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沈太太,我这样跟曾太太说也是为她好啊!要是哪天她那三个女儿……」她 说着还伸出手指着友昭。
「妳呸呸呸!我女儿才不会神经有问题哩!我告诉妳,我三个月内非把我的女儿们 嫁出去不可!」友昭气得浑身发抖的大吼,她向来都不太理会老板娘那喜欢道听途说的 乌鸦嘴,但今天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哼!大话可是人人会讲,要是到时候妳家三个闺女都还销不出去,那可是会笑掉 左邻右舍的大牙!」老板娘眼见自己以后可以串门子的地方又少了一处,心不甘情不愿 的试图住口舌之争占上风。
友昭连连的点着头。「好,好,就冲着妳这句话,咱们今天请沈太太做个见证,到 时候我女儿要是还嫁不出去,我摆流水席请邻居吃一顿。」友昭豪气万千地说道。
「曾太太……」淑真目瞪口呆地址扯友昭,见她仍不为所动之后,她叹口气地转向 也是被吓到的老板娘。「老板娘,人家曾太太都这样说了,如果三个月之内她女儿真嫁 人了,那妳……」
「她只要嫁了一个女儿,酒席钱就全由我付;嫁两个,我陪嫁全套家电;三个全嫁 的话,我叫我女婿免费帮她们拍结婚照。」老板娘也不甘示弱地说。
友昭和淑真都诧异地望着她,这个老板娘的行径有时还真教人捉摸不定。是以她们 都只能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认输了吧?」老板娘见她们都沉默不语,得意洋洋地反问她们。「明明就 是做不到嘛!」
对看一眼之后,友昭闷哼一声的伸出手去。「我是怕妳到时候会舍不得,现在拍一 套结婚照也要好几万,更何况是三套!」她带着同情的笑容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倒是不担心那个钱,只是摆个流水席,你得卖多少碗牛肉面跟刨冰才赚得回来 啊?」老板娘抬起肉墩墩的手腕。「快九点了,我得回去关店打烊。待会儿我女婿要来 载我去纱帽山吃土鸡呢!」
望着老板娘矮胖的身体晃出店门口,友昭长叹一声地跌坐在椅子上。「唉!有个女 婿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我可有三个哩!」
淑真莞尔地看着她。「曾太太,妳也知道老板娘那张嘴就是那样,干嘛还跟她计较 呢?」
「这个就叫做人比人气死人!沈太太,现在你可得帮帮我,至少到三个月期满我得 嫁掉三个中的一个。否则,还不知道要被老板娘说得多难听呢!」友昭光用想的就已经 很恐怖了,她用手蒙住脸说。
「这种事也很难说,我尽量试试看。」沈太太也感到大势不妙,但眼前只能走一步 算一步了。
「呼!这个礼拜天我绝对会留住那三个丫头的,沈太太,妳可一定要把妳外甥带过 来啊!」友昭说着将那些碗盘都浸入肥皂水中,徐徐地刷洗着。
「我知道,我会把维扬带过来的。我先回去了。」
友昭只是举起手随意地挥了挥。唉!这下子可真是自己找罪受了,那三个丫头一个 比一个个,她们哪会那么好摆布?望着店内三三两两的顾客,她是有苦无处诉,只好又 低下头默默地洗着碗盘。
第二章
红绫大概是最先发现母亲异样的人,她坐在柜台后面结着帐,不时抬起头偷偷觑着 不时长叮短叹的母亲。
「妈!妳哪儿不舒服吗?」红绫将钞票用橡皮筋束好,和零钱一起放进妈妈习惯放 钱的小皮包,凑到妈妈面前,关心地盯着她看。
「唉,没什么。」友昭看了忙着洗刷地板的红叶和红娘一眼,她垂下眼睑伸出右手 捂着左胸口。「唉!也没什么啦!反正是老毛病了。」
红绫立刻惊觉地扬起眉。「妈,妳是不是胸口又不舒服了?」她放下小皮包,蹲在 友昭面前看着她。「我早就知道妳有点不对劲,因为妳晚餐什么东西也没吃。」
有丝罪恶感悄悄地爬上友昭心头,她露出心虚的笑容。「呃,也不是很痛啦!我只 是有点头晕,站起来又全身乏力,我……」
不待她说完,红绫立即失声大叫:「大姊、二姊,妈身体不舒服!」
红叶跟红娘一听,马上放下扫把拖把,光着脚丫子啪啪啪地跑过来。红叶先跑到橱 柜裹拿出血压测量计,红娘则是七手八脚的从医药箱中拿出体温计,用酒精擦了擦就放 进友昭的嘴里。
红叶推推她的金边眼镜,凝神地从听筒里听着妈妈的血压,红娘跟红绫呆呆的伫立 在一旁,脸上写满了焦急。
友昭暗暗叫苦,若非为了这三个丫头片子,我又何必装病?现在好了,看她们紧张 的样子,接下来又有我受的了。但是不这么使这招「苦肉计」的话……红叶终于拿下耳 间的听筒,她严肃的看了在场的每个人一眼,然后才清清喉咙说话:「妈的血压高了点 。我看最好休息一阵子,店也休息好了。」
「那怎么成?不开店教我整天要干什么啊?」友昭一听之下,连忙取出口中的温度 计,提高嗓门抗议着。
「妈,我正在量体温。妳不要把温度计拿出来,更不可以讲话!」红娘娇滴滴地将 温度计又塞回她嘴里。
红叶皱着眉头将血压计收好,她俯身看着被妹妹们搀扶到床上躺下的母亲,一字一 摇头地说:「妈,我已经告诉过妳多少次了,现在我们任何一个都有能力可以养活妳, 妳何必还要做得这么辛苦?」
「话不是这么说,我又还没老到做不动,多少做一点也好打发时间。」友昭这下子 可顾不了那么多了,将口里的温度计交给鹄立一旁的红娘,整个人就要坐了起来。
红叶两手一拍,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她要宣布什么事情的标准前奏曲。「就这样决定 了,妈妈不要再管这店里大大小小的事,妳只要好好休养就可以了。反正我每个月都会 给妳生活费,犯不着这么辛苦,身体要紧。」
「那怎么成?我不答应。」友昭紧闭双唇的轮流看着三个女儿,过了半晌才又再度 开口。「你们不让我顾店,又不早点嫁人生个孙子给我带,那我整天要干什么?」
红叶、红娘跟红绫尴尬地对望一眼,没想到妈妈又提起这个话题,她们一时之间倒 也无话可说。
「妈,其实妳还是可以做很多其它的事啊!譬如说去学插花、瑜伽、韵律舞什么的 。红娘、红绫你们说对不对?」红叶朝两个妹妹使着眼色说道。
「是啊!妈,妳辛苦了大半辈子,现在就该好好的享福嘛!」红叶甩了甩温度计。 「没有热度,妈,妳可能是太累了。」
红绫若有所思的看着母亲。「妈,我看明天我们还是带妳到医院去检查看看,要不 然我实在不放心。」
红叶跟红娘忙不迭地点着头。友昭心中暗暗叫苦,我早该料到她们会有这种反应的 ,但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怎么难受也得硬着头皮演下去了。
「呃,那个啊,再说啦!」友昭挥挥手从床上坐立起来。「我得去熬红豆跟糖水, 不然明天开店拿什么卖给客人?」
「妈!」三个女儿异口同声地大叫,脸上都堆满了不赞同的神色。
友昭视若无睹地从她们中间穿过去,她手脚俐落地将浸泡了一天的红豆跟绿豆分别 倒入两个大铁锅中熬煮。
红叶三姊妹束手无策的跟在她后头团团转,对母亲的顽固她们三个心里有数,因为 她们自己也有着相同的个性。但总不能任由母亲如此不顾健康的继续操劳下去吧!
「你们站在这裹干什么?碍手碍脚的。」友昭又继续将砂糖倒入滚烫的水中,融煮 成一大锅的糖水。
无计可施之下红叶首先想到因应之道,她立即卷起袖子,二话不说的将那些要煮的 芋
圆、西谷米,还有切了片的菠萝都端到炉边。
「大姊,妳在干什么啊?」红娘跟红绫不解地看着。
「反正妈是不可能把店关起来的,那咱们就只有多帮点忙,免得妈累着了。我再找 找看有没有工读生可以来帮忙,毕竟我们三个工作都忙,也不太可能整天都待在店里。 」红叶把那些煮透了的芋圆捞起来,放进一旁早已备妥的冷糖水中。
红娘跟红绫恍然大悟的也紧跟着各自找事儿做。红娘端着一盆酸菜跟辣椒,站在一 边的流理台旁,起劲的切剁着;红绫则是搬了一篓小白菜,坐在小板凳上一棵棵的挑拣 着枯黄及被菜虫蛀咬过的烂叶。
友昭揉揉僵硬的颈背,看到三个女儿乖巧的忙碌着,她心里感到很安慰,但是一想 到稍早和老板娘的交谈,她的心情又开始沉重了起来。
红娘用酸菜叶扔着红叶及哼着歌的红绫,待他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之后,她 朝母亲的方向努努嘴,她们三个人都莫名其妙地注规着不时叹着气的母亲。
只见她不时的吐出长长的气,皱着眉头,而心不在焉地在许多小酱油瓶里补充着酱 油。
而辣椒酱也被一勺勺的舀进桌上的小辣椒罐里,但显而易见的,友昭的全部心思早 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二姊,妈到底怎么啦?」红绫放下手中的小白菜,悄悄地挨近红娘。
「妳问我?我问谁啊?」红娘将另一棵酸菜拧干水分,再平平整整地铺放在板上。 她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因为飞快的在酸菜叶中拣着腐烂叶脉,就像蝴蝶似的在黄绿 褐相间的叶间穿梭。
听到妹妹们所说的话,红叶忍不住放下手边的事儿,她抓起腰际的围裙,擦着手走 向友昭。
「妈,妳到底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嘛!」红叶坐在母亲对面,倒了杯水给她。「说 出来我们可以商量看看,总比妳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好吧?」
红娘跟红绫也很快的坐到桌边,神情紧张地望着她们的母亲。
友昭缓缓地大女儿看到二女儿再看到小女儿,然后又自小女儿再望回大女儿,半晌 之后,她只是长长地叹口气,伸手又捂住胸口。
「妈!」一见到她的动作,三姊妹马上又忧心忡忡地不知所措了。
「唉!我好不容易才把妳们三个都拉拔大,原指望是能享享福的。没想到……唉! 我也真是歹命,到老了还被人家糟蹋……」友昭眨眨眼睛,语气哀怨地说道。
三姊妹茫茫然又带着气愤的神情对望着,红叶手指一弹的沉下脸来。「妈,谁敢糟 蹋妳了?」
「是啊!我们非好好教训他不可!」红娘凶起来可是像只野猫似的撒泼。「妈,妳 快说,到底是谁?」
红绫更是激动得连连跺脚。「妈,别人凭什么糟蹋妳?妳快说是谁?我们去帮妳讨 回公道。」
友昭垂下眼睑,细声细语的说出她的委屈:「其实也没有什么啦!唉!就是妳们三 个到现在还不嫁人,人家在传说女孩子年纪大了还不嫁,早晚神经会出问题。妳们的爸 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把妳们养这么大,如果不帮妳们找到好婆家,这教我怎么跟妳们爸 爸交代?」
「妈,妳别理那些无聊的人嚼舌根嘛!」红叶安慰地拍拍母亲的手,莫可奈何地摇 着头。「并不是我们不嫁,实在是这年头的男人都不太长进,又现实势利得半死。好男 人不是已经结婚了,就是同性恋。妳教我们怎么办?」
「是啊!妈,现在的男人大都自私又贪心,又要老婆帮忙赚钱,还要老婆自己负担 所有的家事。干嘛?我又不是脑筋『秀逗』了,跟自己过不去!」红娘把一锅热腾腾的 红豆汤放在桌上让它凉。
红绫见状马上去拿碗跟汤匙。「妈,我很赞成大姊跟二姊的说法。一个人生活多自 在舒服啊!何必多个男人在身边碍手碍脚的?况且有些男人在日常生活上简直低能得一 塌胡涂。
我以前的同学中有人连洗衣机都不会用,我问他衣服脏了怎么办?他说,结婚前是 妈妈,结婚后就是老婆的事儿了。哼!根本就吃定我们女人了。」
友昭听到女儿们的话,只觉得眼前开始冒着金星,这下子不用装病,她也会心脏病 发作的。老天,这三个丫头是不是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嫁人啦?想起老板娘那脑满肠肥 讥诮的冷笑,她几乎要惊吓出一身冷汗了。
「唉!就算大多数的男人都那么差,总还会有那么几个是比较好一些的,你们根本 连交都不交男朋友,又怎么找得到好男人?」友昭头大地说。
「问题是我们睁大眼睛瞪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到几个比较象样的男人啊!」红叶 不以为然地舀着红豆汤,再端给母亲和妹妹们。
友昭立刻抬起头,脸上堆满了笑容。「我知道有个对象还不错,妳们记不记得那个 开花店的沈太太?她……」
「妈,我们跟沈太太的儿子们都已经相亲过了,对不对?不来电!」红娘抓了把冰 块扔进红豆汤中,含糊地说着。
「是啊!妈,沈太太的那两个儿子,一个是满脑子病理细胞切片的生化博士;另一 个是只知道计算机程序的工程师。我看我们家三个都没那个能耐跟他们相处,简单的一句 话就是--无福消受!」红绫拎起果糖罐,不停的往里面加糖液,然后才很高兴的喝着 红豆汤。
友昭缓缓的放下汤匙跟碗,她露出狡黠的笑容,笑咪咪地将了女儿们一军--「我 说的不是沈太太的孩子,是她的外甥。听说在国中当导师,人很斯文。」
红叶跟红绫愕然地说不出话来,但红娘仍老神在在的喝着她的红豆汤。「妈,大姊 就在这里,你们自个儿去说吧!我明天还要回公司开会,先去睡啦!」她说得将汤匙和 碗都放进水槽里,朝她们摆摆手即走上楼去。
红绫也马上像火烧屁股似的将汤匙和碗放进水槽里,然后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脸,慢 慢的朝楼梯口倒行而去。「大姊,妈,你们慢慢聊,我先去睡了啦!」
红叶措手不及的站了起来,她欲言又止地看看友昭那满脸期待的表情,没辙的只好 再坐下去。
「妈……其实我并不反对相亲啦!只是我最近实在很忙,所以……所以我们可不可 以以后再说?」红叶期期艾艾地开口,虽然她心知肚明希望很渺茫。
友昭发挥了她断章取义的天分。「妳不反对相亲?我就知道妳一向跟我最贴心,也 最不会令我失望的。我已经跟沈太太说好了,这个星期天就让妳跟他见见面,妳可别再 跟我说要去拜访客户了。」