎裹。
友昭虽然明白女儿的感受,但她视若无睹的倒茶、递湿纸巾。对维扬这孩子,她已 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了。
倒是沈太太尴尬地坐在那里,看到人家小姐杏眼圆睁、冷若冰霜的模样,她真想挖 个地洞钻进去。偏偏维扬却还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这更令她内疚个半死。
「呃,维扬,你先自我介绍一点你的事嘛!」沈太太见维扬纳讷的坐着,她推推维 扬的手肘,暗示着他。
「噢!我叫方维扬,现在在国中当导师。」维扬看着对面那个怒气腾腾的女人,他 直觉就不认为自己会欣赏这类型的对象。怎么说呢?看她那简单俐落的发型、合身又充 满昂贵品味的套装,腰际的BBCALL,还有手上的大哥大,一看就是能力强且凶悍的女强 人。
「还有呢?」红叶冷冷地开口。原来就是你这家伙,害我像个白痴似的坐在这里等 你!
维扬不以为然地翻翻白眼。还有「温柔」,从她那咄咄逼人的语气里,我可找不出 半点像温柔、善体人意之类的女人味。
「没有了。是不是请你也自我介绍呢?」维扬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意兴阑珊,轻描 淡写地反问她。
「可以。」红叶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迸出话来。「我叫曾红叶,目前是永安人寿保 险公司的襄理。」
两个人眼光冷漠地盯着对方看,这让坐在两侧的沈太太和友昭暗暗着急,她们只能 陪着笑脸猛对对方使眼色。
「红叶是我的长女,她从小就很孝顺、顾家,所以才会蹉跎到三十三岁都没结婚, 我从来都没见过有男人到家里来找她,她……」友昭见气氛这样沉闷也不是办法,所以 赶紧没话找话的说,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短胖黝黑的男人,用手帕不断擦着汗跑进来, 直奔到红叶身边。
「对不起,我找不到停车位,所以把车停在门口,襄理,妳找我有事?」那个男人 气喘吁吁的望着端坐在桌子四方的四个人,疑惑地搔搔他的小平头。「妳们要打牌是吗 ?抱歉,我不会打牌……」
红叶霍然的自椅子上弹起,她脸上满布冰霜地瞪着他。「朱轼,你的车停在哪里? 」
「在……门口。」朱轼仍搞不清楚状况地被红叶拉着往外走。「襄理……襄理,妳 要拉我到哪里去?」
「闭嘴,朱主任,你只管开车就好了。我要离开这裹,越快越好!」红叶打开驾驶 座旁的车门,自顾自地坐进去,看到朱轼仍不知所措的愣在那里,她生气地捶着面前的 仪表板。
「朱轼,你到底开不开车?」
朱轼马上跳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车里。他向赶到门边的友昭挥挥手,便将车 驶离欣欣小吃店。
友昭傻了眼地呆住,过了很久,她才想到店里还有沈太太跟她的侄儿这回事。她揉 着发胀且不断抽痛的太阳穴,缓缓的朝她们走过去,一边在心里想着该如何解释红叶的 行为,一边也在纳闷着那个朱轼是什么来历的人物?
「曾太太,我看今天就算了吧!」沈太太不待友昭走近,她也是满脸歉意。
「沈太太,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红叶今天怎么会这么失常,平时她都是很温驯 ,而且很有礼貌的。我也不清楚她今天到底是怎么搞的,我……」友昭根本想不出任何 理由来为红叶辩解,她现在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沈太太只能陪着打哈哈,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件事的元凶是谁,她叹口气的看着那 个在一本本子上写着东西的维扬。
「呃,这也难怪红叶会光火,是我们迟到太久了。」沈太太万分艰难地开口说道: 「那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我看维扬跟红叶是不可能会喜欢对方的样子。」
友昭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可能会喜欢对方的样子」那还是太过乐观的讲法。依 她看啊!他们两个看对方的眼神,就好象是准备随时扑过去,狠狠地大咬一口般的仇视 对方,这样怎么有可能会有下文?
「维扬,我们回去吧!」沈太太拎起她的小皮包,见维扬动也不动的写着东西,她 忍不住瞇起老花眼凑过去。「你到底在写些什么啊?」
「学生的乎均成绩。我要赶快把他们的成绩算出来,这样我才知道哪些学生有哪些 科目要加强。」维扬心不在焉的压着计算器,一面在笔记本上填写着数据。
沈太太半张着嘴瞅着他看,半晌之后才合上唇,从齿间长长地泄出一口气。「维扬 ,咱们回去。」她说完,有气无力地拖着脚向大门口走去。
友昭在维扬仍忙着收拾那些笔、纸、计算器之类的文具之时,悄悄地拉着沈太太到 一旁打着商量。
「沈太太,我看维扬这孩子的人品我实在很中意,像他这么斯文忠厚的男孩子可不 多见了。」友昭沉吟了一会儿才接下去说:「我看,他跟红娘可能比较适合。」
「红娘?」沈太太瞇起眼睛,看着正打着呵欠朝她们走过来的维扬。如果精明能干 的红叶跟他合不来,那么娇媚万分、妖袅动人的红娘,大概比较能引起维扬的兴趣吧!
「是啊!老二红娘嘛!沈太太,说句良心话,对维扬这个女婿我是越看越中意。无 论如何,我非让他当我女婿不可。」友昭见夹着公文包文质彬彬的维扬,笑得合不拢嘴 地说道。
虽然有点怀疑曾太太的想法过于天真,但沈太太也不好说些什么。她只是打着哈哈 的点点头,拉着维扬很快地步出欣欣小吃店,尽速离开那个地方。
***
「土豆、田鸡、二呆,你们三个还不赶快进教室,邱老师已经开始在点名了:」红 绫捧着厚重的考卷,对那三个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小男孩大叫。
「冰……噢!曾小姐,好奇怪喔!现在有规定去吃饭或吃冰都要穿西装、打领带吗 ?」
田鸡从二呆的纸袋中叉了块盐酥鸡放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问她。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们三个还不赶快进教室,到底是在看什么啊?」红绫放下考 卷,疑惑地走到盆栽后头,好奇地向外张望着。
「我武维扬啊!他今天好奇怪耶!」土豆指着一辆自眼前行驶过去的银灰色车子, 压低嗓门地告诉她。
「我武维扬?你是说你们那个有虐待狂的班导?他到这里干什么?」红绫更加诧异 地走回柜台,自从她顶下这间补习班之后,因为她个性较随和,一方面也是她的年龄较 轻,所以跟这些半大不小的少年们比较有话说。
「我武维扬」是因为三天两头听土豆他们诉苦咒骂而熟悉的人物,其实她根本没见 过他,只是常听土豆、二呆跟田鸡描述他在学校种种倒行逆施的「暴政」,所以偶尔地 也会很好奇地他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田鸡话还没说完,二呆跟土豆已经用手将田鸡的嘴封住,然后一人挟持 一边地拉着田鸡往楼上走。
红绫睁大眼睛好笑地看着他们。「你们在干什么?」
「没事,我们要去上课了。」土豆跟二呆互使眼色,然后推着田鸡往上头走。
「真的没事?那你们干嘛要蒙住田鸡的嘴?」红绞双手抱在胸前,眨眨眼睛的问他 们。
「呃……田鸡有口臭……」土豆脱口而出的大叫。
「田鸡有蛀牙……」二呆也不约而同地找到理由。
「我才没有哩,人家我……」田鸡用力扳开他们的手,满脸不高兴地为自己辩白。 「我是说……」
「你们三个到底在干什么?考试已经开始十分钟了,你们是不是想吃鸭蛋啊?」邱 老师拎着他平常用来指黑板、考完试用来打人的藤条,气呼呼的站在楼梯口,朝仍在彼 此争论着的三个小毛头大吼。
他们三个马上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争先恐后的自邱老师身旁的空隙钻过去,以最 快的速度坐到自己的座位,开始写考卷。
我武维扬?红绫再次低声念着这个充满武侠意味的绰号,开始整理着那一装装用牛 皮纸袋封着的考卷。
***
「妈,妳别再念了好不好?我认错,都是我的错好不好?可是妳自己也看到他那个 德行啦!他迟到了一整天哩,见了面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就只会用那种挑猪肉的表情盯 着我看!」红叶呕个半死,大肚苦水的剥着蒜头。
「可是妳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啊!妳教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友昭半是埋怨半是 责备地看着红肿双眼跑回来的大女儿。
「交代?我还『胶水』哩!凭他那德行还要我给他什么交代?妈,我曾红叶再怎么 不济也不会嫁给他那种二百五!」红叶越想越气的大叫,连手里的蒜头都剥得坑坑疤痕 的。
友昭气馁地摇摇头。「妳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个样子呢?相亲没相成当个朋友也好, 人家说:『买卖……』」
「买卖不成,仁义在?妈,妳以为妳在开肉店,还是猪肉摊啊?人家都这样渺视大 姊了。妳还帮他说话。」红绫将包好的馄饨端到冰箱去冰,不以为然地说。
「话也不是这么讲的,红叶相不成还有红娘跟红绫嘛!我是怕红叶给人家的印象太 坏了,人家要是误以为红娘跟……」友昭心中倒还真是不无担心。
「妈,妳放心好了。他要误会尽管去误会,像他那种二百五,我也没兴趣了。」红 绫慌乱地摇着手。「二姊如果有兴趣的话,叫她去好了,我可不奉陪!」
「嗯,我会跟红娘说的,叫她挑个时间跟方先生见见面……」友昭在心中盘算了一 会儿,眼睛又瞄向显然已心不在焉的剥着蒜头的红叶。「咳,嗯,红叶,今天来接妳的 出去的那位先生是谁啊?怎么都没听妳提起过?」
「他啊!」红叶突然之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她搓搓手上黏着的蒜皮,语焉不详的 顾左右而言他。「他啊!他叫朱轼,是我公司的人。」
红绫马上将头凑到她面前。「那个『他』为什么会那么凑巧的出现在我们家附近, 妳才一打电话,他的车就立刻到门口啦?」她朝姊姊扮了个鬼脸。
红叶用力地拧了她的鼻子,使红绫脸上都充满了刺鼻的蒜头味。「妳管人家为什么 会出现?他家就住在后面巷子那栋新公寓嘛!」
「妳同事住后面巷子?怎么从没听妳说过?」友昭将袋子里其余的蒜头也都倒出来 ,帮着红叶剥。其实她更深一层的用意,是想自女儿的口里多套出一些话--关于那个 叫朱轼的男人。
红叶抬起头看了母亲跟妹妹一眼,马上又垂下眼睑,「他上个月才在那里买房子, 前几大才搬进去。」
「嗯哼,你们今天到哪里去啦?」看红叶挑起了眉毛,友昭连忙地转口说。「我是 看你红着眼眶回来,我才要问的,要不然我才不管妳呢!」
「我……」红叶低着头也想起那个沉默不语,只是不时偷偷瞄她几眼,似乎不知该 如何启齿安慰她的男人一路上彼此都没有开口,直到车子停在一片蓊蓊郁郁的树林之间 ,她才疑惑地转向他。
「妳没说要到哪里,所以我自做主张带妳到这里。」他淡淡地说完,绕过车头为她 拉开车门。
看着脚底下那一块块向下延伸着的梯田,红叶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悲哀,泪水很 不争气地粒粒滚落。
「怎么哭了呢?受了什么委屈?」他仍然是那种平淡的语气。她用手擦擦泪水才看 清他手上拿着条手帕,垂立在身侧,似乎打不定主意要不要递给她。
彷佛受到极大屈辱似的,红叶一把抢过那条手帕,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今天 我妈叫我推掉所有的事,就是待在家里等着那个臭男人来相亲。我从早上等到晚上,他 还那副德行!别人要是知道了,还以为我曾红叶已经到这种委曲求全,苦等男人跟我相 亲的地步了!」
越说越伤心之下,她索性就往路旁那个约莫有半个人高的石块坐上去,丝毫不管那 茂盛的青苔会弄脏她身上那套所费不赀的套装。
「不会有人那样想的,妳一向是最优秀的。工作能力强而且处事伶俐,做人圆滑, 许多人在妳面前都只能自惭形秽。」他眼中似乎闪过了些特殊的光彩,但忙着自哀自怜 的红叶无暇去分辨那其中的含意。
「是吗?所有的人都叫我『女强人』,好象我随时都穿著盔甲,随时要打仗似的。 每个人都对我唯唯喏喏的,我嫁不出去又不是我的错。」她说着忍不住恨恨地绞着手帕 。「这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把我当女人看的男人存在?」
朱轼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个故事给妳听,有个男人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也因此 他就决定自己未来的另一半,也必须如他一般是个人上人。抱着这个念头,他一直没有 结婚,因为他还在找那个完美的女人。最后,他终于找到了……」
「然后呢?他娶了那个完美的女人了吗?」深深地被他的故事所吸引,红叶吸吸鼻 子,渐渐止住了哭泣。
「没有。」他苦笑地摇着头。「这个女人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因为她的上进和勤 奋,没多久,她已经升到和他相当的地位了。这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浪费太多时间, 因为这女孩子在他的调教之下,已经完完全全蜕变成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了,向上攀 升跟成功野心不断地驱使她更力争上游。」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难道他不为那个女孩子高兴?」红叶掏出面纸,用力地擤 着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